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心石为天道圣物,其中含有天规之力,契约难立亦难解。人间修士对天立誓之后,若想反悔违誓,尚且需要付出巨大的心力和代价,更何况是仙神
若契心石中约定那么好破,岂不是人人都能在爱深之时前来约定永恒,爱驰之后便又想来解除契约
契心石岂不成了门口石碑,人人都可来录名标记,到此一游
“契心石一旦契约成功,便契定永世姻缘,若想要解除契约,须得契约双方同时入契心石内,经历九世姻缘。”
月老从驺吾肚子下爬出来,整理好衣冠,单手抚摸颌下长长的白须,一脸高深莫测地继续道“在九世姻缘中,每一世都得斩断双方之间的姻缘线不可,但凡有一世不成功,便可证你们情意未断,余情未了,契约亦不会断。”
沈丹熹听他说完,释然笑道“这有何难我对他无一丝一毫的情,天地可鉴,等我回到昆仑就将他绑上来,扔进契心石内。”
月老竖起食指左右摇了摇,“非也非也,殿下想得还是太简单了些。”月老说着,领沈丹熹往月老祠后方走,最后来到一处四面环楼的天井处。
天井正中心的供台上,正摆放着那一墩晶莹剔透的契心石,围绕契心石的供台四面,则陈列如小山一样的红线。
契心石映照阳光,其内彩华流转,美不胜收,比之世间任何一样宝石都要璀璨夺目。
月老道“就算殿下现在已对他无一丝一毫的情意,但在大婚之日,你们一人同时向契心石许愿立誓,契成的那一刻,你们的情意便会被铭刻入契约中,永恒不变,这是契约存在之根本。”
“若当初的情意有十分,殿下想要磨灭曾经情意,就必须要有三十分的努力和坚持。若是另一人不愿放手,殿下想要单方斩断这一段姻缘,就得付出五十分、七十分的努力。”
凡人尚且一诺千金,对待姻缘慎重无比,仙神就更应该对自己的一言一行负责,不能将姻缘视作儿戏。
月老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道“殿下可以走近供台旁,将手心贴上契心石身感受一下你立契之时的心境。”
沈丹熹柳眉紧蹙,对这一个强加于身的契约已是愤懑不已,恨不能将殷无觅连同这一块破石头一起毁灭了干净,往契心石走的每一步都带着想要砸碎它的杀气。
月老缩了缩脖子,挪动脚步,躲到契心石另一端去,深怕被神女殿下的怒火殃及。
他倒一点也不担心神女会砸了契心石,毕竟是天道圣物,岂会那么容易毁掉
沈丹熹走到供台下,视线追随着石心内流传的霓虹,伸手贴上石身。
石中光芒漾开,显出两道身披喜服的身影。正是殷无觅和沈薇在契心石前结契的场景。
他们紧紧牵着彼此的手,将另一手按在石上,嘴唇开阖,对天道起誓,说着永世相依的山盟海誓。
宣誓之后,两人不约而同转向彼此,深情对望,粲然一笑。
这一副画面
的确情深意切,幸福美满dashdash如果立誓的一方不是用着她的身躯,用着她的名字,用着她的身份的话。
沈丹熹初见这副画面,第一反应便是抗拒和厌恶,但紧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顺着她贴在契心石上的手,流淌入心底。
浓烈,滚烫,像是烈酒灼心,一下将她冲得晕晕乎乎。
她再看向石心里,殷无觅那一张脸时,再也不觉得他面目可憎,反而眉似笔画,眼若桃花,每一寸都生得恰到好处,合她心意。
明知不该爱上他,却还是爱上了他。
沈丹熹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抚契心石内显出的殷无觅的面容,指尖即将触碰到时,她倏然一惊,猛地退开两步,差点跌坐到地上。
这是沈薇的心境
手掌离开契心石后,灌入她心间的情感如潮水一般逐渐退去,沈丹熹怔愣地站在原地,一时半刻,还陷在沈薇那一刻的心境当中,未完全走出来。
月老一看她的模样,心里如明镜似的。
他悠然道“从古至今,契心石见证了许多仙神之情,如殿下这般想要解契的,也不是没有,只是少有成功的,许多人进契心石里走一遭,反而重拾初心,重燃爱火。”
女娲娘娘是为世间始创姻缘之神,功德盖世,因这一制度,三界才能绵延至今,想要在娘娘眼皮子底下断一桩婚,又谈何容易。
当初立契之时,就该慎之又慎。
沈丹熹左右看了看,走到墙边花圃边,从一扇芭蕉叶上鞠了点冰凉的露水,贴在额头上拍了拍,那冲上头的异样情愫才彻底散尽,头脑清明起来。
这就是所谓的爱情么让人头晕脑胀,丧失神智,能将一头猪也看得眉清目秀起来,甚至会主动在心里为他曾经的行为开脱。
沈丹熹打了一个寒颤,热血下头之后,只觉后背发凉,对所谓“爱情”避之唯恐不及。
“月老爷爷,你刚刚说了什么,能再说一遍吗”
月老理解她这样的状态,不厌其烦地又将方才所说重复一遍。
沈丹熹抓住了重点,“你说少有人能成功,而非无人成功,这么说来,还是有人成功解除过契约咯”
月老并未隐瞒,如实道“的确曾有一对道侣同入契心石内,断九世姻缘线,破除契约。”
沈丹熹眼中又亮起希望,快步过去拽住月老的袖子,“是谁您老人家仔细给我说说。”
“这本也不算什么秘密,只是殿下年岁小,大约未曾听过。”月老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缓缓展开,“话说,北玄天的灵游夫人同贪狼星君”
沈丹熹没耐心听他慢慢话说,伸手抢过竹简,一目十行地览完,将竹简重新卷起,往袖子一塞,起身道“多谢,那就不打扰月老爷爷牵红线了。”
月老追在她身后喊道“殿下你等等,把记事簿还给老夫。”
正当这时,月老祠外又落下两道光来,光中现出一男一女两道身影。
女郎
身穿一袭红衣,裙摆飞扬,似一团烈火闯入众人视野中,在她身后还拖拽着一名身穿青衣的俊秀男子。
男子周身都被一根金色细绳牢牢捆着,绳子在手腕处打结,绳尾正捏在那身着红裙的女郎手里。
月老一看来人,便也顾不上追沈丹熹了,焦头烂额道“哎哟,我的九公主哎,你怎么又来了你怎么还把浮璋神君给捆上了。”
九公主将下巴一昂,拉了拉手里的捆仙索,“我不将他绑着,他能愿意跟我来么”
浮璋神君被捆仙索束缚着,也并不见狼狈,大约是他原本就性情温和,气质使然,即便被人如此对待,也没有半分恼怒之相,只是神情颇为无奈。
说道“公主放过臣下吧,臣此番上天是为述职而来,述完职就该返回蓬莱。”
“那可不行,你每次还没见到本公主就躲得远远的,我好不容易绑住你,才不会轻易松开。”九公主蛮横无理地说道,拽住浮璋神君往月老祠后方闯,“你跟我去契心石前立誓,只要契约成立,我们就能在一起,就算父君反对也没有用。”
月老大惊失色,张开手臂拦住他们,“九公主,使不得啊,誓约立契,是极为神圣之事,岂能儿戏,你如此强抢神君到契心石前,对女娲娘娘是为大不敬。”
九公主才不听他啰嗦,气势汹汹道“你少恐吓本公主,女娲娘娘传下契心石,就是为了给仙神定姻缘,能多促成一对,娘娘高兴还来不及呢。”
月老很无奈,就算是两情相悦者,情意不深,契约都难以成立,何况是这般被绑过来的。
若是契心石没有反应,立契不成功,九公主又得迁怒旁人,他这一个小小的月老祠,又不是瘟神殿,怎的命运如此多舛。
“月老,你快闪开,别逼我扇你。”九公主叫道,和月老左右闪躲间,余光忽而瞥见一抹身影,她的动作猛地一顿,转头往那处看去,眨了眨眼惊讶道,“沈丹熹”
沈丹熹看了一出好戏,半只脚已经跨出月老祠大门,被她一喊,只得回头冷冷淡淡地同九公主打了一个招呼,“九公主。”
浮璋神君站在九公主身侧,举起被捆住的双手,朝她艰难行一礼,“神女殿下。”
沈丹熹转眸看向他,颔首回礼。
月老趁机指着沈丹熹这个反面教材,劝说道“九公主,你瞧瞧,神女殿下当初也跟你这般,爱得死去活来,在契心石前立下契约,如今她心生后悔,想要解契,却是千难万难。”
“你要解契”九公主眸中闪亮,往她走来几步,一脸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她,“你当真想要解契”
九公主原还觉得她无趣了许多,有些时候,见她随昆仑君上天赴宴,九公主主动去找她玩耍,她反倒总有些理由推辞。
九公主身为最受天帝宠爱的小女儿,自也有几分傲骨在身上,被推拒两三次后,便也不愿再自降身份,拿自己热脸去贴冷屁股。
后来沈丹熹连昆仑也不常出了,九公主也提不起劲儿下界找她,就
连神女大婚都未曾下界道贺,两人已许久没见过面。
这些时日,九公主倒是隐约听见一些昆仑的传闻,还有些不敢相信。
她心中芥蒂未消,目光挑剔地审视着沈丹熹,啧声道“你当初脑子就跟被雷公的大锤敲了一样,非他不可。如今才成婚多久,就要解契了莫不是和你那亲亲夫君闹了些矛盾,耍性子来了吧转头叫人一哄,便又晕头转向扑回去了。”
沈丹熹扬眉,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被捆绑到此强买强卖的浮璋神君,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道“九公主有脸说我吗我看你的脑子也被雷公的大锤敲得不轻。”
九公主被她一句话噎得睁大眼睛,举起捆仙索,傲然道“我可不一样,不会那么低三下四地去求”
捆仙索的另一头忽而一轻,九公主意识手感不对,立即回头,却见在她分神之时,绳索不知何时松脱了,浮璋神君化作一条蜿蜒的青光,从月老祠上飞出去,只余声音飘落下来。
“九公主,神女,一位殿下慢聊,臣下还有公务在身,先行告辞了。”
九公主当场被他打脸,气得跺脚,立即追出去,骂道“浮璋,你个胆小的泥鳅,再让本公主抓住你,我非剐了你的鳞不可”
沈丹熹现今也没旁的心思掺和到他人之事中,九公主一走,她便也骑上驺吾,往北玄天去。
仙界浩渺,比昆仑神域还要大上百十倍,天有九野,除了天帝所在的中央钧天,亦还有八方天域,十一神庭,仙神无数。
好在仙界的日月要比人间更亮,到了夜间,星月之光铺陈在身边,四处也是亮堂堂的。
沈丹熹到了灵游夫人所居的空桑仙山,驺吾落在耸立的山门外,她正欲上前叩门,山门禁制似早有所料,流光向两边分开,豁开一道入口来。
门内有两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仙姬迎出来,行礼一拜道“问神女殿下安,夫人料到神女前来拜访,令我一人在此等候殿下,迎殿下入山。”
沈丹熹便也回以一礼,“有劳两位仙子。”
她摸了摸驺吾的头,命它在山门内等候,跟随两个小仙姬沿着蜿蜒山路往上行。半山宫阙于云雾之中若隐若现,看着遥远,三人缩地成寸,行了百十来步,便已入了宫门。
灵游夫人坐在一株凤凰木下赏花饮茶,乌黑的长发只以一根红木簪之,垂下的发尾披散在雪白的衣裙上,蜿蜒曳地。
她的衣着打扮十分随性,性子也随和,朝沈丹熹招招手,唤她来石桌旁坐下,一脸和蔼地说道“你刚修出灵身之时,姒瑛将你带来天界,我还曾抱过你,没想到我就外出游历一番,一眨眼的工夫,你便长大了,还成了婚,结了契。”
对于沈丹熹而言,那是太过久远的过去,即便听她提起自己的母神,沈丹熹也完全记不起来她所说之事。
灵游夫人知她是有事前来,也没有继续拉扯过往,双手托腮笑盈盈地盯着她道“你今日前来,是想要知道当年我与贪狼星君是如何解契的”
沈丹熹颔首,“夫人神机妙算,我正是为此事而来。”
灵游笑道“我可不会算,是有人先你一步,将我堵在山门前,刚问过我这个问题,否则我现下早已离了空桑山,外出云游去了。”
沈丹熹听她这么一说,便有预料,“漆饮光”
她从阆风山秘境出来后,便没见着这只孔雀的影了,先前在月老那里时,就听月老提起过他的名字,他果然也来了这里。
这只孔雀倒是比她本人还要在意她所负的契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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