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殿下获得阆风山令,天墉城中欢天喜地,沈丹熹收到许多从天墉城递来的帖子,邀请神女赏花宴,赏彩灯,赏霓裳羽衣,丝竹弦乐。
沈丹熹应了邀请,每日里行程满满,流连在天墉城的酒楼茶肆当中,十二楼楼主为了请动神女光临,可谓用尽了浑身解数。
一时间,天墉城中倒比节庆之日还要热闹。
沈丹熹难得有如此快乐,从被封入九幽之后,她便只能从梦境里看到这些霓虹彩灯,那时的她,对一盏灯的渴望几乎超越了所有。
如今她终于又走在了天墉城的辉煌灯火中,魂上不再有怨气负累,这些灯光终于能透过她的眼,照入她的灵魂深处。
沈丹熹由曲雾陪着,逛了许多地方,买下许多花灯,她甚至宽宏地允许了别的玉昭卫一起跟在后边,为她提着那些买来的花灯。
霓虹灯影中,一只长尾山雀拼命扑扇翅膀艰难地追在这一行人之后。
透过山雀的眼,漆饮光见着沈丹熹被人群簇拥着请上高阁,鸦羽一般的发髻间,一支珍珠簪子被灯火照得熠熠生辉,亦如她此时的眼睛。
那些缠绵在她眼底,不散的阴霾,似乎终于云销雨霁,拨云见日。
从阆风山秘境出来后,沈丹熹便把山雀从雀灯里放出来了,山雀是昆仑的小鸟,在昆仑穿行比他这个羽山少主要方便许多。
毕竟,在昆仑,羽山少主人人喊打,这样一只普通的小鸟,却是无人会提防的。
沈丹熹登上了楼阁的顶层,倚靠在栏杆边,山雀便也飞落至一旁飞翘的檐角,歪着脑袋看她。
这一栋楼在天墉城中心,从这里能一览大半个天墉城,是赏夜景最好的地方,尤其是在这样灯火游龙的夜。
灯火顺着长街绵延,到了远处,便辨不清灯笼的形状了,只能看到光芒,就算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光芒都能透过长夜,传递到此方之人的眼里。
若是之前,沈丹熹是没有任何心思去玩乐的,她魂上压着太多的怨煞,看见美好的东西,心底都会滋生出一股想要摧毁的欲望。
有许多个晚上,她无法合眼,坐在床上盯着雀灯直到天亮时,时常会与魂上的怨煞生出共鸣,想要不管不顾,让这世间以鲜血来抚慰她的苦痛。
偏生她骨子里还留有一丝傲骨,吊着她摇摇欲坠的心神,不允许她真的就此沉沦,当真成为那样丑陋不堪,被怨恨驱使的煞。
沈丹熹取出那一截封印了她魂上怨气的青玉竹节,对着满城灯火照看。
青玉的质地通透,中空的竹节内,丝缕流动的黑气时聚时散,凝出一张狰狞的骷髅面,冲撞着铭文。
就是这一缕咽不下、度不了的怨恨,让她虽已出九幽,但心仍被困在九幽。如今彻底与它们剥离开,她才算是重新得见天地宽广。
沈丹熹轻轻摩挲了竹节片刻,看着里面冲撞的骷髅影,如同在安抚另一个自己,柔声道“别着急,我会亲自让你解脱的。”
她不会让自己永远困囿于原地。
沈丹熹从天墉城回到昆仑宫中,正好收到拟定向天帝请旨变更阆风山山主的文书,她展开文书看了看,内里满溢的嘉奖之词险些闪花她的眼睛。
昆仑是人间仙道之首,掌管人间地仙,等同于一个独立的神庭,一般来说,天帝是不会干涉昆仑内务。
不过像三山四水这样重要的神官任免,山水认主,昆仑定名之后,需得上书天庭,请一道加封的旨意,才算正式任命。在此位的神官也能收到人间的香火供奉。
上一次请旨,是昆仑君亲自上天去的,这一回,神君闭关,沈丹熹将文书一卷,决定亲自去。
玉昭卫很快准备好了神女出行的车辇,这一驾车辇通体都由椿木打造,车身镶嵌昆仑山上的宝石玉珠,轩盖生辉,凤吐流苏,是神女出行昆仑常用的车辇。
只不过这驾车辇存放在熹微宫中,已是很久未使用过了。
如今重现天日,负责驾车的神兽驺吾伏在车前,兴奋地直喘粗气,时不时坐起身来,伸长脖子往大门里张望,想看主人何时才能出来。
它长而粗的尾巴圈住车身,不断地来回扫动,拍得车上挂着的珠玉叮铃当啷地响,已是急不可耐,想要纵情奔驰一回。
沈丹熹当然听见了它的催促,从熹微宫里出来时,没好气地拍了一把它的大脑袋,按着它道“好了好了,别催了,一会儿跑起来稳当些,要是敢颠着我的话,我就将你同狻猊互换,让你守着宫门,哪也去不了。”
她的话音一落,身前身后,两个方向同时传来委屈的喷鼻声。
驺吾和守门的两头狻猊对望一眼,前者觉得狻猊成天趴在这一亩三分地里,无聊的很,后者觉得驺吾拉着车辇四处奔波,劳累得很,都对对方的职务嗤之以鼻。
沈丹熹见驺吾垂下脑袋,终于没那么兴奋了,才满意地上了车辇。
驺吾立即起身,宽而厚实的脚掌在地上用力一跺,腾空而起,身后车辇被它长而有力的尾巴托起,平稳离地。
曲雾携三名玉昭卫,御剑而起,护佑车辇左右。
随着神女车辇升空,另有两驾车辇腾空,紧随在后,一同往九重天而去。
殷无觅于临霜殿中,仰头望向那一行车队越行越远,隐没于云端,直到车上的摇铃之音彻底听不见了,才缓缓收回目光。
阆风山山主试炼以后,昆仑君闭关,将昆仑事宜交予山主、水君共同商议,由神女行最后定夺之权。
从这一道口谕便足以看出,昆仑君对神女的信任和认可,正也验证了那一个暗中之人所说的话。
再加之,这一道口谕传送诸君,所有的神官皆收到了,唯有他没有收到。
他已经完全被排除在了昆仑的政务之外。
没有了阆风山主之名,如今他便只剩下一个神女夫婿的名头,还是一个失了神女喜爱的夫婿,现在昆仑上下都在传言,神女想要同他解除契约。
契心石为天道圣物,契约
难立,亦难解。沈丹熹一直未正式提出解契,想来也是这个原因,但她若是执意想要解契,总能找到方法,他绝不可能坐以待毙。
殷无觅今日去过悬星殿,想要见昆仑君一面,可他连内殿后的那一片竹林都未能踏入,连宋献的面都未见着,就被悬星殿外的侍卫挡回。
那人说得没错,他来昆仑的时日还是太短了,曾获得的权力地位,皆来源于昆仑君父女的馈赠,当他们一同收回时,他在这昆仑便也不值一提。
近日来,连那些常来临霜殿巴结他的人都不见了。
殷无觅转身取了一件外袍披到身上,推门而出,吩咐越衡道“走,我们也去天墉城散散心。”
他没有叫人备车,两人轻便地出了阆风山,御剑破空,往天墉城去。殷无觅同越衡低调地入了天墉城,踏进了神女前一夜曾停留过的楼阁。
这栋楼位于中心之地,高大雄伟,共有十三层,内有乾坤,天墉城十二楼在此楼中都有商铺营生。楼中人来人往,不论白昼黑夜,都不闭馆。
殷无觅没有刻意遮掩身份,大大方方踏入楼里,见到他的人都不露出一些探究的目光,毕竟这一段时日来,天墉城中关于这一位的流言,可传得沸沸扬扬。
但不论传言如何,殷无觅现在仍是神女夫君,是名义上的阆风山主,地位仍旧非同一般,也无人敢当面对他指指点点。
殷无觅进了楼里,逛了许多商铺,说是想为神女挑选一样庆贺的礼物,接待他的人自也不敢怠慢。
神女主修术法,殷无觅特意在玉楼多停留了许多时间,想为神女挑选一些承载术法铭文的玉器。他被请入雅间,接待他的却不是玉楼楼主,而是一位熟悉的神官。
殷无觅见到他并不惊讶,毕竟他是应邀而来。能在这里约见他,玉楼当中想必也有他们的人。
“你身为宋献身边副将,他都一直值守在悬星殿,你如何能有空约我来此相见”殷无觅问道。
吴良坐到他对面,“老大如果真的在,属下当然是偷不了懒的。”
殷无觅闻言,眉间微蹙,“宋献不在昆仑”
“嗯。”吴良颔首,为他沏上一杯茶,“觅公子打算挑选一个什么样的玉器送于殿下”
殷无觅抬目,随意扫了一眼多宝阁上摆放的玉器,光是肉眼所见,都能看出屋内玉器品质不凡,他反问道“你觉得什么样的玉器才能配得上神女殿下的身份”
“这阁上的玉虽好,但是要送给殿下,还是欠缺了一点。”吴良说道,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白玉匣子,推到殷无觅身前,“我这里有一物,觅公子不妨看看。”
殷无觅抬手放到白玉匣子上,轻轻推开匣上盖子,里面躺着一片方形的玉牌,玉牌当中灵气逼人,已生出金髓,的确是前所未有的一枚好玉。
玉中金髓流动,玉面刻制的铭文一闪而隐。
铭文闪现的那一刹,殷无觅分明未从玉牌上感觉到丝毫杀意和戾气,却心跳一滞,像是被人扼住命门要害,凭空生出毛骨悚然之感。
他指尖一颤,猛地缩回手,面色一刹雪白。
吴良歉意道“抱歉,是我忘了提醒公子,惊吓到你了。”
殷无觅心脏砰砰狂跳,那种濒临死亡的恐惧良久才从他身上褪去,这般失态让他心生恼怒,沉声道“玉是绝顶好玉,但显然这一枚玉器已被使用过了。”
吴良垂眸看向桌案上重新阖上的白玉匣子,道“的确已使用过了,我还有一样可以让公子看看。”
他说着,又从袖中取出一个玉匣,这一次,殷无觅没有动手。吴良便亲自将匣子打开以后,再推至他面前。
盒中什么也没有。
不,准确地说,盒中有一样东西一根白色的发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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