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着了的元溪好像在做梦,又好像不是梦。
他的脑海中闪过了很多画面。
有他和李狗蛋到处撒欢去压胜城追月,有黄黄叫他连襟和他嘀咕八卦,有壮壮小天陪他看电视,爸爸妈妈从远方回来,给他带很多零食玩具,有姥姥打着扇子给他讲鬼故事
一会儿,又变成了舅舅看着受刑的大毛在地府公堂上的哽咽,小宇哥要赶他走,姥爷要打他,妈妈说不要他了一幕幕。
画面一幕幕地从元溪眼前闪过,仿佛他短短的一生在做着某种回放,最后,画面定格在大毛化为人形,从轮转台上跃入轮回的一幕。
这一刻,元溪身体也蓦然失重起来。
恍惚间,他也好像从高空中在往下坠落,失重的感觉让元溪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飘了起来,但是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抓扯着他的心脏,让他的内脏在不停地往下坠,不停下坠
坠着坠着,元溪感觉背后好像生出了无数的丝线,在缠绕着他,让他坠落的速度变缓。
耳后仿佛有个声音在说。
你该回家了。
回家
回哪里的家,哪个地方是他的家
元溪迷迷糊糊地正想着,就见眼前的画面再次出现变幻,这一次,元溪好像看到了自己未来的画面。
就像那次梦见的一般,爸爸妈妈身边有了新弟弟,弟弟没有再送到乡下,被他们亲自带在身边,从小养大。
爸爸妈妈看着弟弟一年年长大,想起他的次数也越来越少,等到他终于上完小学,再被接到城里的时候,那个家好像已经不太有多一个人的空间,爸爸妈妈有些生疏的呼唤,弟弟抓着妈妈的衣服,有些敌视有些警惕地看着他这个外来者。
元溪看着自己听话地站在一边,听着爸妈说你弟弟有些怕生,他还小,你让着他一些的话。
越是看,元溪就越觉得,想象中想要回去的家,似乎在未来的每一天,都离自己越来越远。
就在元溪扁着嘴想要哭的时候,脑海中的声音又出现了。
轮回中事,那些让你伤心的开心的,多半都只是一世的缘分,开心或伤心都是为了成就你,缘至则聚,缘散则分。
岁的时候,你就应该归位了。
你被拖在红尘中太久,失去朋友,失去亲人,失去修为,不断地失去,越是失去,越容易执着,并因此万劫不复。
元溪听不太懂,又好像听懂了。
岁,他岁的时候,爬上了村里河神祭祀的小船,本该沉到河里,却被河神送了回来。
就在这时,元溪眼前的画面一变,变成了没有他的未来。
失去他一个人,这个世界也照样在运转,弟弟会代替他陪着爸妈,弟弟会很懂事,很聪明,替他陪伴爸妈,并在爸妈的期许下考上很好的学校,将来过很好的生活,是满足爸妈指望的,他们想要的孩子。
没有他的未来。
只偶尔会有人想起他,翻出他的照片看一看,想起的次数,如同他还活着时一般慢慢变少。
现在该回家了。
元溪的下坠完全被阻挡下来,他脚下好像再一次踩到实地上。元溪回过头去看向身后,就见一个浑身金光的人站在那里,似乎微笑着朝他伸出了手,好像要接他回家一般。
元溪看向那仿佛星辰般的人影“干爹。”
压胜城
在一面城墙倒塌后,整个压胜城都如临大敌地迅速行动起来。
“报八卦祭台出现裂缝。”派去似水河边探查的阴兵已经回来,他们并不能靠近那些八卦祭台,但是远远看到,那些祭台确实是出了问题。
灏社君有些刻薄的面容上此时全是凝重,不断调动阵法强行压制。
轰隆隆的巨响之下。
压胜城所有的城墙都像是积木一样分裂开,在一百零八个方位上,无数到城墙开始左右转移变幻,似乎在试图迷踪掩盖天机。
眼看着周围渐渐有些平静,灏社君正要松一口气,脚下忽然猛烈地震动一下,吓得压胜城内的妖精们都差点跳起来。
“社君山川移位,周围的山脉在动”
压胜城内是被稳住了,但是周围的山脉峡谷却嗡嗡震颤起来,似乎被压制的那道煞气,和这星辰移位间天地劫力,相连在了一起。
这时,灏社君仿佛亲耳听到了,那些山脉峡谷从地底传来嗡嗡震颤,想要移动的声音。
这震颤声入耳后一变,变得有些像是祭祀,有些像是庆典,甚至像是他嫁女时那吹锣打鼓的声音。
一股劫煞之力在地下移动,河流摇晃,山川错位,大地仿佛就要被某种力量打开。
“噗”灏社君蓦地吐出一口鲜血。
而这时,李昙坐在轿子上,身体似乎和外层的瓷像渐渐融为一体,笑容一致,姿态一致,随着祭祀的队伍前行,仿佛正在被迎回自己的神台上。
周围的天地都被血色染红。
轿下铺满了各种妖魔鬼怪亦或是人类的尸体,一步步向前。
狐狸精康宁仿佛被掏空,好不容易断开和元溪的联系,整只狐狸瘫软在地,呼哧呼哧喘着气。
法力几乎耗干。
随着康宁法力被破,周围的庭院仿佛泡影般啵地消失,露出了一个大树洞的模样。
“噼啪。”洞口的一块树皮似乎被什么挤掉,剥落下来。
树洞外绿草灌木都被夜间的寒露打湿,康宁这
只狐狸被元溪挤在洞口挡住了外头的寒风,而元溪自己则窝在洞中的稻草堆中,枕着盖着康宁的狐狸尾巴,睡得蜷成一团。
被挤在洞口的狐狸精康宁一时有些迷惑,他怎么会和小纸人突然气机相连。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康宁耳朵警觉地一动,蓦地发现周围的星辰之力似有动荡,煞气劫力在地气中翻涌。
眼看着蚂蚁从地洞中爬出来搬家,鸟兽在林中停止了夜叫,康宁感觉不对地望向树洞外。
已经是秋冬霜降时节,这颗大树的叶子已经掉了大半,树枝后的天空中,夜星闪烁,似乎前所未有的明亮。
康宁看着看着,蓦地发现,天上的星辰方位有些不对。
康宁心头陡然一跳,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康宁蓦地凝聚法眼再看,却发现一股巨大的劫数笼罩在整个似水河上,和他气机相连,更和小纸人气机相连。
尤其是这小纸人。
狐狸精康宁眉心跳动的越来越厉害,想到刚刚和小纸人气机相连的时候惊鸿一瞥的一幕,仿佛看到了某位星君以劫数为身,下凡显形的一幕。
好家伙,那竟不是他或小纸人的幻觉
天上的星辰,也已经和这似水河附近的地界,气机相连。
以天地为屋,河流为界,环绕似水河的这片土地上,北斗转,星辰换,廉贞巨门入中宫。
这是天发杀机,斗转星移
现在又值下元八运运势最旺的几年,五黄二黑处于失令状态,真是劫煞之力最强之时。
这生杀劫数正应在元溪身上,而它这狐狸精,也被牵连在内了。
狐狸精康宁掐指算罢,有些发懵。
完了,原来他是早就被纠缠进这小纸人的劫数中,却不自知,要被小纸人害死了
“快起来,我们得赶紧逃命了”康宁一下子跳了起来,见没有摇醒元溪,顿时四肢落地变成了一只大狐狸,直接将元溪甩到后背就要带着他往前逃。
刚这一动,狐狸精康宁发现脚下的地面忽然摇晃了起来,一股震动从地下蔓延上来。
“轰隆隆”整个山体似乎都开始从慢到快地移动,仿佛在朝什么地方倾斜,山上的石头泥土开始朝着康宁他们这个方向滚落,似乎整个山头都要塌下来了,山体向着道路河流滑坡而去。
狐狸精康宁驮着元溪四脚沉重地跳过一块下滑的石头,在地面上奔跑起来,星辰之力似乎充斥了这片空间,天为屋,地为牢,一时间周围仿佛无处可逃。
“快起来啊”康宁恨不得多长两只手去摇醒小纸人
元溪趴在康宁背上,睡得迷迷糊糊地不愿睁眼,口中回应着,“我干爹在叫我回家了。”
狐狸精康宁一边跑一边骂道“什么鬼的干爹,马上我们就要死了,还回哪里的家。”
话音刚落,康宁咔吧腿一软差点就要直接跪下,甚至嘴也有些发麻,天上的星辰之力似乎直接凝聚到了它身上,差点把四条腿着地的康宁压趴在地,让它猛跌一个跟头。
我去。
周围什么也看不见,康宁却胆颤心惊地赶忙自扇嘴巴,爬起来继续逃。
“你干爹莫非是位神仙”康宁语气有些抖地问着还在睡梦中的小纸人。
“嗯。”元溪含糊不清地说着,“是星君。”
你丫不早说
康宁心中发凉,恨不得捶胸顿足,懊悔不已,再联想元溪梦中惊鸿一瞥的那道神光,这下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来它是应劫而来
康宁就说自己这不到五十斤的狐狸,怎么就突然有了一百斤的反骨。
明知这小纸人不简单,小纸人那朋友更是个煞星,还非要一味往前凑,换着法地折腾。
大概就像是妲己老祖之于殷商,它之于小纸人。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
商之将亡,百妖唱坟,神明落降。
挣脱了铁头和心心后,李晓宇就去告状了,好不容易找到了他爷田魁,张口就让他爷把铁头赶走。
田魁虎着脸让李晓宇把刚刚的话再讲一遍,李晓宇立刻嚣张地又说了一遍,“爷你把铁头赶走,让铁头无家可归”
“啪”田魁二话不说就给了李晓宇一耳刮子,“说得什么混账话,有你这么做哥哥的没有谁教你说那些话的”
没等李晓宇反应过来大哭,又被田魁提起来就狠揍起来。
“啊啊啊”李晓宇哭得嗷嗷的。
心心听到动静,还跑回来看了一眼,心中顿觉痛快。
心心突然觉得喜欢打小孩的姥爷也没那么讨厌了,毕竟他谁都打,一点也不偏心,哦,听妈妈说小时候只有小舅田俊不挨打,那小舅田俊将来有了孩子的话,可能姥爷就没那么一视同仁了。
李晓宇自觉那是他爷,他妈也常说他是他爷大孙子,和铁头这种外孙不同,实际对田魁来说,他一视同仁,从不偏心毕竟李晓宇也不姓田。
心心还没看过瘾,她大舅妈就闻声跑来,把人拦下了,要不然心心觉得自己都能看到李晓宇屁股被抽开花了。
打完人的田魁看到藏在角落里偷窥的外孙女心心,正想问问心心铁头怎么样,就见对视间外孙女如见虎狼,啊地惊呼一声后吓得拔腿就跑。
田魁
田魁直到晚上还在想着这事,久久没有睡着,等到半夜的时候,忽然外头地面摇晃,似乎发生了地震一般,担心没有大人看着的铁头和心心,田魁披着衣服跑了出去。
先去隔壁不远看了眼心心,然后又去村尾的李狗蛋家去看铁头。
“什么铁头今晚没来过”田魁顿时如同晴天霹雳。
“该死。”
“真该死”
康宁恨不得捶烂自己的脑壳,怎么就会和老老老老祖宗一样,陷入别人的劫数之中,难道这就是狐狸精的宿命不成。
上头的神仙要趁着天时地利之际,接引走这小纸人,却借了它的手断他尘缘,将之引到这,现在时机已到,他要给小纸人陪葬了
小纸人可能功德圆满,任务已完,被接引升天做回神仙,而它这讨厌的狐狸精,却是要死在别人的劫中,到时不知道要被打到哪一道轮回地狱中去。
康宁正懊恼着自己的愚蠢,终日算天数看人前世今生,却眼瞎看不到自己被搅入劫中。
这时,周围的山石摇晃的更厉害了,狐
狸精康宁驮着还没睡醒的元溪东奔西跑,一会儿躲过一块轰隆隆滚落的巨石,一会儿又躲过裂开的一道地缝,在这个位于劫煞中心位置的山中不停奔逃,累得气喘吁吁。
“醒醒啊你睡着觉怎么回家啊,你赶紧醒来我带你回自己家吧,你爸妈家里人还在等你呢,不要睡”狐狸精康宁一边跑,一边大声地呼唤背后的元溪。
元溪嘴巴蠕动,恍惚间好像睁了一下眼睛,却似醒未醒。
狐狸精康宁见有效果,赶忙再叫“快醒醒快醒醒,你明天不要上学了吗”
闭目的元溪
元溪神速地又睡沉了。
我去。
狐狸精康宁正气急,蓦地它脚下地面呲溜一滑,没有及时跳开的狐狸精顿时连扑带滚,带着元溪摔倒在地,就在这时,康宁看到上方半个山头都轰隆隆地向着他们塌了下来。
“咔擦”整座山仿佛都在这股阴煞劫力中,崩解开来。
完了。狐狸精康宁闭上了双眼。
本来为了避劫,他都趁着那条蛇冬眠把他移了出去,抢占了他家来干坏事,没想到小丑反而是它自己
“哗啦。”
元溪从康宁背上掉落出去。
正好落在了一片落叶从中,并没有摔痛。
恍惚间元溪睁开眼,好像看到一道星光落在自己身上。
身体顿时变得有些轻飘。
耳边隆隆山塌地陷之声,面前是星辰天宫幻想。
干爹的身影,仿佛变成一颗星星在上空指引着自己。
元溪向上伸出了手。
而这时,元溪的上方,滚落的山体整体倾斜而下,眼看就要将他掩埋其中。
杀机者,阴肃之气,所以伤物也。然无阴不能生阳,非杀无以卫生。
故天之杀机一发,则周而复始,是为一元复始,继而万象更新。1
似水村附近的地震越发明显,不少人都被摇晃醒来。
惊呼地看着周围一座座山似乎都要拔地而起,像是人类一样走动起来。
腿脚不便的田魁在这种震动中,慌乱地跑遍了元溪玩得好的小朋友家,找了小天,找了壮壮,也找了小石头,竟然都没有人见到过铁头。
“泥石流了”
田魁六神无主之时,周围村人又在惊呼着周围的天灾地难。
田魁又急又气,慌忙又跑回了李狗蛋家。
“铁头不见了”
“你让我进去找找,他也许就在你家”
“真的找不到了铁头不在这能去哪里铁头,姥爷以后不骂你了,你要是在这里,你快出来。”
田魁满心希望元溪只是闹别扭躲在他朋友家,没有往别的地方乱跑。
田魁在门口呼嚷的声音,传到了室内。
睡梦中的李昙,耳边都是敲锣打鼓的声音,仿佛置身在一个热闹的祭典上,已经听不到什么其他的声音。
不过铁头的名字,还是穿过了这些噪音,进入到李昙的耳朵里,让似乎化作瓷像的李昙,突然清醒了一下。
下一刻,李昙的眼睛好像遍布这片土地,看见山川移位,河流翻涌,以及那滚滚落石泥土之下,好像快要被淹没带走的人。
那是,元溪。
坐在轿子里的李昙看着这一幕,还在笑。
笑着笑着,他眼前移动的山川开始静止,翻涌的河流开始平复,掉落的土石突然凝滞,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了下来。
李昙蓦地“碰”一脚踹了出去。
“哗啦。”碎裂声顿时遍布全身,李昙仿佛踹碎了将自己困住的瓷器,从轿子里踢门而出。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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