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苍耳(三)

    零号“”

    说实话,他其实有点怀疑自己解释的内容对方听懂了多少。

    “你大概误会了,这不是什么咒语,也没有魔法。”

    零号垂下视线“我是说”

    他迎上那双眼睛,要说出的话不自觉顿了顿,飞快地扫了一眼那些摆摊一样的棒棒糖。

    严格来说,这种理解也不能判定成完全不正确。

    虽然从来都没人叫他这么干、他自己也没考虑过认知调整能用在这种地方但他的确能做到这件事。

    零号撑着手臂,沉默地盯着那些已经自动分类变完了口味、甚至还免费附赠了好几种限量款特殊味道的花花绿绿的棒棒糖。

    会发生这种情况,唯一的解释就是在他的主观意愿明确作出决定之前,潜意识已经本能甚至格外积极地主动满足了对方提出的要求。

    零号觉得,自己的确有必要好好检查一遍自己的脑子了。

    他用力按了按太阳穴,闭上眼睛吸了口气。

    小卷毛看他的目光已经完全变成了看灯神,还是可以带回家、只要调养好身体就可以无限次许愿的那一种。

    这种亮晶晶的注视让他本能地生出些抗拒,而他用不了一秒钟就意识到,这种抗拒源于人类天然自带的某种可笑的自我防御机制就像在一片漆黑的冰天雪地里走了几天几夜,忽然进入一间温暖明亮的房屋那样。

    那一刻所面临的体感,几乎是灼烫级别的疼痛和明亮到刺眼的不安这种改变带来的恐惧,会让人第一反应就本能地想要拒绝。

    零号看着自己的右手。

    在前不久,他的右手一度已经变得半透明,甚至连掌骨也出现了某种只属于金属的冰冷光泽。

    在这之前他都毫不怀疑,等自己的意识彻底透明之后,那些骨骼被老师和初代茧抽出来重新熔铸,能得到一把质地相当不错的手术刀。

    可现在那里又变得好好的了。

    他可以确定这不是自己通过修改认知自欺欺人得到的结果,掌心和手指的触感都温暖真实,活动时也完全没有任何异样。

    零号活动了两下右手,他抬起视线,看向正兴高采烈收摊的卷头发年轻人。

    对方似乎完全没把他的挑衅当做冒犯,随遇而安地穿着小熊睡裤和皮卡丘拖鞋跑来跑去,把不同口味的棒棒糖打上标签,分门别类仔细整理好。

    那些柔软的卷发活泼地跟随着动作晃来晃去,糖纸被手指灵活地飞快剥开,小卷毛的脸颊被荔枝口味儿的硬糖撑得鼓起一点弧度,从备品仓后面探出一点脑袋看着他。

    像只正在快乐屯粮的小绵羊。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零号就忽然意识到了不妙,立刻转移注意力住脑,却还是晚了一步。

    小卷毛在他面前砰地一声变成了真正的绵羊看不清眼睛在哪的黑脸,一身打着卷像是云一样软乎乎的白毛,脑袋上顶着螺旋的小角,黑耳朵软耷耷垂下来,跟着脑袋的动作啪嗒啪嗒地甩来甩去。

    黑脸小绵羊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变化,抬头看向他。

    “抱歉抱歉。”

    零号低声道了歉,飞快坐直身体,闭上眼睛集中注意力。

    可这实在很难集中注意力。

    零号的手臂撑不住地有点打颤,他深呼吸了几次,还是没能忍住,没头没脑地呛咳着笑了出来。

    这种情况其实已经非常罕见在他发觉自己的意识投影越来越淡,甚至几次在床上醒来,恍惚间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柄无知无觉的手术刀以后,意识就再也没有反馈给他过类似的感受。

    零号笑得停不下来,他很清楚这样不太妥当,却还是不得不靠咳嗽才能强行打断这种没完没了冒出来的笑“对不起”

    “没关系。”小卷毛非常大度,“我不是第一次当羊。”

    他用两只后蹄蹬地,从备品仓后轻轻巧巧蹦了出来,跑到镜子前转了一圈。

    他不是第一次当羊不过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做小绵羊的时候,依然保有完整的原本的认知,他还清楚地记得之前发生的一切,记得自己不吃草吃棒棒糖。

    这或许就是对方之前说的那个“自我”。

    在依然保有自我的前提下,这一切体验会变得更奇幻、更有趣他就说死者之境偶尔也该和对岸学习和交流一下心得的。

    “我喜欢这种感觉。”黑脸小绵羊仔细欣赏够了自己的新造型,蹦蹦跳跳地转过来,“猫先生,你也要来看看吗”

    零号咳嗽着缓过一口气,他揉了揉眼睛抬起头“什么我不”

    下一秒,他就错愕地瞪着自己用来揉眼睛的手,身体不受控制地原地起跳,一头栽下了修复舱。

    小绵羊及时稳稳当当接住了他。

    那些像是带有荔枝特有的甜味儿的小羊毛卷,触感的确像是云一样他已经本能地打了个滚才意识到这一点,尽力沉稳地按了按小绵羊的后背。

    “是我的精神力失控了”零号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以为”

    他以为自己会变成其他什么更凶悍贪婪、更残忍嗜血的猛兽。

    投影兽化是梦境研究中的一个重要标志,这代表着一部分属于人的自我意识彻底崩解,让潜意识中的冲动、本能和欲望完全占据上风。

    在这之后的下一步就是“物化”,连本能、欲望和冲动也完全抹除干净,彻底变成一件趁手的工具或许有很多人甚至不必经历第二步,就能直接给予物化的暗示,但老师自作聪明地教给了他不少东西。

    这些东西让他变得更“好用”,更能迅速准确地得到初代茧需要的一切数据,但也更有能力抵抗和拒绝这种直接粗暴的修改。

    零号其实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

    从上一个梦域出来,他已经清楚地察觉到了自己的力不从心精神力的增长已经彻底超出了他能够控制的范围,汹涌的意识洪水要不了多久就会吞噬他作为人的自我。

    之所以执意一个人走这么远,就是不想被其他拓荒者学员看到这一幕。

    “稍等一下。”零号低声说道,“我能调整过来。”

    小卷毛很信任他,点了点头“好。”

    “”零号沉默了两秒钟,看着眼前不自觉开始一伸一缩按摩小卷毛的猫爪。

    虽然出现了一些差错,但有一点至少是可以完全肯定的。

    现在这种局面,他也的确不太想让其他拓荒者学员看到

    零号闭上眼睛,继续深呼吸了几次。

    他尽力让自己忽略了想跳来跳去地打滚、扒拉这些小羊毛卷玩的古怪冲动,一点点约束起那些逸散的精神力。

    不知是不是由于靠近死者之境、又有对方的“茧”做保护,也或许是因为那场太过放松的梦过程似乎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艰难。

    “小绵羊先生。”零号学习着对方的口吻,“能和我说说话吗”

    那些软乎乎裹着他的小卷毛动了动“没关系吗”

    隔了几秒钟,零号才出声回答“嗯。”

    他的声音和平时不太一样,似乎是正在收敛精神力的缘故,嗓音掺了些低哑疲倦,沙沙地响起来。

    “说一说话,可以帮我记住自己是谁。”

    零号轻轻呼了口气,他几乎能触摸到那些诱惑“好像忘了也很不错”

    “记住更好。”小卷毛说道,“我刚发现这种感觉很有必要。”

    零号随口问“有什么必要”

    “我刚才好像有点明白你说的自我了我想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依然自称死者之境,而把你们叫做现实。”

    小卷毛仔细想了想,才又继续向下说“这种真实感是建立在拥有自我的基础上的。”

    “两种感觉都很好,但属于你们的这种感受,一个自我只能拥有一次当这一次旅程走到终点,也就意味着一切记忆的终结和消散。”

    “这种唯一性让它变得无比珍贵。”

    小卷毛说“如果我也有机会去你们那儿,我会非常珍惜这一次机会。”

    “我还没考虑过这个。”零号有点好奇,“你最想记住什么”

    小卷毛毫不犹豫地回答“会变棒棒糖的神灯。”

    零号“”

    就在他想再一次申明自己这不是什么咒语、也不是魔法,自己也不叫阿拉丁的时候,最后一丝精神力已经收拢完毕,受意识逸散影响的变化也在同时尽数解除。

    他尚且不及反应,就忽然从悬空的状态毫无预兆地掉了下去。

    零号来不及多想,单手撑住身体,另一只手已经利落揽住了险些跟地面亲密接触的小卷毛,就地侧翻把人迅速捞了回来。

    变故实在太过迅速,他没来得及用意识修改任何参数,后脑勺结结实实撞到地上的同时,被他捞起来的小卷毛也同样结实地砸在了他的怀里。

    “不要紧吧”

    零号顾不上太多,把人举起来,从头到脚快速检查了一遍“还好,都变回来了。”

    “我是不要紧。”小卷毛点了点头,“黑猫先生”

    “不可以。”零号严肃打断,“不能随便给人起外号。”

    小卷毛怔了下,眨了眨眼睛看着他。

    零号肩背不自觉地绷了下。

    他察觉到自己似乎很难再维持与对方初见时那种疏离跟冷淡,却还是尽力不为所动地垂下视线,把人好好地放回了那条看不见的透明的隔离线之外。

    “你刚才什么也没看见。”

    零号沉默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跟对方讨价还价“我给你做个抽奖箱。”

    小卷毛立刻被新知识吸引了注意力“什么是抽奖”

    “就是在我这里已经准备好确定的奖品的前提下,随机抽取一样。结果是不确定的,可能会有不错的奖品,也可能什么都抽不到。”

    零号在空中随手勾勒了几下,让点和线组合成一个立方体。

    他让那个由光线组成的立方体漂浮在空中,引导着小卷毛轻轻拨了一下,立方体就在空中缓缓转动了起来。

    “把手伸进去,就能拿到一个精灵球。”

    零号给他示范“打开精灵球就可以抽奖了每次只能拿一个,里面装着小纸条,可以拿来找我换礼物。”

    他简单地边介绍边示范了一遍。

    看着迅速听懂了、并且立刻对这种游戏产生了强烈兴趣的小卷毛,零号不动声色地走到一旁,闭上眼睛按了两下额头。

    按理说对方帮了这么大的忙,又无端被卷入了他精神力爆发的余波,不该用这种吝啬过头的方式来回报。

    但刚刚勉强驯服了自己的精神力,他的确很疲倦、没什么力气,也没办法一下弄出来更多的东西作为礼物送出去了。

    只是先稍微休息一下。

    抽奖的过程通常会花上不少的时间,而抽到精灵球打开、看到里面的内容、攒在一起等着兑奖,又会制造出一定的间隔。

    等他休息好了,就立刻调高中奖率最好是每次都能让对方抽到心仪的东西、没有一次失望那种。

    零号靠着墙坐下。

    他把意识彻底放空,放松地看了一会儿正兴致十足地研究抽奖箱的小卷毛。

    这种可以什么都不想、完全把注意力集中在一个人身上的感觉,对他来说也是第一次。

    零号疲倦而舒适地叹了口气,把自己蜷起来,额头搭在手臂上,闭起眼睛。

    居然变成了一只猫。

    这种说不上是峰回路转还是奇耻大辱的离谱发展,几乎叫他有点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警惕了这么久、防备了自己这么久,最后竟然这样轻飘飘地尘埃落定了吗

    他循着血腥气倏地抬起头。

    四周的一切都消失了。

    他看着自己身上淋漓滴落的、尚且带着热气的鲜血,近乎恐惧的窒息感瞬间挟住了他的意识,针扎一样的激烈剧痛由脑内向外炸开。

    他看见自己的猎物,看见诱人的食物和一团又一团的红雾。

    “不对”

    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能听见低低的咆哮。

    “不对,不对”

    他分不清自己是在低喃还是在大吼,但即使是在这种时候,他也依然迅速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初代茧启动了对他的全面意识干扰。

    这种干扰按理来说早就已经启动了。

    是因为他误入了这一片浮冰,紧接着又被对面的拓荒者捡走,在对方的“茧”里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休息和恢复,做了一场最好的梦这一切都延缓了干扰的发作。

    这是个至关重要的时间差。

    初代茧的侵蚀和干扰没能与刚才的精神力失控同步出现,而是慢了一步就是因为慢了这一步,让他没有铸成大错,没有变成一头彻底失控的野兽

    他尽全力想把这个认知保留下来,但一切念头还是戛然而止。

    像是一颗早埋在意识深处的定时炸弹,引线终于走到尽头,轰地一声粉末尘灰,迸溅的弹片毫不留情地割穿了他在现实中的早已濒临崩溃的大脑。

    头痛、剧烈的头痛、由头痛而生发的混沌与茫然,他站在旋涡的中心。

    这种混乱迅速裹挟了他的意识他不是什么野兽,可他是什么

    他看着自己身上的血迹,又看向不远处的一片狼藉。

    那里是什么一个猎物,一团沾满了血的羊毛那里是一个被他袭击了的人。

    哪一段才是梦

    他现在似乎是完全清醒的,刚才的那些全都是梦吗

    他放慢脚步缓缓走过去,看着那个躺在地上的人。

    他花了些时间认出了对方这似乎是他刚见到的一个来自彼岸的拓荒者。

    那张还带着稚气的苍白的脸上也沾了点血。

    那个年轻的拓荒者躺在地上,被一把手术刀深深没进了胸口,纯净漂亮的黑眼睛茫然睁着,里面已经没有任何一点光泽。

    他开始回溯自己的记忆他把对方不小心变成了羊。

    年轻过头的拓荒者对他没有任何戒心,按照他说的乖乖跑过来,然后被他作为猎物一击得手因为身体已经受到了现实世界的影响,这个来自死者之境的意识就这么无声无息倒了下去。

    他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擦净手术刀,熟练地自欺欺人地编织了一场梦来掩盖一切

    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

    从未有过的近乎暴怒的强烈抗拒瞬间充斥了他的全部意识。

    他跪在地上,急促地喘息着他已经很久没有抗拒过这些被直接植入脑海的想法了,毕竟抗拒的结果,也无非是用另一种更加粗暴的“手术”方式来植入而已。

    可这一次被强制灌输进脑海的信息,却让他控制不住地作呕。

    他不是这种人。

    他不会做这种事他不是这种人,也不会变成这种人。

    他不是这种人

    他发着抖的右手握住了手术刀。

    他忽然完全不打算就这么接受这一切了哪怕只是因为不想让这些信息污染对方的那颗“茧”,他是神灯先生,他能做到这件事。

    他给自己做着手术,锋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地没入意识深处,一点一点地剖去那些冰冷的数据流。

    这也没什么难的。

    就像精美的玛瑙工艺品为了成为一棵自由的草,以最大的热情等待和迎接碎裂的那一刻一样。

    他垂着视线,一刀接一刀地解剖自己的灵魂。

    他才发现小卷毛没有说错,自己的意识原来已经有了这么多裂缝。

    这些裂缝都被数据“缝合”和“填补”了起来,于是这些数据就有了最得天独厚的掩饰。它们可以悄无声息地渗进去,影响他的认知和想法,修改他的记忆,混淆他的梦境与现实

    他宁可当一个摇摇欲坠的石膏像,作为自己存在一秒钟,然后被随便什么人不小心一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粉碎之前最好再把抽奖箱的奖兑掉。

    他剔除干净了最后一点不属于自己的数据,停下手术刀,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什么抽奖箱

    他看着眼前的人影阴魂不散,老师欣赏地鼓着掌,用打量一件精美作品的视线看着他。

    “表现得不错。”他听见老师说,“你通过考核了。”

    他猛地睁开眼睛。

    颅内压的剧烈升高让他闷哼了一声,眼前的视野迅速被一片血红填满。

    连在身上的导线立即将异常报给仪器,而相应的药品也已经通过滞留针注入他的身体。

    他浑身的衣物都已经被冷汗浸透,像头落水的狼狈走兽一样低低喘息着,蜷伏着抬起视线,看向面前卷头发的年轻人。

    “他是这次配合你试验的研究员。”

    老师的声音在身边传来“演得不错吧他的天赋也很不错。原谅我们联合起来演了一场戏骗你,这是你必须过的一关”

    那个卷头发的年轻人站在床旁,翻起他的眼皮看了看,拿过一个眼罩想替他戴上。

    他挡住了那只手。

    “我知道这会让你很愤怒。”

    老师的影子走到他面前“我们已经到达了死者之境,我需要你更锋利,硬度也要再提一点”

    他忽然低声问“我们到了死者之境”

    “对。”老师点了点头,那个影子逐渐变成了金属质感,瞳孔也变成了数据流初代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机械音不带感情地在他耳边问道,“还有什么疑惑吗”

    他摇了摇头,看向初代茧“你是个小丑。”

    人影应声变成了小丑服饰,涂白的脸上也多出了星星和月亮的涂鸦,血红的嘴在边沿向上挑起“不要玩了。”

    “这是由认知决定的世界。”

    初代茧说“你可以随意改变这里的一切,我也可以随时把一切修改回来。”

    说完,他就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你可以休息十分钟”

    初代茧的话头忽然一顿,看向一旁的年轻研究员对方的发型正在不断变化,一会儿变成爆炸头、一会儿变成火箭似的扫把造型,一会儿又变成了短短的直发板寸。

    初代茧停下来看着他,无机质的瞳孔透出些困惑“你究竟在玩什么”

    “玩你给我制造的幻觉。”

    零号垂下视线“笼子里没什么怪物。老师,那儿就是一只黑猫先生。”

    初代茧的样子又变回了老师的影子。

    对方神色微凝,快步向前想要追问他些什么,零号却已经抬手打了个响指。

    整个场景像是裂开了无数条缝隙。

    灼热红亮的岩浆涌进来,熯天炽地的火舌在几秒内就将一切彻底吞噬干净。

    零号在滴落下来的清凉水意里睁开眼睛。

    他身上疼得厉害,像是被从头到脚凌迟了一遍,疲乏得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视野由模糊逐渐转为清晰,他才发现自己正仰躺在什么人的臂弯里。

    那些清凉的水似乎是冰块化了淌下来的,正好渗进他的意识,一点一点地驱散了磨人的灼热。

    抱着他的人,正低头替他缝合着身上的伤口。

    没有修复伤口的疼痛,反而让他心头骤然生出些警惕,支撑着想要坐起来“你”

    “别动,黑猫先生。”

    那只手的反应也非常快,及时牢牢抱了住他“我第一次绣十字绣。”

    零号“”

    他在“为什么要用十字绣缝伤口”和“缝了什么图案”这两个问题里徘徊了两秒,艰难地让自己清醒过来“我怎么了”

    “你刚刚做了场噩梦。”

    小卷毛缝好了一处伤口,又去摸了摸他的额头“为什么不去修复舱太累了就要学会偷懒和摸鱼啊。”

    “学不会。”零号扯了扯嘴角,闭上眼睛,“我只想快点完成任务。”

    “很好学的比如不想写教案的时候,就找个沙发把自己埋在抱枕堆里,或者在办公室开着电脑睡午觉。”

    小卷毛低下头,使了点力气想把他抱起来“没关系,我教你”

    他才一接近零号,就被对方骤然抬手扯住手臂。

    那个已经伤痕累累的意识骤然爆发出困兽时的力道,就地一滚翻过身,牢牢控制住他的身体,把他限制在手臂与地面之间。

    零号胸口急促起伏着,低头审视着他,瞳孔冷淡锋利“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剧烈的痛楚一波接一波席卷着意识,零号眨去渗进眼尾的冷汗,低声道“一个萍水相逢的彼岸拓荒者,用他自己的存在来救我编故事也编个差不多的吧”

    他很清楚那些“冰块”是什么。

    对于死者之境的意识来说,这些就是最基础的“存在”本身因为没有自我的概念,那些冰川就是他们的全部。

    不论身份如何转换,只要冰川还没有融化、没有被海水吞噬,那些意识就依然存在。

    零号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他几乎控制不住那种激烈的、几乎冲破禁锢的愤怒,迫使被自己控制住的人影抬头“究竟要到什么时候”

    他忽然怔住。

    年轻的拓荒者不挣扎也不说话,只是有点惊讶地睁圆了眼睛,认真看着他,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那些小卷毛停留在他的指缝间,活泼地卷着,一点儿都没有变化。

    零号慢慢松开手。

    他有些茫然地撑起身,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又因为彻底脱力而迅速失去了平衡,摇摇欲坠地倒了下去。

    年轻的拓荒者迅速跳起来,在他摔到地上之前伸手接住他,把他抱进了修复舱。

    “别担心,这么一点儿存在分给你也完全没关系。”

    小卷毛快速说道“对我没什么影响,倒是可能会渗透给你一部分我的习惯要是能教会你怎么摸鱼就好了。”

    他转过身去检查那些刚缝合好的伤口,皱起眉抿了抿唇“还是疼吗我已经用了最细的丝了”

    零号一动不动地靠坐在修复舱里。

    他定定看着那个来来回回忙碌的人影,隔了良久才低声开口,嗓子涩得像是吞了一大块湿透的海沙“你的头发是直的。”

    小卷毛疑惑地“嗯”了一声,抬起头看着他。

    “是直的。”零号低声固执地反复验证,“是锯齿,是锡纸烫”

    他看着一点儿都没变的小卷毛,对方似乎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主动站起身抱住他,让他一抬手就能碰到自己的脑袋“发生什么了吗”

    零号摇了摇头,肩膀一点点和软下来,低声说“对不起。”

    他慢慢地摸着那些小羊毛卷。

    一种几乎是虚脱一样的强烈疲倦和放松忽然铺天盖地,迟来地席卷了他的意识。

    零号闭上眼睛,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是近乎失礼、完全冒犯地反复触碰着那些柔软的卷发,不断确认着它们的存在。

    融化的冰水还在源源不断地补充进他的意识,零号侧过头想要避开,却被固执地抱回来。

    “是棒棒糖的报酬。”

    小卷毛说道“我还要找你兑奖呢,我抽到了一个队长,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零号摇了摇头,哑声回答“我没写。”

    “那大概是我的茧帮我作弊了,它经常偷偷干这种事。”

    小卷毛说“黑猫先生,它大概发现了我很想把你带回家。”

    零号低声回答了句什么,他的声音低得自己都听不清,身体脱力地坠沉下去。

    小卷毛及时抱住他,在他背后安静地轻轻拍抚

    “对不起”

    零号的脊背在紧绷着微微发抖“我做了一场噩梦。”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