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砜把他爸埋在了门前的林子里, 墓碑正对着院门的方向。
这样他爸想家了,就能看到。
坟前摆着一碗压得很高很紧实的米饭,一碗没放酱油的大肥肉, 还有一杯白酒。
陈砜披着麻布跪在地上,亲戚都没通知, 这场丧事办得很简单。他身边只有一个生命特征很薄弱,却在他送走他爸期间时刻陪伴他的病人,和一条瘸腿的狗。
起风了。
山林里掀起了一片骚动。
梁白玉的衬衫被吹得鼓了起来, 长发在风里乱舞,他静静站着,周身有股子浓到化不开的枯萎与凋谢味道。
“呜呜汪“
小黑狗突然对着坟包叫了起来, 它像是才意识到从前在地里捡到它, 把它带回家的人类已经不在了。
又像是它仍然不懂那个人类为什么要睡在土里, 只是感应到了过于压抑悲伤的气氛, 用叫声表达它的不安。
梁白玉蹲下来,捻住小黑狗后脖子上的一块皮毛“嘘。”
小黑狗朝他鞋面上一趴,尾巴讨好的摇了摇。
梁白玉的视线从戴着白布背对他的男人身上经过, 去向泛着湿腥气的新坟头, 又往远处的天空跟山峰飘移,他喃喃自语“不管是至亲, 夫妻, 还是兄弟姐妹, 朋友总有散的时候,都有散的时候。”
散了, 就是真的散了
梁白玉摸了摸小黑狗的脑袋, 无声的叹息隐于风中。
不知过了多久, 身前的男人转过来, 向他伸手,嗓音嘶哑干裂“走了,回去了。”
他愣了一下,把手递过去。
回家的路上,他们一直牵着手,没有松开过。
村里的习俗是,死人生前的衣物要全部烧掉。
至于原因,有说是留在家里晦气,有说是怕见着了那些东西会难受。
也有个说法是每个人死了,都会去另一个世界,他们要在那里过日子开启新的生活结识新朋友,只是不会再和我们有交集了。
陈砜在他爸走后的第三天,开始收拾屋子。
梁白玉没帮忙,他浑身无力的坐在桃树底下,能不动就不动,呼吸都放得很轻很慢。
院里堆着一点秋冬的毛衣毛裤。
都很旧了,不知道穿了多少年,松松垮垮的变了形。
梁白玉微仰头,模糊不清的视野里是自由随意伸展的树枝,那些翠绿的叶片间夹着不少粉色。
那是一个个饱满的小花苞。
再过些天,就要陆陆续续的开了。
堂屋里传出脚步声,梁白玉的脑袋歪向那边。
男人把一堆春夏的衣服抱出来,他面容憔悴,额角是给他爸找寿衣时不小心撞到柜子角留下的伤口,眼里的血丝挺重,其他没有什么异常,做起事来和平时一样利索稳重。
沉寂的冰河湖面下藏着什么
不知道。
也许是恐怖的激流,漩涡。
也许就只是一个偷偷躲在水里嚎啕大哭的小鬼头。
干燥的布料燃得快,转眼间就成了一团大火。
发霉的气味和樟脑丸味,以及每件衣服的故事,都随着这把火烧没了。
院里的鸡鸭鹅都跑回了围栏里,不敢离火堆太近。
小黑狗胆子挺大的,没有跑走,依旧窝在梁白玉脚边呼呼大睡。
梁白玉看着那火,冷不丁的出声“收音机呢,要不要也烧给你爸“
陈砜一顿。
“你爸不是喜欢听歌嘛。“梁白玉说,”烧给他吧。“
陈砜回头“最近你每晚睡觉都要听”
梁白玉打断道“你可以给我唱呀。“
陈砜跟桃树下的人对视几瞬,回屋拿收音机去了。
梁白玉咳了几声,他摸出兜里的手表,自言自语“菩萨他爸嫌我碍眼。”
“未免也太天真了吧,地府那么大,能是那么轻易就能遇上的吗“梁白玉”啧“的口型还没做完整,就抿住了嘴,他把手表放在眼睛上面,仿佛能透过表盘看见和这块表相关的一幕幕。
梁白玉的全身突然僵麻住了。
手表顺着他的脸掉下去,落在了他怀里。
他不能动了。
上次这种症状持续了快两分钟。
这次
梁白玉在心里数数,从1数到50,100,200,直到数过300秒,他的手指才动了一下。
又一次活过来了。
陈砜烧了收音机走到桃树下面“烟大,会呛到。“
“没事。“梁白玉指了指旁边,陈砜坐到那位置,背靠着桃树点了一根烟。
梁白玉伸手接住男人肩头飘落的那片落叶,他放在嘴边,两片没有血色的唇轻轻含住。
有凄楚又温柔的小调缓缓流出。
偶尔会夹杂一声鸡鸣。
腿上一沉。
梁白玉唇间的小调停了。
男人枕着他,面朝里侧,有点沉的鼻息喷在他腹部。
睡着了。
梁白玉拿走男人嘴边的小半截烟,用牙咬住被唾液浸湿的烟蒂,徐徐吸了一口,吐出一团白雾。
腰倏然被圈住。
梁白玉仰起头吸烟,手轻轻抚上男人的后颈,安抚大狗似的,一下一下若有似无的捏揉。
没多久,扣着梁白玉腰的力道就减轻了很多。
这是感受到了安全感的表现。
安全感
一个aha竟然能避开信息素的本能引导,从不能标记,不能完全占有的beta身上获取到了,犹如泡在羊水里的婴儿,无关性与欲。
不符合第二性别的定律,格格不入,不该存在。
也就是偏远的小山村里没人注意这个现象,要是在大城市,多少都会引起惊骇。
影响大了,十有八九会被zf的人带去抽几管子血,再关起来观察研究一番。
这是个第二性别相关还在不断完善的社会。
大城市的底层人士为了生计奔波,活着就已经很累了,没人想去了解今天谁在街上发情了,谁腺体感染了,谁信息素变异了而高层人士会投入大量金钱人力去关注那些,打的是对社会对国家做贡献的名义。
不管道不道德,有无人性。
春天雨水多,上山挖笋子的一波接一波,起早贪黑一筐筐的往家背。
不怕吃不完坏掉,一般都是现吃一小部分,剩下的大部分都切成条或者片,煮一遍捞出来晾晾放进簸箕里,在太阳下晒。
干笋子可以塞在袋子里挂墙上放很久,怎么都好吃。
山里还长了很多蘑菇和木耳。
在这里土生土长的人,都分得清哪些有毒,哪些没毒,可不就一窝蜂的来了个大扫荡。
一场暴雨过后,山下田里的水都要漫了。
梁白玉坐在山坡上搓泥巴玩。
陈砜站在他旁边,俯视在田里捉鱼的大人孩子。
远离喧闹的山村生活有百滋百味,却和他们没有关系。
陈砜忽然说“我们走吧。“
梁白玉的语气里带着不乐意“才刚来。“
“我说的是,离开这里。“陈砜盯着他的发顶,”离开这个村子。“
梁白玉堆了个泥屋,他找泥巴捏屋顶“不要。“
手被抓住,指间的泥巴也被抠掉了。
紧接着,他的双手被褪色的迷彩服裹住,擦了擦。
陈砜扯开了他绑在左手腕的丝巾。
梁白玉的眼皮痉挛了一下。
“我起先以为你是过敏,“陈砜看他暴露出来的腺体,”我做梦都希望你只是过敏。“
梁白玉说“那你就把我当成是过敏了“
“你要我催眠自己,”陈砜的眼眶很快就充血泛红,“还是眼睁睁看着你的腺体渐渐溃烂”
梁白玉偏头看大山长河,答非所问“我好不容易回来的。”
话音,他就吐出了一口血。
青草脏了。
梁白玉熟练的拿出药瓶,当着陈砜的面倒出一粒药,他没吞下去,而是咬了一小块。
这就是他走过冬天,看到春天的原因。
药吃完了就没了,他一直在省着吃,一粒撑好几天,就这么不能痛快死也不能痛快活的撑到了现在。
自己做的选择,自己承担后果。
陈砜的呼吸停滞,他早就趁梁白玉昏睡检查过药瓶,也有了大概的猜测,却只能一天天的承受内心的煎熬,根本不敢提一个字。
现在陈砜用袖子擦掉梁白玉嘴角的血迹,声音低柔得像是在哄“你还有药吧。“
“没有了。“梁白玉没说出他想听的话。
陈砜的面部肌肉僵硬,音量更低“我记得我去年给你拿药的时候,一抽屉都是。“
梁白玉拧上药瓶“真的没有啦。”
陈砜把他的头发理了理“那你的药在哪开的,我带你去。”
梁白玉把咬过的药片丢回药瓶里,去年赵文骁也说过类似的话,他忽略了,这次却给了答复。
他说,“来不及了。”
陈砜一瞬不瞬地凝视他“来得及,你告诉我”
梁白玉摇摇头,一字不变的重复“来不及了。”
山下不知哪个早当家的孩子站在家门口,扯着稚嫩的嗓子喊爹妈回家吃饭。
那股子平淡的岁月安宁吹不到山上。
陈砜在说什么,神情痛苦到了极点,梁白玉已经听不太清了也看不太清了,风吹山林的声响离他的世界越来越远,他昏昏沉沉地看了陈砜一眼“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这是梁白玉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第一次问的时候,他的眼睛亮亮的充满风情,眼里写着他想要的回答,希望听的人能满足他。
这次他的视线不怎么对焦,眼中依然有想听到的答案。
陈砜握住梁白玉的双手放在自己脸上,凑近些抵着他的额头,和那次一样如他所愿。
“是,我爱上你了,我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陈砜一遍遍的说着,喘息里带着汹涌而赤诚的爱意,他哽咽着哀求,“你也爱我吧,你也爱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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