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出现到风靡, 寒香沁前后只用了一个来月, 虽然暂时只流行在上流权贵人家,可产生的影响是巨大的。
如今沂源府中上层的大姑娘小媳妇们闲时聊得最多的就是的它。用过的自然不必说,便是没用过的也早被灌满了耳朵, 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在心中想象, 那油胭脂是多么细腻滋润, 手脂是多么芳香怡人, 若抹在自己身上, 是不是也会像话本里写的绝世美女一般姿容动人
玉梅是去年才嫁过来的新媳妇, 婆家待她不错, 相公为人也算厚道老实,小夫妻两个日子虽不敢说蜜里调油,可也和和美美。不过唯独一点,她男人忒抠了些。
婆家在沂源府朱雀街边开了个酱肉铺子,因本分经营, 生意很是不错, 一月下来的纯利怎么也能有十几两。公婆先前养了五个孩子, 如今只活下来玉梅男人一个, 一家四口一个月便是顶了天,也就花个七、八两,一年下来少说能攒一百多两
可就是这么着, 男人连瓶时兴的寒香沁家的油胭脂都不舍得买给她
玉梅或明或暗的提过不止一回, 可每次男人都十分不情愿, “足足一两半银子呢, 能买多少肉了”
这日,夫妻二人上街买菜,路过香粉宅时,玉梅习惯性的抬头瞧了眼,脚步一下子就顿住了。
平日里本就熙熙攘攘的香粉宅今儿越发人山人海,都挤在门口新立起来的一块一丈高的牌子前仰着头看。
玉梅也看,发现上头用油彩画着四个漂亮的盒子,分别画着四时花卉,另有一副是打开了的盒子,里头亮闪闪的缎子上安安静静的排着几个瓶瓶罐罐。
女人们大多不识字,只是觉得好看,却不知道究竟什么意思,都叽叽喳喳的议论。
不多会儿,店里走出来一个拿着锣的伙计,咣的一声,女人们便哎呦呦的住了嘴。
小伙计长得眉清目秀,口齿也伶俐,不多时就将事情原委说明白了。
原来是香粉宅同寒香沁的东家合伙搞了个什么礼匣,统共五样东西,既有前阵子风靡一时的油胭脂、手脂等物,也有据说是近来才出的玉肌丸,分开来买都是一两半,可因为是年底,图个喜庆,若是一口气买这一盒,只算做七两。不光白送铺着缎子的盒子,还便宜足足半两呢
小伙计话音刚落,人堆儿里就嗡的一声炸开了锅,女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脸上满是兴奋的神色。
玉梅越算越欢喜,忍不住问道“可有那么些颜色和香味哩,你咋知道我们想要啥样儿的”
她问的也是好些女人担忧的,众人登时又嗡嗡的议论起来。
“是呀是呀”
“俺男人说俺搽白色的粉好似驴粪蛋挂霜,抹粉的又太装嫩了,若是好不容易花了那么些银子,却买了这俩颜色,那不是白瞎了”
小伙计有备而来,也不急,一直等她们的声音稍稍降低了,这才笑眯眯道“诸位太太奶奶姑娘们莫急,掌柜的一早就说了,大家尽管挑,不拘颜色香味,只要是这五样,都是七两”
众人这才安了心。
玉梅也没心思买菜了,长久以来压抑的向往再次熊熊燃烧,她死死掐住自家男人的胳膊,两只眼睛里都冒了光,“铁栓,听见了么,好大的便宜足足省了半两银子呢”
铁栓疼的直嘬牙花子,一听竟要七两,恨不得身子都凉了半边,本能的不愿意。
可玉梅这回却是铁了心,只咬牙切齿道“平日里你只嫌贵,便是公公婆婆催着也不动,如今人家掌柜的好心,一口气降了半两,你还不知足”
铁栓确实心疼银子,不过也挺心疼婆娘,又想着出门前爹娘塞的私房,说的叫他好好照顾媳妇的话,狠了狠心,终于松了口。
玉梅喜出望外,生怕男人反悔,立即拉着去店里买,却被告知如今头一批还没下来,只的先登记,回头什么时候出货了,店外头会挂着招牌通知,到时候按名册定量出卖。
谁知玉梅才刚要登记,却见那写字的人微微皱了下眉,“这位小嫂子,你之前没买过吧”
玉梅点点头,有些茫然,“这不是来买了么”
那人笑了笑,挺和气却分外残酷的说“才刚伙计喊过了,想来您没留心,咱们这寒香沁的东西可不是一般货色,因材料又多,方子又繁琐,做起来十分麻烦,头一批只有五百份上下,必然不够卖的。如此一来,难免要照顾老客,咱们这册子是专给老客的,您是新客,得去旁边那张桌子。”
玉梅心里一咯噔,女人的直觉叫她有了种不好的预感,“那,那新客还能买么”
“说不准,”那人老老实实的摇头,“总得等老客订完了,若是还有剩,自然按着先来后到给新客,能不能排到您还两说。若是老客都不够,那就对不住了,只好劳烦您等次一批。”
玉梅整个人都呆了。
这叫什么事儿盼了着许多日子的,好容易家里的铁公鸡也愿意拔毛了,怎的竟然还可能买不到
身边不断有人出出进进,有满脸喜色说着自己订了几盒什么花样的熟客,也有如玉梅这般沮丧的女子,当真是人生百态。
早知道,早知道就早买了如今真是有便宜也占不到
就这么着,一传十十传百,知道的庆幸自己早就知道了,原本许多对寒香沁望而却步的人也忍不住起了好奇的心思
想来谁也不是傻子,不会无缘无故的扔银子,若是它当真不好用,想也不会闹得这样轰轰烈烈的。
要不然,就买一个试试
就算买不着匣子货,不也有零卖的么,才一两半,忍一忍,大不了少做一件衣裳,少买几瓶头油也就省出来了
眼见香粉宅排队无望,还有人抱着一丝侥幸去了其他几家脂粉铺子,谁知进门就见生意竟比往年萧条了一倍不止,连掌柜带伙计都有些没精打采的。
听说他们要寒香沁的东西,那掌柜的眼皮都不抬一下的说没有,干脆都懒得推荐旁的了。
真他娘的奇了怪了,怎么就突然冒出来一个不知打哪儿来的寒香沁之前竟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眼见着寒香沁异军突起,气势惊人,这一两个月简直要把诸多同行铺子的买卖抢过去四五成,这样下去大家还吃什么饭索性都喝西北风得了正好冬天,西北风不要钱。
他们倒是也想卖,可偏偏人家正主只跟香粉宅打交道,而那香粉宅之所以能在沂源府站稳脚跟,东西齐全又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是人家有人脉啊,哪里得罪的起
这会儿香粉宅挖到宝是运气好,只管偷着乐吧,剩下他们这些,嗨,罢了,且走着看吧
中间胭脂出去看了一回,见登记的册子上都写得密密麻麻的,十分欢喜,回去之后就加紧步伐。
先前看的那院子的举子已经退了房,这便收拾了赶赴京城,正好迎上转过年来的二月春闱。
科举乃是绝大多数读书人毕生的追求和唯一指望,过年又算得了什么
因是赵恒认识的,房主也没多要钱,还是照先前的旧例,一年五十五两,不过得一口气交了。若是想续租,还得提前一个月说。
如今胭脂虽买不起房,却也不差那百八十两的,当下与房主去了衙门,爽快签了契约文书,交了银子拿了钥匙,又与房主一同见了左右邻居,也是几个书生,都十分老实本分,甚至有点木讷这就完活儿了。
不过小二进的院子,进门是照壁,约莫两丈长短,可以堆放些杂物什么的。里头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院落,四角载着几株桂花,取的是蟾宫折桂的好意头,为的就是方便读书人。如今桂树自然是枝叶凋零,可只是看着便觉希望无限,令人心生欢喜。
正厅旁边连着左右两间,胭脂打算将右手边的收拾成卧房,偶然忙活晚了不便回去也有个安身的地方,左手边的便做书房。
东西两侧是厢房,因家具不多,倒是十分敞阔,紧凑点一二十人也住的下。胭脂找木匠订了几个高高的木头架子,还有许多桶、盆、案板之类,回头材料再多也不怕没地方放了,且也不会混杂。
正经读书人住过的地方,倒也不需要刻意收拾打扫,胭脂前后检查了几回,就叫人牙子将之前那四个孩子送了过来。
只要给够了钱,人牙子做事倒也靠谱,这才前后几天工夫,四个孩子活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光身上干净利索了,就连脸蛋都微微鼓起,总算有了点小孩儿该有的婴儿肥。
一共三个女娃,一个男娃,最大的九岁,最小的七岁。
胭脂给他们简单取了名字,男娃叫松枝,三个女娃由大到小分别叫兰叶、梅朵、菊蕊,只希望他们能如这四样君子一般成长为不愧天地良心的人。
其他人倒罢了,唯独那个梅朵,就是之前眼神倔强的小丫头,依旧十分警惕。
胭脂也不理会,叫他们排成一排站着,自己端了碗茶吃,石破天惊的问道“你们可有谁还记得自己的生身父母和家的若是有,又想走的,我可以帮忙叫人捎信回去让他们过来领人,也不必额外交什么赎身银子了。”
自打胭虎入了镖局,胭脂就总有些提心吊胆的,若能只用几两银子就做点善事,也不亏了。
四个孩子一听都是一惊,面面相觑之后又小心翼翼的看向她,似乎是不大相信。
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难不成偏有人嫌银子多了烧手,故意买了又放么还是耍他们玩或是试探
胭脂把茶碗交给莲花接了,又道“我知道你们来历未必如人牙子说的那般,若是还有地方可去就走吧,卖身为奴到底不是什么好事,你们自己好好想清楚。”
她这脂粉生意定是要长长久久做下去的,而最关键的莫过于那些深深刻在脑海中的方子。之所以选择买人,也是为了保密,若是这会儿他们不走,回头等知道了秘方或是大部分流程,就算到时候想开了要走,自己也不会轻易放人了。
松枝九岁了,是四个人里头年纪最大的,记事也最清楚,当即摇了摇头,“多谢姑娘,我爹娘都死了的,本就是叔叔婶子把我卖了的,我不走。”
他这个年纪去外头也找不到活儿,出了这个门儿,指不定又被人拐走卖到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去了。即便回家,叔叔婶子既然能卖一次,未必不会卖第二次。
兰叶也跟着说不走。她是女孩儿,三两岁就被卖了换粮食,中间被倒手过好几回,早就不记得爹娘姓甚名谁,家居何处了。
菊蕊最小,也最没有主见,又习惯性的看了看梅朵,梅朵又看了胭脂好久,眼中闪过挣扎,最终还是一咬牙,也说不走。
左右已是这般田地,出了门却往哪里走呢如今瞧着这位姑娘倒不是什么坏人,暂且待着吧
没人走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人牙子手里的人无非这么几个来源
还不记事的时候就被拐子拐走了的,被亲人卖了的,这两种都是无家可归或是有家不能回。
再就是大些的,直接被强行带走,要么卖给人传宗接代,要么卖去不见天日的黑矿上做苦力,逃都没法儿逃
胭脂微微叹了口气,点点头,“既如此,你们以后就跟着我,只要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也不会动辄打骂。今儿先休息一日,明儿早上我会叫人送些东西来,还有几个比你们大的孩子,你们跟着他们学学,回头我要查的。”
四个人都称是,松枝又大着胆子问“姑娘不住这儿吗”
胭脂笑笑,“我有地方。”
四个人既惊且喜,这么大又这么干净的院子,竟只给他们几个人住别是做梦吧
“对了,你们年纪还小,天黑了就别到处乱走,省的遇上坏人,”胭脂不忘嘱咐道,“下午有位王婶子过来,以后她给你们做饭吃。”
王婶子就是莲花和石头的娘,如今养的差不多了,做点轻省的活计已然不要紧,她不好意思在镖局白住,听了胭脂的事后就央求出来帮忙做活。
正巧镖局平日也没多少活儿,不少人的家眷只能做点扫院子、洗衣做饭、缝纫之类的活计,闲的多忙的少,赵恒也琢磨着分几个人过来。一来叫大家都有事可做,二来镖局里的人见家眷有了去处,也好安心;三来么,胭脂这院里只有老弱妇孺,虽说周围太平,可防人之心不可无,再者郭赛还在暗处藏着,多几个人总是好的。
如此一来,镖局和胭脂小作坊两边合作无间,都得了益处,当真好得很。
接下来几天,胭脂既要看顾几个大孩子教导新来的小孩子,又要安排作坊诸多事宜,还要计算工钱等等,当真是忙的不可开交。
于是这日赵恒过来的时候,她脑子里头一个念头就是坏了,最近太忙,竟把替他做衣裳的事儿忘了
“大哥,实在对不住,我的针线活儿本就慢,近来又有些不得空,衣裳还没做”
赵恒一怔,旋即半真半假的笑起来,“怪道这几日都不见人影儿,原来是心虚,躲了”
胭脂刚要说话,却听赵恒又爽快笑道“说笑呢,别往心里去,日子还长呢,我且等得起。”
日子还长这话听着,倒是怪叫人脸红。
胭脂正胡思乱想,就见赵恒往桌上放了好些东西,最显眼的就是布,有三个整匹的,还有六七块剪开的料子,俱都流光溢彩,十分好看。
“这是”
赵恒说“今儿早上秦老板来了,听说镖局今年多了女眷,他夫人便着意准备了许多,四妹也有,这些是你的。”
准确的说,只有那三匹整料子是秦夫人送的,剩下的单开的料子,都是之前赵恒一时头脑发热买多了却送不出去的
胭脂恍然大悟,“原来是秦夫人,我确实同她见过几回,没想到她竟这样周道,我哪里穿得了这许多前儿做的衣裳还没轮一回呢。给四姐吧,她又是习武之人,想来衣裳耗费的也快。”
“我有,”说曹操曹操到,卢娇笑着从外头进来,又意味深长的瞧了赵恒一眼,“秦夫人送了六匹,都是两两成对的,正好咱俩都一人一匹。你瞧瞧,若是有什么花色特别喜欢或是不喜欢的,咱们也可以调换一下。”
“四姐快坐,”胭脂忙让坐,又叫莲花倒茶,“秦夫人非一般女流,眼光自然好得很,这块浅蓝料子上是芙蓉暗纹,难为他们做的这样栩栩如生。还有这朱色提花,当真艳而不妖,过年穿正好。”
卢娇也点头,“听说是京城里时兴的,咱们沂源府知道的也不多,赶明儿咱们再去找张裁缝,先把这朱色的做了外袍,咱俩穿一样的。”
两个年轻姑娘凑在一起,不免说些衣裳首饰胭脂水粉的,赵恒听得头都大了,偏又不舍得走。
好容易等卢娇话过三旬,赵恒赶紧抽空插嘴道“院子那头还好听说你在香粉宅弄出好大阵仗,当真了不起。”
“哪里就那样了,大家也不过图一时新奇,等过了热闹劲儿也就那么着。”胭脂道。
卢娇斜了赵恒一眼,忽然又拉着胭脂的手,兴致勃勃道“听说张掌柜订的那盒子十分精致,你见过没有”
胭脂摇头,“我这几日恨不得分成两个人,哪里得空出门”
卢娇又道“我倒好奇得很,你也别整日家憋着了,再憋出病来,索性咱们这就去瞧瞧,听说可热闹了”
“这”胭脂有些意动,又担心浪费时间。
赵恒不失时机道“四妹,多大的人了还毛毛躁躁的,江姑娘自由安排,你不要胡闹。”
卢娇噗嗤笑出声,笑的胭脂莫名其妙的。
她突然伸出胳膊,大大方方的抱着胭脂亲了一口,然后别有用心的说“胭脂,你可真好,今晚咱俩一床睡吧”
啪嚓,赵恒捏碎了手里的杯子。
回过神来的胭脂笑得一脸无奈,却也挺喜欢过过别人口中小姐妹一个被窝说贴心话的生活,竟就这么点点头,“好呀。你来我这,还是我去你那儿”
房中忽然一片死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卢娇哇的一声喊出来,特别开心的说“太好啦,我从来只有一个兄弟,早就想姐姐妹妹同被窝你等着,我这就去抱铺盖”
赵恒“”
不行,他得赶紧走,再这么下去这桌子凳子恐怕也得碎。
怎么以前就没发现,四妹心眼儿这么坏
是夜,胭脂和卢娇两个人都洗的香喷喷的,头靠着头说话,都觉得对方好极了
两人一直聊到四更天,眼睛实在酸涩的不行,这才勉强停了。
将睡未睡之际,胭脂又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对了四姐,你那位君子之交的姐妹最近会不会经过沂源府上回送的那些东西我还没谢过呢,我琢磨着,不如我弄一套五个脂粉盒子送她,颜色都多多的配上,你觉得如何”
卢娇“”
她去哪儿弄什么劳什子的君子之交小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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