第70章 二更君

    霁阊行宫,那是历来皇家避暑之地,建造在城郊二十里的云霁山上。

    宋皎并没有去过,但路过云霁山之时曾远远曾看过一眼,但见群峦耸翠,碧波环抱之中,琼楼仙阁连绵逶迤,若隐若现,简直就如同仙人所居之处,令人望之心旌神摇。

    宋皎当然也极向往能够见识见识这皇家行宫的真容,但是一想到要跟赵仪瑄同去,心里便不禁打怵。

    直到如今,她确实已经把太子的脾气摸的差不多了,只要她稍微用心,避开他的逆鳞,哄他高兴仿佛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倘若她真敢这么想,那恐怕就距离危机不远了。

    宋皎不敢把太子想的过于简单,也不敢指望她跟太子的相处,会永远的平和无事。

    就像是这两天在魏家,她只以为他是闲散荒唐的,哪里知道他背底下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她怕的是在自己松懈不知的时候,赵仪瑄就会像是今日处置葛知县跟王主簿似的,于谈笑风生不动声色间,弹指灭顶。

    除去这点须敬而远之的担忧,还有他之前提过的那所谓三次的话。

    宋皎本想把那当作戏言,可又隐隐觉着,太子既然说了出来,那只怕便不是戏言了。

    昨夜,他是忌惮厢房窄小,恐怕惊动了魏家的人,同时也不得尽兴,所以才勉强止住。

    可若是去了行宫,谁还能约束得了他

    这会儿又不是先前为了程子励而主动进东宫的情形了。

    如今明知山有虎,她不赶紧调头跑,还要白白地送上去么

    但心里虽想的明明白白的,她却有点不太好开口。

    宋皎知道赵仪瑄一定不会轻易答应,弄不好还可能翻脸给她看。

    她可不是没领教过太子翻脸的情形,之前东宫的经历还犹如昨日。

    可与此同时,宋皎不知如何开口的另一个原因,却有点说不清道不明了。

    她甚至不愿意去多想。

    面对一脸愉悦的太子,她只能先后退了半步“殿下,我请恕下官不能从命。”

    果然,太子开始皱眉。

    宋皎不敢看他的脸色,只自顾自道“一来我得回舅舅家去,二来,京内程大人那边,还等我的消息呢。”

    赵仪瑄冷哼了声“程残阳等你的消息吗叫你来的时候,他可没有格外提醒过你此处凶险。你要是折在这儿,谁去回他的消息。”

    其实,太子的心里却是有数的。

    早在他开口之前,他就已经料到宋皎是绝不肯答应跟他去行宫的。

    从早上在魏家他说今儿要启程的时候,她那份高兴就无意中从语气里流露出来,他便知道她巴不得自己快走。

    但他苦心孤诣地请旨去霁阊行宫养什么伤,为的是什么,不还是为了她么

    在魏家的种种,叫他意犹未尽,在县衙里的一唱一和,更叫他欣喜难耐。

    赵仪瑄只想要跟宋皎再多些相处的时间,而霁阊行宫,是最好的选择。

    他虽没有更多言语描绘,但心里却已经先畅想了无数在行宫里的情形。

    那些场景里,有的他能告诉宋皎,有的,则只能等待付诸行动。

    太子几乎已经迫不及待了,又怎么可能在这时候放她走。

    就算宋皎不从,大不了绑着去就行了,毕竟他的忍耐也是有限的。

    谁知就在这时,诸葛嵩从外走了进来,看到他们两人在说话,侍卫长就站在门口,没离开,也进内。

    赵仪瑄知道诸葛嵩是个很有眼力的,如果是平常的事,他早避退了,如今站着不走,便是一定要要紧事要禀告。

    虽然不愿意在这时候被打扰,可他很明白何时任性,何时该肃然正经。

    赵仪瑄便对宋皎道“你给本太子好生想想回来再问你。”

    他迈步走到门口去,才站住脚,诸葛嵩便低声道“昨日那人,不是葛越他们所派。”

    “哦。”赵仪瑄应了声,瞥着他“还有什么”

    诸葛嵩瞄了眼里间,却又垂头道“霁阊行宫那里传了消息回来,殿下你最好快些赶过去。”

    “怎么”

    “国舅爷人在半路,听闻殿下去了行宫养伤,便中途改道,算来,最迟下午便能到达。殿下若是不去,盛公公是藏不住的。”

    赵仪瑄意外,皱紧了眉“怎么偏赶在这个时候。”

    国舅爷张藻,比赵仪瑄只大五岁,他生在富贵人家,性子随和,人品风流,从小跟赵仪瑄赵南瑭的关系都很好。

    虽然赵仪瑄向来看不惯豫王,但是对于张国舅,他却几乎从未冒犯过,这也是看在他故去母后的情分上。

    张藻如今要去霁阊行宫,那自然非要见他不可了。

    倘若见不着,以国舅那个脾气,回头京城之中只怕人尽皆知。

    但如果此刻急赶去行宫,那到底是不能带着宋皎了。

    毕竟太子心里设想的那些奇妙情形里,并没有外人的位置,而张国舅又不是个能够给忽略的人,有了他,就不方便有夜光了。

    赵仪瑄脸色一沉,还未开口,便听诸葛嵩轻咳了声。

    “怎么了”太子的心情不好,就也没顾上留意侍卫长的眼神,等到诸葛嵩忍不住伸手往后指了指,他才醒悟过来似的,蓦地回头。

    原本在厅内的宋皎,此刻已然消失不见。

    赵仪瑄一愣“人呢”

    诸葛嵩无可奈何“才在我咳嗽的时候爬窗走了。”

    “爬、爬窗”赵仪瑄简直无法相信,马上又道“你怎么不拦着”

    侍卫长只扬了扬眉,没有再多言。

    赵仪瑄瞪了他一会儿,又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追”

    “追回来”诸葛嵩存疑。

    “追回来又能做什么罢了”赵仪瑄叹了口气“有小舅舅在,这次的机会是不成了,让她走吧只是务必得好生地盯着,昨儿的那杀手既然不是县衙里的,也许还会再冒出来,别给本太子出什么纰漏就是了。”

    诸葛嵩领命。

    见他要走,赵仪瑄又道“告诉康建珑,让他看好他自己的人,倘若再有下回,连他也别想逃过。”

    诸葛嵩退了出去。

    宋皎原先在厅内,看着赵仪瑄跟侍卫长低语。

    虽然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可从他们两个的脸色上,她能看出一定是有超乎寻常的大事。

    她安静地等了片刻,忽然意识到这是个机会于是趁着赵仪瑄烦恼的时候,她打量到旁边那开着的窗户。

    只是她蹑手蹑脚的模样,却逃不过侍卫长的眼睛。

    看着诸葛嵩瞄着自己,宋皎急忙向他打躬作揖,请他嘴下留情,不要出卖自己。

    其实在开始的时候,侍卫长还没意识到宋皎真的就敢在这时公然爬窗,毕竟这极不成体统的,所以他没有出声。

    等看到宋皎真的把腿搭上窗子的时候他才信了,原来没什么是她不敢做的。

    只不过赵仪瑄没有领悟到他那一声咳嗽的意思,等回头的时候,宋皎已经成功地翻过了窗子。

    宋皎一路鸡飞狗跳,跑出了县衙。

    身后并没有追兵,她稍微松了口气,正要快马加鞭先赶回魏家,拔腿飞奔的时候,迎面却也正来了一队人。

    刚一照面,脸还没有看清,宋皎便先入为主的以为是太子所派,趁着双方还没靠近,她急忙转身要躲。

    不料对面的一个人已经看见了她,竟叫道“夜光”

    宋皎听了这个声音,脚步戛然止住,猛回头定睛细看,一时心里喜欢起来“徐兄”

    只见对面的一人翻身下地,奔着她而来,竟正是御史台的徐广陵。

    宋皎见了徐广陵,顿时如见了亲人一般“你怎么在这里”

    徐广陵道“程大人说你自个到了永安镇,怕你独立难撑,叫我过来看看情形。魏家的事情怎么样”

    宋皎正要开口,又拉着他“你跟我来。”

    徐广陵还带了两个侍从,此处距离县衙且不远,大家站在这里说话却不便,宋皎拽着他,就近找了个小茶馆。

    入内之后,宋皎便道“这里的事情,我竟不知该怎么跟你说,不过现在已经不需要御史台插手了。”

    徐广陵问“怎么说”

    宋皎理了理思绪,便道“太子殿下在这儿,县衙那边,已经将知县跟主簿一干人等拿下,后续多半也是东宫派人来收拾残局了。”

    “你说太子殿下”徐广陵颇为诧异的“殿下怎么会在这儿,我出城的时候可是听说,殿下是去了霁阊行宫了,为何”

    宋皎道“总之一言难尽,殿下确实是把本地的事情都料理了。我、我也正想回京呢。”

    “那殿下呢”徐广陵瞅着她。

    “这个、想必是会去行宫了吧他殿下毕竟是路过永安的。”

    徐广陵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一时无语。

    宋皎有些怕他再问下去,便假装喝茶,低头去吹杯中飘着的茶叶。

    幸亏徐广陵没有再问什么,只说道“既然这样,倒也省了我们的事,就由东宫接手料理便是,你什么时候动身”

    宋皎说道“立刻。”

    徐广陵笑道“这更好,我们一路如何”

    宋皎喜出望外。

    当下两人出门,先回到魏家,进门之时徐广陵道“我就不进去了,你说了咱们就走。”

    宋皎正有此意,不然又得寒暄解释。

    到里间,屋内却静悄悄地,原来魏子谦喝了姜水,正在休息,两个小孩不敢吵到父亲,就静静地在屋檐底下玩石子,旁边魏老先生守着。

    姚娘子在厨下先看到了宋皎,急忙跑出来“事儿办好了”

    两个孩子看见她回来,也都跑了过来。

    宋皎抱了抱魏达魏宁,道“舅母,这儿的事已经办完了,我即刻便要回去,舅舅跟前你帮我说一声,就说铺子那边的事很快就有了断,该是咱们的都会拿回来。”

    姚娘子满脸激动“真的铺子不会丢”

    两个小家伙似懂非懂的,可见母亲如此欢喜,就也瞪圆了眼睛喜悦地望着宋皎。

    宋皎摸了摸魏宁的小脸,笑道“不会丢,让舅舅放心。”

    魏老先生也赶过来“夜光,你说的是真的呀那那县衙那边是怎么说的”他眼巴巴地看着宋皎,却又担心地问“总不会是人家看在你的面上,把铺子给了咱们,但你回去后,再来找咱们的晦气吧”

    宋皎笑道“不会的外公,您只管放心吧,那个葛知县,以后再也不会为祸乡里了。”

    “啊”魏老先生吃惊地看着她,才要细问,就听身后魏子谦道“夜光,你是什么意思”

    原来魏子谦睡了一觉,微微朦胧着,听到宋皎回来便爬了起来,正好听见了这句。

    宋皎索性说道“葛知县敢在天子脚下如此胡作非为,自然有人收拾他。他的脑袋能不能保住还是个问题”

    魏子谦,魏老先生,姚娘子三人不约而同地张口结舌,魏老先生抢着问“怎么,难道要砍他的脑袋”

    宋皎道“差不多,等日后官府自然会出公告。”

    徐广陵还在等着自己,又担心太子那边有什么,宋皎不敢耽误,便对魏子谦道“舅舅,我京内有急事,立刻要走,等改日有空再来探望。”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碎银子,又道“本来想给魏达魏宁买点东西,一时仓促没来得及,这点银子舅妈留着。千万别跟我推辞见外。”

    大家彼此推让了一阵,那边小缺已经见机把驴子拉了出来。

    最后,魏家的人全部都出了门送别,这才看到门口的徐广陵几人。

    魏子谦见徐广陵面生,只忙行礼。

    又回头悄悄问“那位呢”

    宋皎一愣,继而明白“他已经先回去了。”

    魏子谦心情颇为激动,竟脱口赞道“真不愧是王爷,行事如此的雷厉风行实在是青天贤王。”

    他依旧认为赵仪瑄是豫王,而县衙的事情处理的这么快,当然得是“王爷”出面,虽然宋皎没细说,他却能猜得到。

    宋皎脸色尴尬,却庆幸赵仪瑄此刻不在,她只能悄悄叮嘱“舅舅,此事千万记得别要张扬,以后、我再跟您解释。”

    好不容易告别了魏家众人,徐广陵等骑马,小缺骑驴,宋皎乘车,一路出了镇子。

    在车内宋皎心里惴惴,很担心太子会派人来,谁知走了半路,竟并无动静。

    她回想赵仪瑄跟诸葛嵩低声交谈之状,知道定然有大事绊住了太子,却不晓得到底是何事发生。

    正在出神,徐广陵打马过来,他避开众人道“刚才在魏家,先生跟你说的什么”

    原来徐广陵耳聪目明,魏子谦声音虽低,他却仍听见“王爷”之类的,竟不明白。

    宋皎庆幸自己是在车里,车帘子遮住半边脸。

    她开始扯谎“舅舅以为是豫王殿下得知永安镇的事,才特叫了我来的。我也没跟他解释。”

    徐广陵呵呵笑道“原来是这样,你白白地送给了咱们殿下一记美名啊。”

    宋皎苦笑道“这只是彼此的误会,以后再说罢了。对了徐兄,你怎么这么心细,还特弄了这两马车来,我来的路上骑着驴子,真是苦不堪言啊。”她故意的转开话题。

    不料徐广陵道“早叫你置买一辆的偏偏不肯,这个、你若是喜欢的话,就当是我送你的吧。”

    “什么”宋皎惊呼,以为他是玩笑“胡说,我可受不起这般大礼。”

    徐广陵道“我是认真的。若不是为了你,怎么还要巴巴地从京内带了这车过来呢就是怕你再受颠簸之苦。”

    宋皎呆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徐兄你总不会哪里发了财吧不然,无端送我一辆车你可不要吓我。”

    徐广陵道“不瞒你了,其实是车行老板欠了我一笔钱,就把这辆车抵给了我,你知道我家里不缺这个,我又习惯了骑马,正好送你,你若不肯要,那就先用着,什么时候不用了再还给我。”

    宋皎疑惑地问“你可别是受贿弄回来的”

    徐广陵啐了口“我是那种人吗亏你说得出口。”

    宋皎嘿嘿一笑,放下车帘躺了回去。

    车轮骨碌碌响动,果然乘车比骑驴要舒服的多了。

    宋皎感慨了会儿有钱的好处,蓦地想起一件事原来她从县衙那里诈来的银票还揣在袖子里当时赵仪瑄询问的时候她虽拿了出来,但太子并没有接手。

    她急忙爬起来,伸手进袖子里掏摸,窸窸窣窣,把银票跟一样东西掏了出来,明黄缎的手帕,正是先前在魏家收拾起来的,竟没有来得及扔。

    宋皎看着那刺目的帕子,正在窒息,却听外间徐广陵道“夜光,前面有个茶馆,咱们歇歇脚吧。”

    此刻日影高照,已经正午。

    宋皎一惊,慌里慌张答应了,又急忙把银票跟那缎帕抓起来,重新地掖回了袖子里。

    她打定主意,下车之后一定要找个没人的地方毁尸灭迹了事。

    马车在柳树旁边停了,徐广陵看看前方,陪着她向前方的茶馆走去。

    宋皎则四处打量毁尸灭迹的地点,却见小缺跟几个侍卫隔着数丈开外,并未靠前。

    而周围也并没有闲人,只有鸟鸣声清脆传来。

    宋皎隐隐觉着有点异样,只顾着打量,冷不防徐广陵将前面的门帘拨开“夜光。”

    宋皎循声回头,却看到屋内端坐着一个人。

    当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的时候,她的心头猛然一震,脚尖便碰在了门槛上,一个踉跄向内栽了进去

    徐广陵正要去扶她,却见里间的那人已经站起身来,竟俯身探臂,及时地扶住了宋皎。

    徐大人见状便放下手中帘子,反而悄悄后退了一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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