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阴间来的东西, 是绝对不可以留的。
它们带着浓郁的阴气,如果放置这个灯泡的鬼有恶意,可能会招来不少鬼怪。
说实话, 路迎酒很少见到来自阴间的东西。
上一次见, 还是那朵阴间小花。
他轻轻甩出去一张符纸。符纸灵活地在灯泡外围缠了一圈,猛地一用力
咔嚓
灯泡爆开了, 碎片洒满一地,走廊陷入黑暗,只有远处的安全出口标识闪着微弱的绿光。
灯泡上的阴气也随之消失了。
路迎酒再三检查了没有阴气残留, 又在家门口贴了两张符纸,进了屋。
奶牛猫迎了上来,蹭他的腿。路迎酒给它喂了猫粮,挠挠它的下巴。
睡前,他热了一杯牛奶, 边看书边慢慢喝。
窗外的树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 屋内除了他的翻书声,再也没其他声响了。不像是敬闲还在的时候,终归有点动静
敬闲可能在撸猫。
敬闲可能在浇花。
敬闲可能在画驱鬼符纸他画的符文还是惨不忍睹,烂透了,路迎酒都不忍心看第二眼。
明明路迎酒已经独自住了很久, 敬闲才来了这么几天, 但这样突然的安静, 莫名让他有点不适应。
等书看得差不多了, 时间也晚了。
路迎酒熄灯躺上床, 闭了眼睛。
不知道怎么, 半梦半醒, 他又想到了那个阴间电灯泡。
他有种很不妙的感觉。
第二天, 路迎酒是被手机吵醒的。
困意还很重,手机嗡嗡嗡吵得要死。他用手在床边摸了一圈,闭着眼睛接了电话“喂”
叶枫的声音传来“你今天有时间吗”
“你又有委托了”路迎酒打了个呵欠,“还是说昨天的事情没解决”
“算是吧,还要去那里一趟,就想着问你有没有空。”
平时,叶枫联系他可没那么勤快。叶枫也是正式的驱鬼师,不至于搞不定委托,
路迎酒能想象到,在叶枫视角发生了什么他事务所唯一一个实习生,因为工资太低直接跑路了,又剩下光杆司令路迎酒。
现在叶枫突然想拉着他,估计是看敬闲刚走,怕他一下子觉得冷清。
路迎酒起床、下楼,上车前在便利店买了面包当早餐。
到了那个居民楼下,他和叶枫汇合。
叶枫边上楼边说“那老奶奶又联系我了,说昨天半夜,楼道里像是有人在哭,怀疑是我们没把鬼除干净说实话,要昨天只有我一个人,我就真这么觉得了。但你也在场啊,那鬼肯定是死了。”
“吊死鬼肯定是没了。可能是有新的鬼被阴气吸引来了吧。”路迎酒说,“这种事情不少见。昨天我家门口就闹鬼了。”
“你家门口”叶枫愣了下,“那鬼岂不是分分钟灰飞烟灭了”
“我没见着鬼,但是它留了个阴间电灯泡。”
“什么鬼会留电灯泡啊。”叶枫被逗乐了,“总不可能是个电工变鬼了吧,这也太敬业了,刚好把坏灯泡给换了。”
到了老奶奶家里,他们听她添油加醋,描述了昨晚的盛况。
“你们是没听见那哭声,瘆得慌啊”老奶奶摇着小扇子,不住摇头,“跟小孩子似的,在那哇哇哇哇。”
路迎酒问“你听到的哭声,是从楼上还是楼下来的”
老奶奶想了很久,脸上的褶子都皱在一起了“没听清啊,感觉整个楼道都是。如果硬要我说,可能是上头来的吧。”
于是路迎酒和叶枫就从这一层开始,慢慢找上去。
正是早晨,明媚的阳光被铁栅栏割成六块,落在他们脚底。门扉上贴着喜庆的对联,一边是“花开富贵”,一边是“五福临门”,外头的树叶沙沙作响,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味道。
他们一前一后走着。
到了7楼,楼梯间的白墙上全是涂鸦。
圆珠笔在上头画了小人、房子、烟囱、轮船一看就是小孩子干的。
叶枫嘟囔“这是哪家的熊孩子,那么没素质。”
路迎酒默不作声,端详着涂鸦。
隔了几秒钟,他说“你站远一点,看这些线条像不像一个人脸”
叶枫退后几步,努力忽略那些明显的图案,虚着视线去看
果然能勉强看出来,是一个在哭泣的人脸。
他觉得背后发毛,拿出准备好的符纸,贴在了白墙的四个角落。
符纸燃烧。
只听到一声尖锐到极点的哭声,回荡在走廊
果然和老奶奶所说,是小孩子的哭声。
“吧嗒吧嗒”
“吧嗒吧嗒”
什么声音从楼下传来,听起来像是孩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爬。
叶枫正想请神、冲下去,就看见身边路迎酒单手撑着栏杆,轻巧地翻了下去,一路往下。
楼梯在脚下掠过,他很快看到了楼梯上的点点血迹,看起来像是婴儿爬过的手印。
他来到了刚才的楼层。
老奶奶家的门户大敞着,一个满手是血的婴孩正往她家爬
那婴儿脸色发青,一看就是个死人了,口中隐约可见尖锐的牙齿,只要轻轻一咬,恐怕动脉都能被咬穿。
老奶奶闻声来到了门口。
只见那死婴扑向老奶奶
路迎酒手中的符纸刚要飞出去,却见老奶奶一把抱住它,紧紧搂在怀里,哄道“好啦好啦,宝贝别哭了,奶奶在这里呢”说罢一扭身子,把死婴拦在身后,警惕地看着路、叶两人,“我不是请你们来驱鬼的吗,你们怎么把我的乖孙惹哭了你们赶快走再不走,我就投诉你们了”
叶枫也赶了下来,见到这一幕,愣怔片刻。
然后他明白了一切,心中不由难过。
这老奶奶,不接受自己的孙子已经死了,还在自欺欺人。
老奶奶见他们不动,又色厉内荏地喊“还不走报警我要报警了”说完就去掏自己的小手机。
她没能成功,反而尖叫了一声。
一个拇指大小的小纸人,不知何时钻进了她的衣兜里,扛着手机轻轻飘飘地跑了,回到路迎酒的脚下,蹦蹦跳跳。
路迎酒拿过手机,慢慢走向老奶奶。对方吓得不行,紧紧抱着孩子缩在角落。
路迎酒的语调不缓不急“你再仔细看看它的脸。”
那上头全是尸斑。
老奶奶紧抿着嘴唇,不肯动。
死婴在她怀中,冲着路迎酒龇牙咧嘴的,尖锐的指甲抠破了老奶奶的手臂,鲜血流下而她像是根本察觉不到疼痛。
路迎酒就无声地叹了口气。
符纸从他的手中飞出去,在老奶奶的尖叫声里,准确地贴在了死婴的额头上。
转瞬间,婴儿的身躯分崩离析,化作飞灰,飘散在空中。老奶奶还想伸手去抓,但再怎么努力,连半点灰尘都没捉到。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良久后,像是失了力一般瘫坐。
她全都想起来了。
路迎酒把她扶了起来,叶枫及时地拉过来一张椅子,让她坐上去。
在叶枫的安慰下,老奶奶慢慢地稳定下情绪,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不住地抹眼泪。
路迎酒说“接受死亡确实很难,我也体验过这种感觉。节哀顺变。”
他又从随身的符纸里,拿出来一张平安符,装进锦囊里,吊在了老奶奶的家门口。
锦囊馨香,在风中轻轻摇晃。
叶枫走过来,低声和路迎酒说“我和会里的人说了。”
青灯会里有类似心理辅导员的职位,专门负责安抚当事人情绪的。
路迎酒点头。
等人来了,就没他们的事情了。
两人临走前,还听见悲恸的哭声。
他们虽然驱鬼多年了,见多了惨案,感情麻木了不少,可每当这种时候内心还是会被触动。
叶枫在副驾驶使劲揉揉脸,说“唉不想这事情了,吃饭去吃饭去。”
“嗯。”路迎酒点头。
一路阳光灿烂,被太阳暖烘烘地一晒,气氛总算是好了不少。
叶枫慢悠悠开车,路迎酒也靠着座椅慢悠悠补觉。
叶枫边开车边说“对了,这几天我可能要去一次月山村。”
“去那里做什么”
“我二爷以前不是在那里管疗养院吗。昨天村长给我打电话,说二爷还有点遗物落在仓库了,被他们发现了,叫我回去拿一趟。”
“你二爷爷”路迎酒皱起眉头。
他不是很有印象了。
信号灯变红了,车子刚好停下来。
“他叫叶德庸嘛,我给你看过照片的我找找啊。”叶枫在每个口袋都摸了一圈,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钱包,打开,“我每次都随身带着照片”
他顿住了。
路迎酒见他久久没说话,扫了一眼。
只见那老照片上,叶枫还是个小屁孩,一个头发半白、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拉着他的手。背景是一望无际的群山,和疗养院洁白的外墙。
这一看,他就有印象了叶枫确实给他看过这合照。
只是现在叶枫的瞳孔缩小,好像在照片上,看到什么很不可思议的东西。
他说“路迎酒,你看看这里。”他指着叶德庸的脖子,“我怎么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掐着他呢”
路迎酒定睛一看。
果然在叶德庸的脖子上,看到了极浅极淡的一抹黑色。黑色实在是太不起眼了,如果不是叶枫太熟悉这张照片,根本不可能看得出来。
那黑色几乎在叶德庸脖子上缠了一圈,仿佛可怖的绳索。
在路迎酒的印象中,合照里,那两人的神态是很放松的。可是现在,叶德庸的面部肌肉紧绷着,脸色发青,像是在承受着某种痛苦。
信号灯转绿,身后的车流开始摁喇叭了。
路迎酒就把车停在了路边的车位。
叶枫还是死死盯着那照片。
他喃喃说“看来必须得去一趟了啊”
路迎酒回了家。
他准备明天下午和叶枫一起去月山村,今晚就要开始收拾行李了。
“叮”电梯到了。
他往家门口走,站定了脚步。
他家的大门前还是非常明亮,一个崭新的电灯泡亮得惊人。
仔细查看一番,门口贴的符纸也完好无损。
这一瞬间,路迎酒实际上是怀疑自己的驱鬼水平了。
怎么又遇到了一个那么厉害的鬼
而且这鬼的风格
路迎酒皱眉,又甩出去一张符纸,碾碎了灯泡。
走廊回归黑暗。
这次他密密麻麻在墙上贴满了符纸,天罗地网,足够让鬼怪无处遁形。
第二天一早,他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开门
那灯泡又被换好了,而墙上的符纸没有被破坏。
路迎酒“”
他站在这颗灯泡下,着实很茫然。
符纸甩出去,灯泡碎片散落一地。
他把碎片踢到走廊旁边,去摁了电梯他的快递到楼下了,里头都是新买的纸,裁剪过后就能在上头画符。
下了楼取出快递,他感受到快递箱上有隐隐的符纸波动。
把包装翻过来,果然在底部有一个小小的符文流云与山峦,是平安符。
这符文是印刷出来的,用处不大。但卖家应该略懂一点驱鬼术,在每个包装上都印了。
路迎酒盯着平安符看了几秒钟。
他想起,自己昨天给老奶奶的平安符。
当时他说过“接受死亡确实很难,我也体验过这种感觉。”
这句话并不是纯粹安慰人的。
看着眼前白发苍苍的长者,他确实是想起了过去。
庄雪去世的时候,他也是不敢相信。
明明早上还在插花的人,到了晚上,就只剩一具冰冷的躯体。
路迎酒经历了相当长时间的低迷,总觉得他如果好好学驱鬼术,就能把庄雪的魂魄找回来。而他越努力,就越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努力带给他的只有绝望。
那时路迎酒已经认识叶枫了。
叶枫比他大一岁,没上高中,就跟着叶家学驱鬼术,平时在街区周围游手好闲,一觉能睡到大中午。
那段时间,叶枫是真的怕路迎酒想不开,每天定个闹钟,一大早就到他家楼下叫他去上学。等放学了又专门过来找他,去闲逛,去吃饭,去聊天,总之不让路迎酒一人独处,一定要给他找事情干。
很久很久之后,路迎酒才心平气和地接受了事实
人死不能复生,一切皆为命中注定。
他在这个世界上没其他亲人了。
庄雪是因为车祸去世的,她的自行车把手上,还挂着路迎酒画的平安符。
路迎酒是个很理性的人,不会把庄雪的死归结于“我的符纸画得还不够好”。世事无常,一张平安符就算是天王老子来画,也挡不住死亡。
但这之后他付出了无数个日夜,再然后,他画的平安符在道上就是最好的了。
如今再回想起这事情,恍若隔世。
路迎酒无声地笑了笑,把包裹拿好,重新上了楼,准备等叶枫过来接他。
到了家门口,他又站定了。
眼前竟然又是一个好端端的灯泡。
路迎酒自认为,从小到大诡异的事情多了去了。
但他是真没见过,门口有个阴间电灯泡,每次坏了马上还给他修好了
路迎酒迷惑极了。
但在这迷惑中,直觉在叫嚣。就仿佛在动漫人物想清楚事情的时候,脑袋后面会有一根白线闪过
现在,他脑袋后面就有这么一根白线
这、这绝对是敬闲干的
不可能有其他鬼干得出来了啊
人死不能复生,时光不可倒流,泼出去的水回不来。
但是赶走的敬闲能像回旋镖一样自己飞回来,快速又便捷,主动性极强。
说不定飞回来的路上还带了零食给他。
路迎酒使劲揉揉眉骨,头疼得要死。
他认识到,自己靠符纸是捉不到敬闲了。
他之前还在猜敬闲是哪个有名号的神官,现在看来,以敬闲的实力,有名号的神官估计都得听他的。
这算是什么,神官的老板
路迎酒放弃贴符文了,打碎电灯泡后直接打开家门,搬了张椅子坐在烂电灯泡下。
符纸捉不到敬闲。
但是电灯泡捉得到啊
烂电灯泡是现有的、最高效的敬闲诱捕器。
路迎酒坐在走廊。
果然,还没过十分钟,走廊里就起了阵阵阴风,凉到刺骨。
那风一路刮到电灯泡下,吹起了路迎酒的发丝。
路迎酒叫了句“敬闲。”
那风停顿了片刻。
就在这一瞬间,路迎酒甩出了符纸
事实证明他的时机把握得非常好,在对方措手不及的时候,符纸生效了
只见敬闲就站在那个灯泡下,一手拿着新灯泡还在换呢。
两人面面相觑。
周围死了一般的安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路迎酒往椅背上舒舒服服地一靠,十指交叉“来,你给我解释一下吧。”
敬闲“”
敬闲说“我想给你换个灯泡,每次刚换上去,我刚走,又被人弄坏了。现在阳间人的素质也太差了。”
路迎酒“”他感觉自己被骂了。
路迎酒深吸一口气“你怎么又回来了。我不是都告诉你了吗,神官是不该来阳间的,赶快回去。”
“那不行啊。”敬闲看了看灯泡,“这灯泡不换好,黑乎乎的多危险。”
路迎酒只觉得自己眉心一跳“你为什么要帮我换灯泡或者我换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待在我的身边你不是告诉我,你没有未了的执念吗”
他是真觉得,敬闲可能脑回路有点问题。他有什么好的,值得敬闲硬是要留在阳间
这简直是对老婆才有的待遇吧他何德何能
敬闲看着他。
也不知是不是路迎酒的错觉,他觉得敬闲的耳朵有点红了。
路迎酒说“你倒是讲话啊。”
敬闲“”
路迎酒再次深吸一口气“敬闲,回去,现在就回去。”
“我不会回去的。”敬闲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一把拉过他的手,鼓足勇气说,“因为、因为我们可是夫妻啊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一个人”
路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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