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昆仑的守门神将陆吾对羽山少主颇有些偏见,漆饮光离开昆仑容易,想要再进去却很难。

    他猜想到以沈丹熹的性子,必是要同殷无觅解契的,所以,便直接上了天界,在月老宫里死缠烂打多日,才终于撬开月老那一张老嘴,问询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漆饮光比沈丹熹早两日来到空桑山。

    空桑山的灵游夫人是一名闲散游仙,喜四处云游,随性而出,随性而归,行踪缥缈无定,幸而漆饮光来的时机凑巧,正好截住她,不然要想再找到她,可就难了。

    灵游夫人听闻他是为故人之女而来,便同意在空桑多等了两日,这才等到沈丹熹。

    灵游夫人饮完一杯茶,翩然起身,抬步往屋殿内走去,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九为极数,要断契定的永世姻缘,必得经历九世不可,女娲娘娘定下九世解契的规定,倒也不无道理。”

    “只是,契心石中所立下的契约根本,在于当时立契之时,坚如磐石的心意。这个心意会在你进入契心石后,再次回到你身上,让你头脑发昏,忘乎所以,一见他便只想与他天长地久。”

    灵游夫人显然想起了自己曾经为爱昏头的黑历史,面上露出几分往事不堪回首的怅然。

    沈丹熹跟随在她身侧,亦想起在月老宫时,触摸契心石后,涌来她心间的感受,就忍不住一个哆嗦,皮肤上起了一片的鸡皮疙瘩。

    她迟疑许久,试探性地问道“若是立契之时,不是本人的心意呢”

    灵游夫人叫她问得一怔,摇头笑道“如非本人心意,契约又怎么可能成立契心石是天道圣物,内有天规之力,是绝无可能出这种纰漏的。”

    否则,它也当不起天道圣物之名。

    沈丹熹当然知晓天道圣物的不凡。这世间有神器万千,天道圣物却只有五件。

    幽冥圣物轮回道掌人间魂灵轮转,昆仑圣物鸿蒙水鉴掌山川万物生息。天庭的三样圣物,劫钟掌管一切登仙历劫之事,契心石则为世间姻缘之始,月老牵人间姻缘的红线,亦须事先供于契心石前。

    还有一样圣物伏羲鼎,在当年叛神作乱之时,感人间怨气从九天落下,化而为九幽,成为封禁大恶不赦的罪灵之地。

    这五样圣物合天道运行之规律,俱为世界之基石。

    当初穿越女和殷无觅大婚,在契心石前立契,契约能成功,便说明连契心石这样的天道圣物都未能辨别出这具身躯里的灵魂有异,这也是沈丹熹回归之后,不敢轻易说出自己曾被夺舍的原因之一。

    沈丹熹只试探性地这么问了一句,没再继续往下说,灵游夫人只当她是悔不当初,急于想要否定过去,没有多想。解契本就如同毁诺,亦是在否定过去的自己。

    “九世解契的历程,不是你与他的斗争,而是你自己与自己的斗争,是要将过去泼出去的水收回来,要彻底磨灭曾经交付的真心。”灵游夫人说道,“我以前见过不少道侣,仇人似的进去,如胶似漆地出来,我也没有

    自信若是重新回到过去的心境,还能义无反顾地与他斩断姻缘。”

    “所以,我当初想尽办法偷带了第三者进去,在我重蹈覆辙之时,借助外力强行斩断我们之间的姻缘线。”

    这个“第三者”当然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可以,想要介入“天作之合”的两方之间,这个“第三者”必须要拥有拆分两人的强烈执念,强烈到可以对抗这一段已受天意认定的姻缘。

    沈丹熹皱眉,“如此麻烦。”

    灵游夫人扑哧笑了一声,柔润的眼眸笑意盈盈地看向她,点了一下她的鼻尖,说道“这有何麻烦的那只孔雀都不嫌麻烦,你还嫌麻烦”

    沈丹熹当下能想到的,确实也只有漆饮光那只孔雀了。

    从她魂魄复归身体,那只孔雀便一直在她身边转悠,不论她如何冷言冷语,羞辱于他,他都毫不介意,没脸没皮到这个份上,可见一斑。

    阆风山山主试炼之前,沈丹熹曾让玉昭卫事无巨细地收集过天墉城中各种传闻,以知晓民意。当时不论是殷无觅,还是漆饮光,都在昆仑子民的口诛笔伐之下。

    羽山少主这般不受昆仑民众待见,是什么原因,沈丹熹又岂会全然不知二十七年前,漆饮光争风吃醋,暴起杀伤神女,令神女遭受重创,昏睡整整半年才苏醒,令昆仑子民记恨至今。

    因身躯昏睡,在九幽的沈丹熹,也渡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没有任何外界之景入梦的时光。

    等再次有画面飘入意识后,沈丹熹早已不记得这件事。直到她重回身躯,回了昆仑,看到玉昭卫收集来的消息,才从那些只言片语中得知,那一次,漆饮光被昆仑君判罚了剔骨之刑。

    刑罚之后,是羽山那一对凤凰抱着他无骨瘫软的身躯回了羽山,据说,羽山少主在床榻上躺了很多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受过这样重的刑罚,再次见面,漆饮光竟还心甘情愿为她驱使,死皮赖脸地纠缠在她身边,可见他的一片痴心。

    这世上,除了沈丹熹自己,大概没有第二个人能比漆饮光更希望她能与殷无觅解契吧

    沈丹熹不喜殷无觅,同样也不喜漆饮光,她抬眸问道“岂不是我好不容易斩断和一个人的姻缘,又得同另一个人牵扯不清”

    “当然不是,他的执念,他的感情,那都是他的,与你何干这世上又不是所有的感情都必须给予回应。”灵游夫人悠然道,“除非你亦心动了,才会给他牵扯不清的机会。”

    灵游夫人说完,也不管她是否会跟上,扭动腰肢,继续往前行。

    这般边说边走,沈丹熹不知不觉已随灵游夫人到了一处幽秘之地,这里看着像是一座花圃,不过四面罩有琉璃,是一间封闭的琉璃花室。

    花室独成一处空间,室内草木繁茂,花枝鲜妍,一步一个阵法,三步便是别样之景,划分出春夏秋冬四季之域,里面便也按照四季种植着适应不同节气的极为珍稀花草。

    沈丹熹听说过灵游夫人喜爱培育奇花异草,外出云游也

    多是出去寻奇异花种,这一间花室中的草木珍稀到可能上天入地仅此一株。

    她随着灵游夫人往花室深处走时,极为小心,将披帛都收拢起来,以免触伤了珍稀草木。

    一直走到一片浓密的藤蔓旁,灵游夫人才停下脚步,沈丹熹亦停步在她身旁,抬目望去。这一片藤蔓生长得极为繁茂,依附在四周的草木上,看上去像一座生满花草的坟包。

    沈丹熹刚这样想,就见灵游夫人伸手拂开藤蔓坟包,藤蔓如活物似的往两边游开,露出一个花台。

    花台上大约躺着一个人,只不过他身上依然缠绕有数不清的藤蔓,藤蔓的叶片层层叠叠,就像是搭着一张藤叶茂密的毯子,从头覆盖到脚,将他整个人遮掩得严严实实,唯有心口处的藤蔓稍微稀疏一些,容留出一个巴掌大的窟窿,露出裸丨露的胸膛来。

    心口上生着一株细弱的小苗,小苗细骨伶仃,没有叶,顶上只有指甲盖大小一朵幽蓝色的小花苞,满眼绿色中,唯有这么一点幽蓝,十分显眼,看着脆弱极了。

    沈丹熹讶异道“这是漆饮光”

    她下意识想要拨开藤蔓叶毯看一眼,抬手拂动蔓叶之时,听灵游夫人说道“他不想让你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才会这样用藤蔓将自己遮挡得严严实实。”

    灵游夫人站得离花台有一段距离,并没有再靠近,朝她眨了眨眼,笑道“当然,如果你真想看的话,也可以,反正他现在处于昏迷状态,也不知道。”

    沈丹熹指尖勾着一根藤蔓一角,大约是因为方才拉扯的动作,牵连到了花台上的人,叶片底下垂落细细的一缕发丝,蜿蜒地搭在花台边的草叶上,那发丝莹白如雪,只有发尾处渐渐染上一抹金红色。

    沈丹熹盯着发丝看了一会儿,松开藤蔓,“好,不看就不看。”她眼神示意漆饮光心口的小苗,“夫人,这小蓝花是”

    灵游夫人隔空点了点小花,一直都和花台保持着距离,没有碰到它,这花如它的外形一样脆弱,非是为她而养,旁人一碰就得死,若是就这么死了,可就浪费了她最后仅剩的这么一颗花种了。

    “这株植物名为寄魂花,是我当初耗费几百年的精力才培育出来的花种,要想栽种它,只能像这样切开心口,将花种埋入心脏,由寄主的心血养成,待它开花之后摘下,你便是它的主人。”

    “认主之后,它就是你的所有物,你带着它入契心石内,就可将这只孔雀的魂一并带入,随同你在契心石内转世,不论你们分隔多远,他都会找到你。”

    至于能不能成功棒打鸳鸯,端看他们二人各自的造化。

    沈丹熹凑上前,仔细看他心口那一株小苗。

    看得出来,这一株小苗的确是从他皮肉底下生长出来的,他心口的皮肤格外苍白,毫无血色,像是用纯白的玉石雕成,皮肤底下遍布凸起的细细脉络。

    是那株草的根茎

    已深深扎入他的躯体血脉当中。

    因为她的靠近,那朵花的花苞颤了颤,花瓣竟微微舒展开一点,沈丹熹难以言喻地盯着这朵花,问道“出来以后呢”

    “出来以后,差不多也到了花期,花会自行枯萎,他的魂会复归其身,只不过他养花所消耗的心血却回不来了,只能自己往后慢慢补。”

    灵游夫人远远看了一眼寄魂花,“这朵花还有十二个时辰便会开放,摘与不摘,决定权在你手里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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