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七章

    夜里时,罗德金算了一笔账。铺子里新上的凉皮生意,一碗凉皮加调料四文钱,不加调料三文钱,一日卖个两百多碗,除去材料花销,每日约莫挣个半两左右。

    以前罗德金觉得上个新花样每日就能挣这么多,心里着实满意得不得了。

    可今日瞧见妹夫一口气就拿回来五两,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较心里都要掬把辛酸泪喲。

    罗德金和高氏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可再本分,谁瞧着这种差别能不受刺激的

    这要是换个人,心理不平衡之下不定都得做些什么,也就是罗德金两口子,踏实干活,用力气挣钱,心里气闷一阵便过去了。

    就是高氏还有些担心“妹夫现在真是不一样了,前几日他来接铺子里接美娘,我看咱们铺子里好些姑娘都在看他。”

    张玉寒每日穿戴得清清爽爽去县学,背着书箱的清俊身影总能吸引不少姑娘的目光,又吃得好,穿得好,睡得好,瞧着没半年的光景都比成亲前俊不少。

    这年头说是民风保守,得看在什么地方,北关县本就在大庆边境,再过一点地儿便是北蛮国。

    几十年前匪患众多时,还有女眷骑马上街的,能上街的姑娘们还是很多的。

    罗德金不假思索道“打小我娘就说了,我们一家就数妹妹能扛事。妹妹就是外面看着好说话罢了,他张二郎要是敢有外心,妹妹肯定大棒子把他打出去。”

    罗德金对罗美娘的评价,是基于十多年来她对人对事的态度方式的综合判断。

    他妹妹当年小小年纪就能帮着爹娘守住家财不外借,村里村外谁家孩子有妹妹这样的手段和气性。

    罗德金如今甚至还觉得,妹妹当初能挑这门一门亲事,就应该把张玉寒这个人给琢磨透了,许是成亲前两人就商量好了要读书上学,否则妹夫要一直只是个不求上进的小混混,罗美娘怎么可能嫁他

    罗美娘并不知道哥嫂在背后是这么评价她的。

    不过就算知道了,她也会觉得大哥没说错。她这个人,看着无甚野心没追求,也不定非要身边人得有多少成就,可就一个,无论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总得有个目标。

    哪怕张玉寒以前想着从聂家长工晋升镇上账房,罗美娘也没觉得不行。

    总之不要过得浑浑噩噩的,当你自己日复一日生活,却没有个明确目标,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所以张玉寒年后突然迸发出学习上进的劲头,纵使初始缘由是为了迷惑她,罗美娘也从没想过要拆穿。

    过日子虽不能浑浑噩噩,也没必要事事辨个分明,有时候假装蒙在鼓里,也是一种生活乐趣。

    话说回来,张玉寒从头一次拿到县学的奖励银子后,后头每个月基本上都有银子入账。

    其他的四书文、五经文、诗赋、策论还不能做到回回都有名次,可算学这一科,经过罗美娘一段时日的鞭策,他很快便晋升到童生班第一名,并且基本能说是独占鳌头。

    一个人的日子过得好不好,旁人总能从你的状态里窥见几分。

    譬如罗美娘,在县里小半年,她面色红润,精神焕发,整个人瞅着比村里还要亮眼几分。

    任何年代,脸都是最能刷开交际大门的。

    得说一句,罗美娘绝对不是不喜交际的人,相反还很懂得入乡随俗的道理。

    这年头十里八乡不同音,罗美娘既然要在县里做生意,年后不到一个月,便把北关口音从怪里怪调学得似模似样。

    她语言天赋不错,在罗德金和高氏还不好意思开口时,她就已经有些模样了。后头这些日子,就是在铺子里客人听来,也并不觉得跟本地商户有什么不同的。

    但这条街上的人,谁不知道张玉寒和郑老板闹出的那点事情呢。

    知道得越多,就越明白这家铺子是乡下来的外地人开的。

    地域歧视这种现象什么地方都是难免的。

    所以罗美娘到县里几个月,只攒下几个能走动的朋友,真不是她的错。

    和严家嫂子的关系自不必说,那是房客和房东的联系;和何若水的新婚妻子李桂芳那里,却是自张玉寒而来。

    但跟饭斋老板娘林氏的交情,就是罗美娘靠自身魅力发展出来的人脉。

    人永远不可能脱离社会而独立存在,交际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必要。在看出林氏有意来往后,罗美娘也愿意跟她交际。

    和林氏的关系,倒还让铺子里多了一个生意。

    林氏的饭斋就在他们铺子对面,有时候客人想要吃点新鲜的,或是指名道姓想要用他们的零食当下酒菜,林氏就会让店小二过来买,一来二去的也给铺子贡献了不少盈利。后头林氏直接就跟罗美娘商量好,这样一趟趟结账太麻烦,还不如半月结一回。

    罗美娘自然没有异议。

    从林氏那里,罗美娘其实也得知不少事情。

    譬如,零食铺子生意越来越好,当初租铺子的郑老板不是没嫉妒过,可惜张玉寒当初威胁他那些话太直白,郑老板好几回起了坏心思,到底不敢执行,最后只能在背后嘀咕些闲话。

    说他们铺子的东西不新鲜,吃了要坏肚子;又说罗德金每月都要去乡下运材料,吃多了乡下东西,脑子也要变笨。

    林氏拈一颗爆米花,笑道“自打你男人考中童生,郑老板就不敢背后说闲话了,我前头还听他跟别人说了,这叫不打不相识。”

    罗美娘想想问道“肯定有什么原因吧”俗话就说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林氏給了罗美娘一个赞许的眼神,“他家有个妹妹,长得极好,以前郑老板就说过要找个读书人当妹夫。咱们县里的童生秀才都是有数的,家境都还不差,哪里瞧得上郑家这样家里只有一个铺子的你男人突然成了童生,我看他这是起了歪念头了。”

    今儿铺子里人不多,林氏邀罗美娘到饭斋喝茶。罗美娘也没有空手过来,从铺子里包了俩个油纸包的零食,正好配茶喝。

    林氏愿意和罗美娘走动,也是这几个月看下来,觉得这家人都是勤劳本分的人,特别是罗美娘,她平时太低调,这条街上的人谁都没想到她男人居然是这届的童生。

    这年头读书人金贵,一般有功名的人家,腰杆子都要比寻常人硬几分。

    可罗美娘前后态度一往如昔,对待客人还是那种既不过分殷勤又不过分骄傲的礼貌模样,纵使有人起哄叫她零食西施、童生娘子,也未见得她就气急败坏,反而很直接说就是童生娘子也要讨生活,让客人以后多帮衬生意。

    她这样坦然,倒让人不好意思再开她玩笑。

    林氏也很喜欢罗美娘的生活态度,每日一家子整整齐齐过来上工,傍晚时新出炉的童生老爷偶尔会踏着夕阳过来接她回家,小夫妻和和美美,有说有笑,一个女人一生所盼不就是这样的日子

    林氏是坐产招夫,多年无子,和丈夫虽然也平平淡淡无甚矛盾,到底心里还是羡慕罗美娘这样能正常出嫁的。

    罗美娘笑道“那他可是打错主意了。”郑老板她没见过,不过从张玉寒嘴里也听过几回,就张玉寒厌恶他那样儿,能跟郑老板成亲家

    林氏也只是想把这个消息跟罗美娘说说,见她心里有盘算,也就不再提了。

    别人惦记自己男人,罗美娘也不是真不在意,只是也得看人。要是来个人就值得她关注的,那也对自己太没信心了。当初聂家丫鬟红花那样的,罗美娘就从来没在意过。

    郑姑娘这样的,虽然能得林氏一句“长得极好”,但一想到她姓郑,罗美娘也就半点没放在心上。

    说起来,张玉寒在县学里倒是也碰过想为他做媒拉纤儿的。

    这是在他第二回月考之后的事情。

    考得多了,张玉寒也发现,学习这种事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备战县考那个月练出来的记忆力,只要一段时间没有维持那样高强度的练习,便有退化的迹象。

    在这个跟自己息息相关的事情上,张玉寒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敏锐。那什么,他三个月就能考上童生就是靠这种玄之又玄的技能,他还想着一年之后拼一把考中秀才呢。

    而且他定下的目标还是秀才里的廪膳生,不仅学费全免,一入学还能有银米拿。

    在这样远大的目标跟前,张玉寒哪还有心思想女色上的事情。他头回听到还给吓一跳呢。

    实在是换媳妇这个想法,在他脑子里就从没出现过。

    那些说他媳妇乡下来的没丰厚嫁妆没见识没眼界、想重新帮他找个媳妇的人,张玉寒也是统统給他们贴上一个有病的标签,而且还病得不轻。

    对张玉寒来说,他要是想换个媳妇,现在就不需要继续在县学待着了。他这么辛苦骗来骗去,还不是想让媳妇过上吃香喝辣的好日子,换一个媳妇就是本末倒置了。

    是这些人目光短浅吗当然不是,对这些恃才傲物的学生来说,虽然还是看张玉寒不怎么顺眼,但能考上童生,某种程度上也能跟他们平起平坐。

    任何年代,都是普通老百姓最多。即使张玉寒只能止步于童生,但只要识字会算账会做文章,未来就能有无数可能。

    张玉寒从来就没跟媳妇说起过这些,这夜听到罗美娘提起郑姑娘的事才说了几句。

    他道“那些人都是吃饱了没事干,媳妇是能换就换的要是这么容易就能换,等我考上秀才我还再换,考上举人再继续换,总之一路换上去,用媳妇嫁妆读书开销多好”他要真是这么没良心的人,还想着靠亲事就能绑住他

    罗美娘这才发现自己男人居然也是别人眼里的香馍馍了。

    两人都没把这些事记在心里,倒是夏收之后,公爹张大福和唐氏突然风尘仆仆过来了,罗美娘看到他们两人还有些惊讶,问下去才知道原是今年下乡收税的小吏下手太狠,收了税之后不愿给凭证,话里话外句句都是要预收明年的夏税。

    罗村长好说歹说都说服不了他,突然想到村里还有个童生在外,才想着让两人过来讨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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