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意,回来吧。”
“不。”
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沉浮,当着顾太后的面,当着盛京城无数高门贵妇,他哀求和离的妻子回头,被她毫不犹豫地拒绝。
堂中安静得能听见一根针落地的声音,所有人都等着下文,等着看这位大雍朝最耀眼的年轻宰辅要如何收场,半晌,看见他弯了腰,红着眼睛,低沉的喑哑唤人“意意。”
沉浮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无从辩解,也无法辩解,一切在最初筹划的时候都已经预料到了,他唯一没有料到的,就是他竟还会这样方寸大乱,痛彻心扉。
原来再精密的预测,也算不到人的感情。
尤其是在一切都开始好转,在她似乎愿意重新接受他的时候。从顶点突然跌落到地心的滋味,真是难熬啊。
“沈相怎么跑到这边来了”顾太后在问话,“男客都在前头的晴雪堂,你过去那边吧。”
沉浮上前参见,想回答,嗓子里堵得厉害,只是说不出声。
“是了,你是看小黄将军在这里,以为男客也在这边吧”顾太后笑道,“他是我特意叫过来的,方才听黄乡君说起还有个弟弟,我从不曾见过,所以叫他过来我瞧瞧。”
而他不曾见召,自然不能在此间停留。可他又怎么舍得走,舍得离开她沉浮低头行礼“臣有些话,想与姜乡君说。”
顾太后看了姜知意一眼,带了几分揶揄“那也得她愿意跟你说才行。”
沉浮看向姜知意,她冷冷的并不看他,她根本不愿理他。
画堂中觥筹交错,笑语声再又响起,沉浮孤零零一个站在边上,憔悴支离,形影相吊。
他要怎么做,才能让她不生气,他要怎么才能将满腔的诚挚爱意,都剖出来给她看见。
姜知意不想理他,满心满脑子里,想的又都是他。
恨怒、委屈、不甘、疑惑,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怎么都找不到出口。
夫妻两年,她自问对他还算有些了解,这些天里他褪去一身傲骨,事事都以她为重,他那样低头,她以为一切都已经变了,可如今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可笑。
他怎么会变呢他从来都把所谓的规矩放在第一位,规矩是大雍和坨坨世代为仇,所以哪怕哥哥根本不清楚自己的身世,哪怕哥哥刚刚才出生入死,斩杀无数坨坨人,为大雍立下赫赫战功,他依旧会将哥哥打入死牢。
他怎么会变呢夫妻两年,他从来都是什么事情都不告诉她,如今不是夫妻,他瞒着她更加理所当然,也唯有她痴傻愚钝,轻易相信一切都跟从前不一样,他已经变了。
他怎么会变呢。也唯有她在不停变换着心境,和离之时明明下定决心再不与他有任何瓜葛,却为着他的改变忏悔一再动摇,甚至昨天还牵肠挂肚,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事,迟迟不来。
甚至父亲被押走之前,她还在等他,为了他一再推迟洗儿。
她可真够傻的。
姜知意心口发着堵,恨不能将心中的委屈愤懑一一向沉浮质问,又为着骄傲和自尊一个字也不肯说,连看都不肯看他一眼。
“阿姐。”黄纪彦叫了一声,姜知意猛然回过神来。
黄纪彦送过来一盏温水“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累了”
“没事,”姜知意没有接,“我不累。”
黄纪彦拿着那盏水,久久不曾放下。他能猜到她的反常必定跟沉浮有关,毕竟姜遂出事时,她一再追问的,就是沉浮知不知道。
他能感觉到她对沉浮的态度变了。他离京之时,她对沉浮全然是死心,可方才在侯府,当她听说一切是沉浮的安排时,她不是愤怒而是失望,这让他心绪一下子沉了下去。愤怒还好,可若是失望,那就说明她心里,对沉浮是有期望的。
就连方才她当众拒绝了沉浮,可现在她心神不定的模样,分明还在想着沉浮。
黄纪彦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从前他一事无成,只能隐瞒下对她的爱意,如今他已经是独当一面的男人,他以为他终于有了机会,可她的目光来来往往,竟是从不曾在他身上停留过。
“阿姐,”黄纪彦吐一口气,又露出昔日明朗的笑容,“待会儿散了席,我给念儿添盆,我亲手做了几件东西,也不知道念儿喜不喜欢。”
姜知意还没说话,突然有侍女走近来“乡君,贵府里有急事,请乡君尽快回去。”
姜知意抬眼,看见旁边席上林凝紧锁眉头,又看见堂外影影绰绰,似是轻罗等在那里,正要细问,顾太后先问道“怎么了”
侍女连忙回禀道“侯府那边来人,请侯夫人和乡君尽快回去。”
“这还吃着满月酒呢,什么事这么着急”顾太后笑笑的,抬眼看见堂外的轻罗,服色显然不是外苑的人,“是侯府的人吧让她进来说话。”
一声声通传出去,轻罗不得不进来回禀“启禀太后,回夫人和乡君,沈爵爷和沈家老太太来了,要带小公子走。”
姜知意大吃一惊,站起身时,看见沉浮沉肃的脸。
他急急走近,低声劝慰“别急,我来对付。”
你来对付还不都是你招惹来的姜知意含着嗔怒“让开”
林凝也忙着上前告退“太后恕罪,家中有俗务,请恕妾等先告退。”
眼见顾太后点了头,姜知意再顾不得,飞快地走了出去。
刚刚顾太后看过念儿后,为着孩子太小怕受了风,已经先送回去歇着了,如今家里一个主事的人都没有,只有陈妈妈守着念儿,姜知意知道赵氏的秉性,她很怕赵氏撒泼,直接闯进去抢人。
她走得快,却有人比她更快。沉浮是跑出来的,越过她时转了头,说得快而急“你别怕,一切有我。”
不等姜知意回话,他已经飞跑了出去,姜知意看见他去的是后面并不是大门,正疑惑时,黄纪彦也跟着跑了过去“阿姐,我从后面花园子里跳过去,那样快些”
黄静盈跟着追出来,搀着林凝“意意别急,有阿彦他们先过去支应,不会出事。”
“况且太后也在,若是他们实在不讲理,我就过来求太后做主。”林凝走得急,气息有点喘,“别怕,有我,还有你阿爹呢。”
姜知意不能不怕,眼里含着泪,心里后悔到了极点。她不该丢下念儿独自在家的,她早该回去陪着念儿,念儿现在,肯定很害怕吧
她也很害怕,从怀着孩子和离时,她就在怕。先前怕沉浮反悔,后来沉浮再三确定孩子属于她,她还是怕。沈义真和赵氏从不是讲理的人,这孩子是沉浮的骨肉,沉浮无法割断与生身父母的血脉,那么这孩子,就无法割断与沈家,与赵氏的联系。
她一直都很害怕,怕有一天沈义真和赵氏打着孩子祖父母的名义上门抢人。这些天里风平浪静,她以为沉浮已经压下去了,解决了,却没想到在她没守着孩子时,沈义真和赵氏闹上了门。
姜知意跑了起来,裙摆窄小,绣鞋沾了泥,越来越沉,可她越跑越快。外苑的大门就在眼前,一口气冲过去,又在门前被人拦住。
谢勿疑脸上带着明显的惊讶“姜姑娘,这是怎么了”
姜知意来不及解释,闪身躲过他,飞快地跑出大门,林凝紧跟在后面,鬓发跑得乱了,竭力维持着风度“家里有些急事,请殿下恕罪。”
她急急出门,谢勿疑跟了上来“姜侯和云沧将军都不在家我与你们一道过去看看吧。”
衍翠山下一带高墙,沉浮飞跑到近前,又不得不停住。
一墙之隔就是清平侯府,可围墙足有两人多高,他过不去。
身后急促的脚步声,黄纪彦跑了过来,他不曾停,冲到近前足尖一点,整个人一跃而起,伸手勾住了墙头。转回头时带了几分不耐烦“拉你上来吗”
沉浮抿着唇,摇了摇头。
黄纪彦没再理会,轻巧跃过,似鹰隼稳稳落在对面,沉浮转身,攀住墙根下的合欢树,手脚并用爬了上去。
这些事他小时候做得惯熟,这些年里位高权重再不曾做过,此时又是重伤之后,能感觉到心口的伤痕撕开了,尖锐的疼,沉浮没有犹豫,攀着合欢伸向围墙的枝干,一跳落在墙头。
跟着跳了下去。
脚腕扭了下,伤口疼得更狠了,沉浮飞快地跑向里面。
他看见了黄纪彦,他在姜知意的院门前拦住了沈义真和子爵府的仆从,卧房里有叱骂的声音,是赵氏,她已经闯了进去,正跟陈妈妈和丫鬟们抢人。
沉浮冲了进去。
最里一间是卧房,陈妈妈带着小善几个死死守着门,赵氏也带着几个婆子,都是子爵府的,赵氏挽着袖子,骂得正起劲“滚开,一帮子下贱人,也敢拦我”
陈妈妈并不跟她对骂,只是吩咐丫鬟们“挡住了,一个也不准放进去”
赵氏冲上来,伸着胳膊想扇她耳光“你算什么东西,敢拦着我看孙子”
手突然被攥住,赵氏回头,对上沉浮冰冷的脸。
满身气焰一下子就缩了回去,赵氏嗫嚅了一下,想起沈义真还在外头,胆子又壮了几分“松开我是你娘,你敢拦我”
沉浮抓着她,文人的力气并不算大,况且又是重伤未愈,但他素来强硬,赵氏总有些怕他,只好冲着外头喊沈义真“老爷,老爷快来呀,那个孽障来了”
沉浮四下一看,王六家的缩着头躲在一旁“过来。”
王六家的不敢不听,战战兢兢地凑过来,沉浮将赵氏交给她“看好老太太,若是让她跑脱,你们一家每人领一百板子。”
一百板子,足够要人命了。王六家的打了个冷战,死死挽住赵氏,怎么也不敢让她挣脱。
沉浮转向陈妈妈“妈妈,让我守着念儿。”
陈妈妈犹豫着,到底让开了路。
沉浮快步走进里屋,念儿醒着,外面吵闹成那样子他都没有哭,乌溜溜的大眼睛瞧着他,似是好奇,似是欢喜。沉浮弯腰,在孩子额上轻轻一吻。
喃喃的,似是自语“念儿不怕,阿娘也不怕,爹爹会解决好,爹爹保护你们。”
门外,子爵府的仆从都被黄纪彦打倒在地,沈义真死命挣扎也挣脱不了,情急之下一头撞了过去,黄纪彦顾忌着他有了年纪,只能躲开,沈义真跌跌撞撞冲出去,趁势往屋里跑。
黄纪彦追在后面,见他直冲冲地往里间跑,门前站着沉浮,冷冷拦住“站住。”
“我是你老子,你让谁站住呢”沈义真照他脸上啐了一口,“滚”
“对,你让他让开”赵氏被王六家的死死拉着,还忘不了跟沈义真邀功,“老爷,咱们大孙子就在里头,我刚刚听见声音了,快把咱们大孙子抱出来,老爷你看,到底还是我给你留了后,我早就说过,你离不了我的”
沉浮偏头,躲过沈义真的痰唾,冷冷看着赵氏。她头发蓬乱衣衫不整,又叫又笑像疯了一样,她以为抢走了念儿就是大功一件,就能在沈义真面前谄媚,可她根本没看见沈义真眼中的不屑。
沉浮看着她,仿佛看见了另一个自己,求而不得,疯魔执迷,他骨子流着赵氏的血,他会不会有一天,也变成这个模样
“少说废话”沈义真骂着,“赵吟华,你还不赶紧把孩子抱出来没用的东西,一点点小事都办不好”
赵氏慌了“老爷别急,我马上就去,老爷别生气”
她疯狂挣扎起来,王六家的几乎按不住。沉浮横身,牢牢挡在门前。
他不会变成赵氏,他遇见的是她,那么美好柔软的她,不是卑劣无耻的沈义真。他永远不会变成赵氏。
沈义真又冲上来推搡他“你给我起开我沈家的孙子,凭什么叫姜家霸着不给”
沉浮一把推开了他。
沈义真再没想到他敢动手,惊讶着摔出去磕到了墙上,虽然撞得不重,但为人子者敢跟父亲动手,已经是忤逆重罪,满屋里的人都呆住了,沈义真破口大骂“孽障我要告你忤逆,捉了你去乱棍打死”
姜知意飞跑进来时,正看见这一幕,怔了片刻又往里间跑,沉浮让开路,在她经过的一瞬间,冰冷的容颜变成温柔“别怕。”
“他们抢不走念儿,一切有我。”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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