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殷无觅仔细地打量过那一根白发,没有从中看出任何端倪,被人戏耍的感觉更甚,面色已阴沉似水,冷声道“这不就是一根普通的白发,你这是何意”

    “这的确只是一根普通的白发。”吴良道,“但它不普通之处在于,它来自于我们的主君,昆仑之主。”

    殷无觅神情惊愕,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再一次细细地看了白发一眼,怀疑道“这怎么可能”

    仙神之中,不是没有庞眉白发的老者形象,但这些人要么是得道之时便已年老,不可逆流岁月,要么便是偏好以这般白发苍苍的仙人之貌示人。

    但即便是白发,仙人的白发也蕴含充沛神力,光莹顺泽,绝不该呈现出这般枯槁之相。除非是

    此人已步入了天人五衰。

    进入天人五衰的仙神,衣服垢秽、头上华萎、腋下流汗、身体臭秽、不乐本座,形躯会同凡人一样经历生老病死,苦痛折磨,最终陨落。

    阆风山试炼之时,昆仑君还在众人面前亮过相,殷无觅从他身上根本没有看出任何天人五衰的迹象。短短几日过去,又怎么可能就现出这般残相。

    殷无觅神情沉敛,一时无数念头浮上心间,他抬头看向雅间房门,想要确定房间的结界保不保险。

    吴良看出他的担忧,笑道“觅公子放心,我会将你约来此处商谈,自是因为这里很安全,从觅公子踏入房门后,这间屋外便落下重重结界,是一处从昆仑剥离的独立空间,我们所说的话,不会被外人知晓。”

    殷无觅重新垂眼看向那一根白发,谨慎道“你又如何证明这一根白发就是昆仑君的”

    吴良摇头道“证明不了。这根发上的灵力已彻底散尽,与凡间那些老者头上掉落的白发也没有什么不同了,但凡这根发上还残有一丝一毫的灵力,昆仑君都能与之感应,我又怎能拿到手。”

    殷无觅闻言,失笑道“感情大人就想拿着这么一根来路不明的白头发,便想空口白牙让我相信你”

    “觅公子说笑了,我给你看这个,只是想表达我方的诚意,也并非是想要取信与公子。”

    吴良慢条斯理地收回装着白发的玉匣,继续道“目前看来,现今的神女殿下同公子之间,势同水火,绝无可能和解,以神女睚眦必报的性格,即便公子能舍弃薇薇,舍弃昆仑的一切,回到你最初孑然一身之时,神女也绝不会轻易放过你。”

    “以公子如今的处境,你除了相信我们,还有别的出路吗”

    这种被人轻易拿捏的感觉很不好受,殷无觅心中戾气横生,眼神越发冰冷。

    他静默良久,猛地站起身来,冷笑道“诚意你不过一介侍卫,拿着一根无法证明来处的枯槁白发,就想与我平起而坐,指手画脚,还敢说诚意”

    殷无觅说着,一脚踢翻桌案,抬手从虚空抽出长剑,浑身上下透出一股不管不顾的狂悖,抬剑指向吴良。

    “你们在昆仑潜伏这么久,想来所图甚大

    。要么,真的拿出你们的诚意来,要么,闹个鱼死网破。你们与我接触,便已是露出马脚,想要重新隐藏回幕后,怕是没有可能。只要将你们吐露出去,自有人会顺藤摸瓜,我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得逞。”

    “公子息怒,属下的确只是一个传话之人罢了。”吴良踉跄往后退了一步,抬手在一旁的玉石屏风上拂了一下,如同撩起一道帷幔。

    此处空间生出波澜,片刻后,半空的涟漪散开,那一整面的玉石屏风不见了,屏风后凭空多出了另一个空间。

    那一处空间与这里截然不同,非处于同一个地方,靠着方才那一面玉石屏风,将两处空间短暂地拼接到了一起。

    对面空间内灵气氤氲,是一个不输于昆仑的洞天福地,屋内摆放着一张羊脂白玉铸造而成的床榻,灵雾弥漫间,隐约可见上面躺了一个人。

    殷无觅提着剑,紫绶仙衣的微光在袖摆间若隐若现,看见床上之人朦脓的身影时,他眼睫微微一颤,似乎心有所感,不由自主往那里走了两步。

    薇薇

    是她吗

    殷无觅心神都在那张床榻上,没有注意那一处空间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直到熟悉的男子声音飘来耳边,他才倏然回神,循着声音转眸看去,愕然道“是你”

    吴良朝对面之人拱手相拜,“浮璋神君。”

    浮璋虚回一礼,“有劳大人。”

    吴良垂首退至一旁,浮璋面向殷无觅,含笑道“如公子所愿,我让你见到了想见之人,这样算不算有诚意”

    这个声音不再通过沈薇的灵台与他交谈,而是这般面对面,暴露自己的身份,直接对话,已算十分有诚意。

    殷无觅虽入昆仑时间并不算长,却也听说过蓬莱的浮璋神君,这位神君的地位比较特殊,虽居于人间的蓬莱仙境,身为地仙,但他却只在昆仑挂名,并不真正接受昆仑管辖,而是直属于天帝麾下,平日亦是直接向天帝汇报职务。

    蓬莱和昆仑分处于人间东西两端,相隔千万里,浮璋神君性子孤僻,除了上天述职,便极少出蓬莱,与昆仑的交集亦是少之又少。

    却没想到,他竟能在千万里之外,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手伸到昆仑,干预昆仑内务,还无人能够察觉。

    殷无觅转念想到他属于天帝麾下,那此番所作所为,是否有天帝授意若无天帝授意,单单只凭浮璋神君,恐怕没有这样大的本事。

    浮璋打量着殷无觅的神色,给了他充足的思考时间,从他的表情变化中,不难看出他会从自己身上联想到天帝。当然,这也是浮璋选择主动露面,暴露自己,想要达成的目的。

    毕竟一个小小的神君如何与昆仑主相抗但若是天帝授意的话,那就不一样了。

    殷无觅的确如他所料,态度软化许多,有一个厌憎他的神女在,昆仑已不再是他的归宿,就如吴良方才所说,他的确别无选择。

    他想要再往前几步,将羊脂玉髓床上躺着的人看得更加清晰些

    ,但那无形的玉石屏风仍矗立在两处空间交界之处,将他挡下。

    “公子不用担心,薇薇现在在我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浮璋回首瞥了一眼沈薇,继续道“如今人间动乱,昆仑气运低迷,边界之上许多仙山水泽都已枯败,昆仑君以前颇为信任公子,还吩咐公子设下结界,封闭了几处已经枯死的灵地,这些公子都是知道的。”

    殷无觅默然,昆仑边界好几座仙山灵水枯败,未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昆仑君下令将这些枯败之地封印,当初去做这一件事的,都是他心腹之人。

    作为被昆仑君当做继承者悉心栽培之人,殷无觅不能只看到昆仑光鲜的一面,亦需要看到昆仑颓势的一面。

    所以,封禁山水一事,他也有参与。

    “昆仑君作为昆仑之主,他与昆仑息息相关,昆仑如此昆仑君又能好到哪里去从昆仑山水开始枯竭之时,他便已步入天人五衰,如今五衰加剧,他已时日无多,才会匆忙闭关。”

    “昆仑君如此,想来四水女神的情况亦不容乐观,她百年来从未出过浮玉台,是生是死尚未可知。”

    “如果不是神女的魂魄突然回来,昆仑本已是公子的囊中之物。还好现在的情况,亦不算太糟,如今挡住公子前路的,就只剩下一个神女。如若薇薇能重新回到神女之身,继续辅佐公子,昆仑照样还能回到公子掌控当中。”

    “现在便是最好的时机,端看公子愿不愿意把握住。”

    殷无觅盯着床上之人的身影,沉吟良久,问道“如何把握”

    他会接受吴良的邀请,来到这里,便已是存了要和对方合作的心思,方才发怒,也不过就是试探罢了,也想让对方不要太过小瞧他,能有别的出路,他也不愿鱼死网破。

    至于对方的图谋,也要先度过此次的危机,才有机会探知。

    “方才,吴大人展示于公子的金髓玉牌,上面的铭文,有诛神之力。”

    天庭与人间分处两界,迢迢千万里,饶是神兽驺吾驾车,从昆仑上九重天,也花去了整整九日。

    这一次,随同沈丹熹上天来的,还有一位山主和两位水君,阵势颇为隆重。

    昆仑神女的车驾到了西天门,立即便有天官迎上来。沈丹熹以前没少来过天庭,可以说轻车熟路,就连西天门的守门神将,如今见上了面,都还能想起一点印象。

    不过此次上天,她不是随父君母神上天来赴宴,而是为了正事而来,并未节外生枝,入了天门,便随着接引天官,径直去了天帝的凌霄宫。

    天帝高坐御座之上,法身若山岳之魁梧,头戴旒冠,慈眉善目,宝相庄严,身后重重功德金光照耀天庭。

    天帝早已知晓他们的来意,阅览文书之后,欣然同意,命人将备好的玉旨奉上,笑呵呵道“神女许久未来天庭,可在天界多留几日,四处逛逛,寡人记得,你曾与寡人的九公主十分要好,可莫要因一时意气,错失彼此。”

    什么一时

    意气

    沈丹熹从凌霄殿出来许久,才大约想明白,天帝所说的“一时意气”是指哪件事。

    以前,沈丹熹确实和九公主关系极好,她们俩脾气相似,年岁也相近,虽然第一次见面时,两人差点掀翻大半个御花园,不过也因为这次,她们打出了深厚的友谊。

    此后每一次来天界,沈丹熹都会同九公主沆瀣一气,在天界横着走,闯下过不少的祸事。

    当然,两个骄纵的公主之间,也免不了发生争执,分分合合乃是常事。

    被封入九幽前,最后一次同九公主见面,她们俩好像又因为什么事吵了架,公主联盟又一次宣告破裂。

    沈丹熹现在已想不起当时是因为什么而争吵了,不过,在她的魂魄被封入九幽后,穿越女也曾随着沈瑱来过几次天庭,她也见过九公主。

    从飘入意识的一两副梦境里,沈丹熹曾见过她们早就已经和好如初,相处甚是愉快,又哪里谈得上错过

    “殿下,我们是回昆仑,还是在天宫留几日”樊桐山主见沈丹熹出来之后便一直心不在焉,礼官也不知该将他们引往何处,便主动出声问道。

    沈丹熹回过神来,“陛下都这样说了,我们当然得留下了。”

    她本也没打算立刻回去,她还有事得去找月老念叨念叨。

    沈丹熹没有把九公主的塑料姐妹情放在心上,让樊桐山主与两位水君先随礼官去安置,她独自抽身离开,唤来驺吾,往月老宫飞奔而去。

    祥云瑞彩之中,月老宫那一株姻缘树根壮叶茂,如一座悬空树岛,月老祠便建于它的主干中间。姻缘树的树冠间,有不少垂髫小童拎着红线系在一起的名牌,挂上姻缘树枝。

    沈丹熹刚刚踏入月老宫殿的门槛,那老头一看见她,就跟看见鬼一样,提起衣摆就想跑。

    “月老你跑什么”沈丹熹喊道,抬脚踹向驺吾的屁股。

    神兽领悟主人之意,嗷呜一声,拔腿狂奔,猛地扑将过去,将月老按在了肚子下。

    姻缘树上的童子全都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喊道“月老爷爷”

    “快去禀报天帝,又有人要来谋杀月老爷爷了,月老爷爷要被压死了”

    “月老爷爷死了,没有神给凡人牵姻缘,人间就要完蛋啦”

    “这些年人间能牵的红线已经很少了”

    沈丹熹顺手捉住一个往外跑想要去喊帮手的小童,恐吓道“都闭嘴,再乱叫我就让驺吾一口一个,把你们都吃了。”

    驺吾顺着主人的话,张开血盆大口,威风凛凛地大吼一声,吓得满殿小童噼里啪啦,全变回了小红豆。

    月老艰难地拨开驺吾的长毛,在它肚子底下哀嚎,“哎哟哎哟,殿下手下留情,我这把老骨头快要被压碎了。”

    沈丹熹从地上捧起一把小豆子,威胁似的握在手心里,缓步走过去,蹲下身,和和气气道“月老爷爷,我这才刚到,都还没跟你说上一句话,你怎么看见我就跑,我就这么吓人”

    月老被驺吾庞大的兽身压得满面通红,吹胡子瞪眼。

    他前脚才送走羽山少主,后脚当事人便亲自来了,月老长叹一声,“不用殿下说什么,老夫也知道殿下是为何事而来。”

    “月老爷爷未卜先知,果然厉害,正好,也免了我多费口舌。”沈丹熹隔空取来一个蒲团,抱膝而坐,下巴垫在手背上,笑得十分甜美可人,“劳烦月老爷爷为我解惑。”

    想躲是躲不掉了,月老只好又将先前同羽山少主说过的话,一字不落地重复一道。

    “契心石是自女娲娘娘传承而来的天道圣物,是为定仙神姻缘,契约一旦成立,便如金科玉律,殿下与殷无觅,从此命星相随,结成永世姻缘。”

    月老见神女殿下动了动唇,不等她说出口,便抢答道“既是永世,便不会被生死所分,不管是殿下还是羽山少主,你们就算杀了他,将他挫骨扬灰了,殷无觅转世之后,也会与殿下千里姻缘一线牵。”

    沈丹熹眼尾的笑意落下去,抿着唇思索片刻,“如若我不仅将他挫骨扬灰,还将他神魂俱灭,是不是就行了”

    没有了魂魄,他还能如何转世

    月老见她一脸无辜地吐出如此狠辣之言,胡须都跟着打了一个寒颤,昆仑的神女同羽山那只凶戾的孔雀,所思所想,竟然出奇一致。

    “女娲娘娘慈悲,当年不忍见神仙眷侣生离死别,在契心石中立下一项规则。结契之仙神,契约不因生死磨灭,契约双方同心同命,互为滋养,只要你们当中有一人活着,结契的另一方就不可能真正死去。”

    换言之,她得跟着殷无觅一起身死道消,身魂俱灭,才能真正摆脱他。

    沈丹熹气恼道“女娲娘娘怎么会如此糊涂这世上有什么能是恒久不变的连天地都有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之日,契成之后,难道就不能给人变心后悔的机会”

    “哎哟,殿下慎言啊。”月老努力从驺吾肚子下爬出来,用力吸了两口气,才缓过来,继续道,“契心石当然也有解契之法,只是极难而已。”

    沈丹熹气恼不过,揪住他的胡子扯了一下,“你不早说,信不信我把你满殿的豆子都磨成豆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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