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皎有点狼狈地刹住了脚,脸上似红似白。
她只急忙地把手抽了回来,后退行礼。
“不知是王爷在这里,我下官失礼,请王爷恕罪。”
原来里间端坐的这位,赫然正是豫王赵南塘。
宋皎想不到,竟会在城外荒郊野地似的地方看到豫王,是巧合还是仓促间她一时无法理清。
而豫王的手在她手肘上扶了扶,还来不及握住,宋皎已然退后。
赵南塘看看自己还擎在原处的那只微微张开的手。
他只能恍若无事地慢慢拢起,负在腰后。
抬眸看着面前她仓皇却恭敬的样子,豫王的眼底重又泛起了一点温和“不必如此,其实,是本王特意来寻你的。”
宋皎猝不及防,抬头看向豫王。
方才她还在寻思为何会在此处见到王爷,没想到竟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可她竟不能相信豫王不是已经跟自己“决裂”了么为什么他会想见她,还是主动出城来见
“王爷是不是有什么要紧大事”宋皎试探着问。
她第一个念头便是,一定有什么正经大事,可能是豫王要自己去办的。
豫王却淡然一笑“倘若没事,就不能见你了”
宋皎懵了,她的唇动了动,却不知道此刻要说什么。
豫王的态度把她弄糊涂了。
之前明明对她疾言厉色,看着她的时候,那眼神之中的厌憎几乎能将她立即杀死。
就好像他会从此嫌弃她一辈子,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这又是怎么了
“王爷,”宋皎有些艰难地叫了声“您”
宋皎的心里隐隐地有些涩涩地疼,她实在摸不清豫王的意思。
总不会,豫王是特意出城来耍弄她的
她把心一横“王爷若是有事,但说无妨。”
思来想去她还是觉着,豫王不是那么无聊的人,能让他亲自出城,一定是有大事,而不是特为了见她或者怎样。
豫王的眉峰一蹙,继而又笑了“夜光不信、本王是为你而来的”
宋皎几乎又往后退出一步,可再退她就要夺门而逃了。
赵南瑭脸上的笑却慢慢敛了,他的眼神有些黯然地,道“什么时候起,你这么防备本王了”
宋皎茫然“殿下,我下官不敢。”
赵南瑭在桌边落座,手指抚过有些粗糙的桌面,道“是因为上回,在东宫的事吗你心里还在怪罪本王吗”
宋皎眼中的惊异无法掩饰,她瞪着豫王,怀疑他在说反话。
豫王的目光跟她轻轻地碰了碰,又移开到旁边,桌上只放着一个燃着熏香的小博山炉,因为豫王不喜这小茶馆内的气味,闻着淡淡的苏合香的气息,心情才得安静。
他凝视着那烟气自博山炉内冒出,随着风、或者人的呼吸而摇曳变幻,就如同此刻他的心情。
赵南瑭轻声说道“其实从那日起,本王也一直的于心不安,细想,是不该跟你说那些伤人的话的。”
宋皎骇然“王爷”
她简直不能相信豫王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他这是、在向自己道歉吗
怎么可能
豫王瞥了她一眼,面上有些淡淡地感伤之色“其实当时、本王是被气急了,口不择言,然而静下心来想想,本王岂会不知太子殿下的脾气是他强逼你的,对不对”
宋皎的嘴唇有点哆嗦。
她的眼眶也有些潮湿。
倘若豫王的这番话,是在她东宫被斥之后立刻说的,她想必会泪流满面,感慰于心。
但是现在,她自己早就把那些受过的屈辱跟责骂都一一地强压、摁住,或刻意忽略了。
豫王为什么又会在这时候旧事重提的
赵南瑭看着宋皎微红的眼眶,她双眼中淡淡闪烁的泪光,让他的心怦地响了一声。
“夜光,”他近乎温柔地唤了声“你不要记恨本王,可好”
宋皎低下头去。
她没有办法再面对豫王的眼睛。
“我并没有也不敢记恨王爷。”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地说。
赵南瑭叹了口气“就算你记恨也无妨。”他喃喃说了这句,一时好像不知要说什么,便道“对了,这次你去永安镇,事情办得可顺利吗有没有有没有受惊”
最后这句话,他说的有些迟疑。
宋皎并没有听出来,只以为他是问永安镇的案子,便道“回王爷,事情已经解决了,下官正要回去向程大人禀告。”
豫王听她口口声声的“下官”,再加上这样低头躬身的模样,哪里有半分以前的自在亲近,却处处地都透着隔阂。
他的脸色沉了沉,但很快,却又慢慢地爬上一丝笑容“你是真的在怪罪本王啊,以前你极少自称下官的。”
“王爷”
赵南瑭不等她开口便道“这样吧,你要如何才肯不怪本王本王给你赔罪如何”
宋皎以为豫王是在玩笑,谁知下一刻,他缓缓站起身来,向她身前走了步,豫王双手搭起“本王”
宋皎眼睁睁地看着他要行礼,慌得赶忙制止“王爷你这是做什么我如何承受得起”
豫王反手,竟顺势将她的手握住了,他似乎含笑地注视着她“你如何承受不起”
宋皎心头猛然一震,豫王的手带一点微温,不像是赵仪瑄那样总是滚烫似的让人害怕,但此时被这样的手握住,宋皎却觉着浑身不自在。
她忙要把手抽回来,他偏握着不肯放开。
“王爷”她不得不垂下眼皮,轻声问“您这是做什么”
豫王走近了半步“本王为了你特意出城相见,你难道不知道为什么”
“我、我不知道。”宋皎一摇头,像是要让自己清醒些。
东宫被当面无情叱骂,像是把她的脸都撕破了扔在地上,她无法忘记,也不能忘记。
这么快,豫王居然收起了他的那些鄙夷,羞辱,忽然间如此赤诚似的,她不相信,也难以接受跟面对。
豫王静静地看着她,宋皎脸上的惊慌无措藏不住,他看的非常清楚。
忽然豫王心里很是难过,从什么时候起她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曾这么畏怯了竟好像他是个凶狠的霸王。
原因他知道,便是东宫那次,他没按捺住心里那股无名之火,当面将她羞辱了一顿。
他本来没想过自己会回头的,所以自断了后路他也没有在意。
可是终究人算不如天算。
“夜光,”赵南瑭又唤了声她的名字“你放心,不用怕,本王不会像是太子一样逼你,先前之所以那样对你,无非是恨铁不成钢罢了,其实怪不得你,就算你不愿意,太子用强,你是挡不住的。本王该清楚这些,原本不该苛责。”
豫王的话就像是阵阵的潮汐,一阵阵地呼啸着冲上来,宋皎简直没办法镇定,脑中一团乱,思绪像是潮水之中的一棵细草,狂乱不止。
她甚至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应答豫王。
赵南瑭打量着她闪烁的目光,看到有一缕发丝贴在她的脸颊上,他伸手要将那头发丝拈开,宋皎却猛地歪头避开了他的动作,就好像他不是要去拈发丝,而是要给她一记耳光似的。
豫王的动作僵住,沉默着,他终于说道“你到底想让本王怎么样总不会,就因为那次,就要跟本王形同陌路了吧难道这么多年的相处默契,竟抵不过一次的误会吗”
宋皎听到他提“误会”,总算是恢复了一点清醒,她试着说道“王爷、能不能先松开手”
赵南瑭默然看了她片刻,果然慢慢地将她的手放开。
宋皎忙垂了手,她不敢抬头,而飞快地理了理思绪“王爷容禀,其实我确实不曾怪罪记恨王爷,只是心里也清楚,王爷的话,也不全是、不全是冲动所言,未必没有道理。”
赵南瑭眼神一变“夜光”
宋皎死死地低着头“我确实、确实不是清白之身,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终究终究无可讳言,当初老师有意让王爷容我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不可能的乃至于后来,亲近东宫,虽非自愿,但在王爷看来,斥我不自爱等,也是、人之常情。”
天知道,说这些话,宋皎用了多大的力气。
赵南瑭有些愕然地看着她,唇抿了抿,并未打断。
宋皎深深呼吸,看着底下自己的脚尖,目光扫到那抹江崖海水的银白蟒袍摆上“但是不管如何,我终究还是老师的弟子,老师命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我不会反叛王爷,绝不会。”
豫王的眸色沉沉的,他闭了闭双眼,得了这句,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还是更悬一份心。
他曾当面提醒过程残阳,叫他别把一些机密告诉宋皎,免得宋皎透露给太子。
现在听了宋皎这般说,他本来该满意的,可不知为何,心头竟反而更沉重了几分。
他长吁了口气,决定不管那些,只微笑说道“本王当然知道你还是本王的夜光。”
豫王说着抬手,轻轻地在宋皎的头上揉了揉“谁也抢不走的。对吗”
手掌蹭到她的发丝,柔柔的,很乖觉。
这让豫王不禁想起从前的日子,那时候他心无旁骛,他喜欢这个“小师弟”,有时候惹他高兴了,便这么揉一揉她的头,她也总是红着脸躲开一边,乖巧可爱。
以前不觉着这会如何,现在想想,百般滋味。
这次宋皎没有躲,她只是重重地颤了颤,才又说道“王爷容禀。”
赵南瑭一怔“嗯”
宋皎道“承蒙王爷不嫌弃,许我、仍是王爷麾下的人,但是除此之外,我并不值得王爷为我出城,也不值得王爷对我有别的牵念。请王爷恕罪。”
豫王的眼睛慢慢地睁大了“你、你说什么”
宋皎没有再说。
刚才豫王已经说了,他是为她而出城,他虽然没有剖明,但言语举止究竟何意,宋皎清楚。
而刚才的这句话,就是宋皎的回答,也是她的回绝。
她知道这样说已经足够豫王懂了,她不能直接地表示拒绝,因为那样对豫王而言,也是一种难以承受的羞辱。
宋皎全程并未看豫王的脸色,可却似乎能看到,他的脸色一定不佳。
言尽于此,宋皎道“若没有别的吩咐,下官便告退了。”
豫王记得这句话。
之前她在东宫,无视赵仪瑄的怒意而拂袖离开之前,就是这一句。
当时赵南瑭看着太子那愤怒而又无可奈何的神情,只觉着解气跟痛快。
没想到这么快,这话落在了他身上。
这时候他终于体会到了当时太子殿下的感觉。
但他可不是赵仪瑄。
“夜光。”豫王不等宋皎转身“你竟这样对待本王,也想一走了之”
宋皎止步“那王爷想要下官如何呢。”
豫王盯着她“好,那本王就把话说明白。你也知道,程师傅之前曾要你进王府,当时本王才知道你的身份,过于错愕,后来又因为太子的缘故误会了你,但现在本王已经想清楚了,夜光,你、你到本王身边来好么就如同那天晚上去同月楼的时候”
那夜就如今日一样,都是徐广陵带她来的。
他说了一句“到本王身边来”,宋皎就乖乖地来了。
“夜光,”豫王的眼神柔和了起来“从此只做本王一个人的夜光,好么”
他终于还是挑明了。
宋皎默然听着。
她的脸色是近乎苍白的,差的无法形容。
也许曾经有过一些时候,她曾想象过自己委身豫王的情形,但理智提醒着她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她只是尽心竭力的做好自己的本分,只要能为王爷效力,看他每每嘉许的眼神,已经足矣。
只不过理智是一回事,但在知道豫王对待自己的态度之后,尤其是东宫那次后,她仍是难免的、觉着极度的伤心。
她本就没打算高攀的,却仍是势不可免地被踩的粉碎。
但现在,他却竟又回心转意似的,说出这些话来。
到底王爷是真心实意的,还是招之则来挥之则去,宋皎没想着去刨根问底。
因为那些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很清楚自己的心意。
她是绝对不会如豫王所说,去他的王府做他的妃嫔,当他一个人的夜光。
宋皎知道豫王在等自己的反应,也许是在等她预料中的“愿意”吧。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给自己勇气,然后她拱手道“请王爷恕罪。”
对赵南瑭而言,犹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你说什么”
宋皎道“王爷是人中龙凤,而我”她终于可以正视豫王的双眼了“很不值得王爷纡尊降贵。”
豫王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他有些气急“值不值得,不是你说或者、或者你真的是选了太子吗”
宋皎很不想在这时候提到赵仪瑄,何况,这哪里轮得到她选什么
如果可以选,她谁也不会要。
“请王爷三思,我告退了。”
不容她转身,豫王擒住她的手腕“宋夜光”
宋皎的手腕一阵剧痛,简直比太子擒住她的时候还要更疼,她忍不住道“王爷,请您自重些。”
“自重你居然对本王说自重”豫王的手没有松开,反而更紧了几分。
宋皎疼得眉都皱蹙在一起“放手”她试图去推开豫王。
豫王想也不想,将她用力一拽拉到跟前,她闪烁的星眸跟樱唇猝不及防地就近在咫尺了他突然想起那日在太子寝宫,看到她伏身在太子怀中的模样。
“为什么,你能跟他却对本王如此”豫王喃喃,“宋夜光”
他心里带着恨,眼睛却只在面前她的脸上逡巡,她却仍是徒劳地想要挣脱。
她咬住了唇,唇瓣殷红的仿佛滴血,就像是在无声地引诱着他。
赵南瑭脑中一热,正按捺不住要俯身过去,宋皎奋力一挣
她的袖子响了声,像是给扯裂了,有些东西从里面滑了出来,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豫王本没在意的,直到眼角瞥见那一点刺目的明黄。
“这是”那点明黄刺入豫王的双眼,赵南瑭原本有些迷离的眼神突然凌厉起来。
那是一块有些发皱的明黄缎帕。
而普天之下,能够用明黄的,除了皇帝,便是东宫储君。
就连豫王都无这种资格。
这帕子是谁的,不言自明,问题是为什么他的东西,会在宋皎的身上
赵南瑭无法置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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