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打牌预备!

    外面还是吵吵嚷嚷的, 侍卫们抽刀出鞘,大喊“抓刺客”的声音此起彼伏。

    阮久一手抱着小狗,一手牵着大狗, 警惕地看着眼前的鏖兀人。

    盯了半晌, 最后又捂住自己的眼睛,想了想, 蹲下身,把自己的两只狗的眼睛也捂住了。

    “我没见过你,门在那边, 你可以从那边出去。”

    阮久以为他就是刺客,他肯定打不过刺客, 所以他选择先保命。

    那人笑了一下,还没说话, 赫连诛就赶上来了。

    他不悦地看了一眼那个人, 然后上前, 走到阮久身边,护食似的把他给护住了。

    很快的, 萧明渊一行人也过来了。

    “阮久, 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阮久摇头,小声问晏宁, “那个人是谁”

    “鏖兀新派来的使臣赫连诚, 刚才还隔着马车跟你问过好的,你忘记了”

    阮久蹙眉“没听出来他的声音,刚才他忽然进来,把我吓”

    这时那位赫连诚又开了口“公主一人在房中, 我害怕公主遭遇不测, 所以冲上楼来看看, 不想反倒是我惊扰了公主,失礼了。”

    他说着便俯身作揖,像模像样的,一口汉话也很流利。

    阮久也不好再计较,只能说他也是好意,是自己胆小。

    外面“抓刺客”的喊声渐渐小了,应该是侍卫们追着刺客离远了。

    萧明渊道“应该是没事了,两位赫连使臣都请回吧。”

    赫连诛、赫连诚,都姓赫连,旁人都怀疑他们是不是兄弟,但是看方才的场景,仿佛也不太像。

    赫连诛牵了一下阮久的手,小声说了一句“有事情找我。”

    赫连诚亦是俯身作揖“小王告退,公主有事尽管传唤小王。”

    阮久应了一声,这两人便转身离开,也不同路,前后脚出去的,各自走了各自的方向。

    等他们走后,萧明渊便把侍从都赶出去“刺客跑远了,不会再回来了,你们在门外守着吧。”

    侍从们鱼贯而出,将门关上,萧明渊道“新来的那个赫连使臣,看阮久的眼神太奇怪了,咱们都注意点。”

    他指了指阮久“特别是你。”

    阮久点头应了,但也有些疑惑“可是我之前又没有见过他,也没有得罪过他。”

    赫连诚离开阮久的房间,下了楼。

    阿史那就等在楼梯下边“王爷,怎么样”

    赫连诚快步走下楼梯“不是这个阮公子。”

    阿史那脸色微变“这这位阮公子还有一位兄长,想来王爷一年前在战场上见到的是他的哥哥。可是这位阮公子的哥哥,身体虚弱,缠绵病榻许久,就算勉强来了鏖兀,恐怕也活不长”

    他低头请罪“是小臣办事不力。”

    赫连诚却忽然笑了“虽然我一开始想要的不是这个阮公子,不过这一个,比之前那个好看,也比之前那个有意思,这个也很好。”

    阿史那这才松了口气,赫连诚一面往外走,一面道“那时候在战场上看见他哥哥,他哥哥也就是这副皮囊好看,一张死人脸,凶巴巴的,真要把他弄来,我看久了也厌烦。这个倒是不错”

    他想起方才阮久误把他当做刺客,捂着自己的眼睛不够,还要捂住两只狗的眼睛的模样,他笑了笑“挺可爱的。”

    “不过现在赫连诛也知道这个公主可爱了。我原以为他才十三岁,哪里知道和亲公主的好,没成想他去梁国走了一趟,就已经知道了。”他佯叹一声,“这也麻烦。”

    阿史那陪笑道“他才多大,等过几年事成了,王爷便是鏖兀大王,这和亲公主就是给大王准备的,该是大王的就是大王的。”

    赫连诚大笑几声,拍了拍他的肩“这阵子你也辛苦了,既要出使梁国,还要应付太后那边,等我回去之后,在祖母面前替你说几句好话,也不让你白跑一趟。”

    阿史那喜不自胜,强压着忍不住上扬的嘴角“多谢王爷。”

    赫连诚最后叮嘱了一句“你安排的那个刺客,别被他们发现了。”

    阿史那连连点头“这是自然,小臣都已经安排好了。”

    那头儿,阮久整理好心情,拿出纸牌,准备和朋友们来一局。

    出使鏖兀的路上,没有太多的条件供他们玩耍,放不了风筝,更打不了马球,他们就只能打打牌做消遣。

    几个人围坐在榻上,正各自摸着牌。

    阮久翻开最顶上的一张牌,低头看看自己的牌,还没打出第一张,就被隔壁传来的声音打断了。

    “来人啊”

    又出事了。

    几个人对视一眼,立即下了地,跑出门去看。

    住在阮久隔壁的,是他的“陪嫁丫鬟”。

    “和亲公主”当然不能孤零零地一个人过来,照着往年的规矩,他要带上一两个被称作“媵”的陪嫁。

    阮久自然也有这么一个“陪嫁”。

    这位公子名叫柳宣,是户部员外郎柳家的庶三公子。

    那一次挑选“和亲公主”的宴会上,梁帝与阿史那看中了他,将他点做阮久的“陪嫁”。

    而这位柳三公子性子安静温吞,知道事情无法回转之后,便接受了事实,默默地服从了梁帝的安排。

    阮久去见过他,但是他不爱说话,对谁都是一副木讷的模样。阮久想带着他一起玩儿,他也不肯,说自己脑子笨,转不过弯儿来,恐怕打扰他们的兴致。

    他这样拒绝了几次,阮久就不再去打扰他了。

    而现在,喊人的声音就是从柳宣的房间里传出来的。

    侍从们听见声音也过来了,乌泱泱地挤满了屋子,萧明渊推开人挤进去。

    “怎么回事”

    只见柳宣捂着左肩,鲜血浸透半边衣袖,正滴滴答答地往下落。身后的窗子是开着的,应该是有人才从那儿逃走。

    几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那刺客一直待在他们隔壁房间。

    萧明渊道“魏旭带着人加强巡逻,把二楼守好了。去把大夫喊来。”

    阮久与晏宁上前,要把柳宣扶到榻上坐着。那柳宣却轻轻地推开阮久,只让晏宁扶着他。

    阮久站在原地,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正巧这时,侍从将大夫带来了,他也就退到一边,不耽误柳宣包扎。

    柳宣肩上的伤是匕首扎的,扎得很深,血流了许多,柳宣的脸都白了。

    他们与柳宣都不太熟悉,看着大夫帮他包扎好了伤口,又跟他说了两句话,便不耽误他休息,要回去了。

    临走时,晏宁忽然道“你们先去,我留下来陪陪他。”

    阮久看了一眼柳宣,不知道他对自己的排斥从何而来。

    可是柳宣身边也没有什么朋友,要是再出了事,还不知怎样,如果晏宁肯留下陪他,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了。

    于是他点点头“好,我们都在隔壁,你有事情就喊。”

    晏宁道“行,你们去吧。”

    到鏖兀的第一天就不安宁,阮久和朋友们也没有了玩乐的心思,在一块儿待着,只是随口说些闲话。

    行凶的刺客还是没有被抓到,驿馆的巡逻加强了好几倍。

    这天晚上,他们在房里用了晚饭,再一起待了一会儿,直至夜深,才各自回房去睡觉。

    四月中旬,鏖兀的天气不算太好,夜里还有些冷。

    阮久拽着羊绒毯子躺在床上,开饭与它的小狗卧在地上的羊绒毯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尾巴。

    十八吹了蜡烛就出去了,房里一片黑暗。

    阮久睡得正迷糊时,忽然被人推了两下“阮久阮久”

    阮久醒来,还没来得及喊,就被人捂住了嘴“是我。”

    开饭没有叫,说明来人是他的朋友。阮久这才听出这是晏宁的声音。

    他坐起来“怎么了”

    晏宁从身后拿出一个东西“你看这个。”

    阮久应了一声,刚要点起蜡烛,就被晏宁按住了“别惊动其他人。”

    “好。”阮久把手收回去了。

    白日里刺客的事情还没完,许多人都守在“和亲公主”的房间旁边盯着,一点灯,所有人就都知道了。

    借着窗子里投进来的月光,晏宁手里的东西,在月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阮久抱着毯子,摔回床上“晏宁,你做什么我我这几天没得罪你吧”

    那是一把匕首。

    晏宁按住他“我不扎你。”

    阮久瑟瑟发抖“拿远点。”

    晏宁坐到床上,把匕首拿到他面前“你猜这个是我在哪里捡的”

    “在哪里”

    “柳宣房里。”晏宁道,“他伤得有点厉害,下午的时候一直在昏睡,我在他房间角落里找到的,原本上边还沾着血,我把它擦干净了。”

    阮久缓过神,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锋利的刀尖,推测道“是不是那个刺客刺伤他之后,丢在他房里的”

    晏宁反问“如果你是刺客,你刺伤了人,会把武器丢下,自己逃跑吗难道逃跑的路上都不要再用匕首了吗”

    “你的意思是”

    “这柄匕首的样式是大梁的样式,倘若这个刺客是大梁人,他为什么不在我们在大梁的时候就行刺这样他行凶之后,也更好逃跑。”

    “所以”

    “根本就没有刺客。”晏宁定定道,“或者说,根本没有刺伤柳宣的刺客,是柳宣自己。”

    “可是”阮久蹙眉,“那道伤口这么深,他怎么能”

    “伤口是很深,但是我也留心观察过,柳宣肩上的伤口是斜着刺进去的。”晏宁把匕首交给他,让他握在手里,“如果是一个人站在他对面,把匕首送进他的肩膀,不应当是斜的。况且,倘若那个刺客是要行刺和亲公主,又错把他当做了公主,那他应该刺心口,刺肩膀,多半是死不了的。”

    勉强跟上思路的阮久傻乎乎地点点头,表示赞同。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不想去和亲。”

    阮久恍然“原来如此,他要是受了伤,大梁可能就会换人。”

    “那可不一定。”晏宁又道,“已经到了鏖兀了,山高水远的,怎么再换人他要受伤,应该还没出发的时候就动手。可是永安城里戒备森严,他找不到机会。我想应该是他听见外面有人喊抓刺客,就趁着这个机会,自己动手了。”

    阮久叹了口气。

    谁会想去和亲呢

    “我原本想问问他,但是他不肯理我。”晏宁最后道,“我想了想,还是把这件事情告诉你为好,毕竟他是你的陪嫁不是要是往后他再出了什么事情,你心里也有数。”

    “好,我知道了。”阮久赞叹道,“你也太细心了,你是一般人吗你是衙门里的仵作吧这种事情也能”

    他话还没说完,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两个人一惊,迅速躺到床上。

    十八问道“小公子,你跟谁在说话呢”

    阮久给晏宁盖上被子“我和晏宁一起睡呢,我们说悄悄话呢。”

    十八迷惑“晏公子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我怎么没看见”

    阮久道“你能看见什么你什么都看不见。”

    晏宁按住他,对十八道“你去吧,没事儿。”

    十八应了一声,就把门重新带上了。

    阮久道“那你就和我挤一个晚上吧。”

    “行。”晏宁下了床榻,刚要把他方才丢到地上的匕首捡起来,房门又一次开了。

    萧明渊从外边探出脑袋“阮久怎么回事我刚看见你房间的门开了。”

    阮久道“晏宁在我这儿,我们说话,把外面的人吵来了。”

    “你们”萧明渊也进来了,“我也要和你们一起睡。”

    阮久“”

    晏宁不动声色地把匕首放回地上,踢到床底。

    所幸鏖兀驿馆里的床大得很,柜子里还有好几床羊绒毯子。

    萧明渊自己给自己料理好,抱着被子就上了床。

    三个人并排躺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又过了一会儿,仿佛他们之间有心灵感应一般,魏旭也过来了“怎么回事”

    三个人一起扭头,齐声道“我们三个说话呢。”

    “你们怎么这样”魏旭回身带上门,“我也要”

    可惜他来得迟,床上已经没位置了,但是魏旭就算打地铺,也一定要和他们一起睡。

    他往地上铺了好几层毯子,往毯子上一倒。他就睡在靠晏宁那边,一趟下来,就隐约看见床底的匕首。

    晏宁反应过来,翻下床,抱住他,把匕首挡住“我陪你一起睡地上。”

    晚上说话说得太晚,次日一早,他们都起迟了。

    十八进去的时候,房里横七竖八躺了四个人。

    十八不解挠头“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阮久一蹬脚,把萧明渊踹飞,萧明渊连眼睛都没睁开,一拽阮久身下的毯子,就把他掀飞出去。阮久掉到晏宁与魏旭之间。

    “嗨”他朝两个人挥手,“早上好”

    四个人一通乱斗,一时间枕头毯子满屋乱飞,又折腾了好一阵子。

    然后赫连诛也来了。

    “软啾”

    阮久顶着凌乱的头发,从地上爬起来“我在这里”

    侍从们连忙上前,把各家的公子扶起来。

    萧明渊的侍从问道“殿下,鏖兀使臣正和阮老爷、魏将军商议和亲的典礼,殿下是不是也下去看看”

    萧明渊微微挑眉“走,下去看看。”

    阮久的三个朋友都要帮他把关,梳洗一番,连早饭都没吃就下去了,把阮久一个人留在房里。

    阮久看向赫连诛“你不下去吗”

    赫连诛走到他身边坐下“我要和你待在一起。”

    “”

    赫连诛看着他,朝他露出明亮的笑容。

    反正该安排的都已经安排好了,底下使臣再说什么,都不是什么大事。

    早在动身之前,他就给鏖兀这边传了旨意,让他们把事情都安排好,用鏖兀与梁国折中的礼数。

    不喜梁国的祖母被他排除在外,早早地就称病不理此事。而一心与大梁交好的母亲,自然会对和亲一事十分上心。

    赫连诛心里清楚,自己的母亲最喜欢的是梁国人,她有多恨自己这个儿子身上流淌着鏖兀的血脉,就有多爱梁国人,更何况这人是“和亲公主”,是和她一样,远走故土,“同病相怜”的人。

    她会把事情办得尽善尽美,不会让“和亲公主”受一点儿委屈的。

    阮久换了衣裳,就在房里吃早饭,赫连诛一定要黏着他,跟在他身边,给他布菜。

    阮久赶不走这只小狗,也就随他去了。

    说来古怪,赫连诛虽然喜欢跟着阮久,但绝不在他的朋友们都在的时候来找他。他只喜欢和阮久在一块儿,他不喜欢阮久的朋友们。

    阮久咬了一口奶黄包,把里面的馅儿吸溜干净,然后看向赫连诛,随口问道“新来的赫连使臣是你兄弟吗”

    赫连诛不情不愿地点头“是。”

    “你和他的关系不好”

    “嗯。”

    阮久和自家哥哥关系很好,所以他不太明白这其中的事情。

    “为什么”

    “我和他不是同一个母亲。”

    “嗯。”阮久点点头,这倒是看得出来,赫连诛有点儿梁人的模样,而那个赫连诚,就是十足十的鏖兀模样了。

    等等

    阮久忽然想到什么,脸都皱起来了。

    赫连诛和赫连诚是兄弟,那不就说明鏖兀大王有两个儿子

    那赫连诚看起来可不小了,也就是说,鏖兀大王的岁数,还得在他想像的基础上,再往上添几岁。

    他不干了

    再老都快比他爹还要老了

    阮久丢下才啃了一口的奶黄包,瞬间吃不下饭了。

    他现在学柳宣,往自己肩膀上扎一刀还来得及吗

    赫连诛疑惑地看向他“怎么了”

    “你爹不是”

    赫连诛是鏖兀大王的儿子这个消息,还是之前梁帝透露给他的,他不能把梁帝给卖了。于是阮久改了口“鏖兀大王他到底”

    有几个儿子啊我到底要做几个人的小爹爹啊

    赫连诛全然不知他是怎么想的,他也不想现在就告诉阮久,自己就是鏖兀大王的事情。

    要是现在就跟阮久说了,阮久肯定会生气,而且会让他放自己回家。

    已经走到鏖兀了,他不想放阮久回去,也不想惹阮久生气。

    要等他真真正正地把人娶到了手里,他再告诉阮久。

    所以赫连诛没有说话,只是再给阮久递了一个奶黄包。

    阮久道“之前那个还没吃完。”

    “你喜欢吃馅,就只吃馅。”

    阮久拧眉“又不是你家的东西,你这么大方。”

    他捡起没吃完的奶黄包,低头啃了一口。

    这可怎么办啊

    生活不易,软啾叹气。

    赫连诛看着他忧愁的样子,还以为是他不喜欢吃奶黄包的皮儿,但是为了节约,不得不硬着头皮吃下去,所以嚼一下一朵泪花。

    赫连诛暗暗下定决心,往后一定要让阮久不用吃皮,只吃馅儿,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鏖兀对和谈之事还算上心,准备得也还算周全。

    在溪原耽搁了几日,大梁使臣团便要重新上路,前往鏖兀都城尚京。

    阮久想了想,对他们说“要不还是多留几天吧”

    阮老爷问道“怎么了”

    “柳宣肩膀上还有伤,再让他养几天吧,要是路上伤口再裂开就不好了。”

    他这样一说,众人才想起来还有柳宣。

    他平素都不声不响的,旁人对他也不甚留意,提起他时,也不过以一句“文静寡言”带过。

    可是新来的那个赫连诚却说“公主真是善心,但柳公子的伤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养好的,要是耽误了时候,他也担待不起。不如派人问问柳公子的意思”

    柳宣向来温吞,自然不会同意留在驿馆。

    经此一事,他也知道了,除非自己死了,否则无论如何,大梁鏖兀使臣都要把他带去鏖兀,做阮久的“陪嫁”。

    次日一早,大梁使臣就在鏖兀使臣的护送下,动身前往尚京。

    脸色苍白的柳宣被晏宁扶着出来,阮久回头看了他一眼,对他道“你去我的马车上坐着吧,我的马车比较稳。”

    柳宣动了动唇,刚要说话。阮久知道他不太喜欢自己,抢在他之前道“我要和萧明渊他们一起骑马过去。”

    柳宣只能道了谢,最后被扶进他的马车里。

    阮久的东西都是阮老爷重新准备的,与宫里的东西不同,看起来一点都不华贵,但是很舒。

    十八把马车里阮久用过的东西都收起来,换了新的。

    晏宁扶着柳宣坐下,把靠枕放到他背后,让他靠好。

    晏宁下意识看了一眼马车窗外,柳宣也跟着望了一眼,就看见阮久和朋友们在外边打闹。

    他收回目光,对晏宁说“你要是想跟他们一起骑马,就去跟他们一起吧。”

    晏宁想了想,最后道“我还是跟你一起吧,等会儿你要是在马车里磕了碰了,血流一地也没人知道。”

    柳宣靠在枕头上,抬手把马车帘子放下来,将外边阮久和朋友们的笑声挡在外面。

    他的感觉很复杂,照理说,他应该怨恨阮久。

    可是这一路行来,他却忍不住喜欢起阮久的豁达乐观。

    他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阮久,索性就先不看他了。

    马车外,阮久的朋友们看见柳宣把帘子放下来,误解了柳宣的意思,有些不悦,压低声音交谈。

    “他这人怎么回事阮久好好地把马车让给他坐,他倒还甩脸子给人看。”

    萧明渊用手肘捅了捅阮久的腰“你帮他做什么他又不领情,以后别帮了。”

    阮久无奈“知道了。”

    他只是觉得,同为和亲公子,柳宣不想去和亲的心情他最能够理解,自己早已经经历过了这样的情绪,有可能现在还陷在里面出不来,他能帮帮柳宣,就帮帮他,结果柳宣好像并不领情。

    他翻身下马,萧明渊问了一句“你去哪里”

    “坐马车。”

    阮久上前,掀开马车帘子,踩着脚凳上去,在位置上坐好。

    晏宁道“你不是要骑马吗”

    “不骑了,想睡觉。”阮久朝柳宣哼了一声,极其幼稚地宣示主权,“这是我的马车,我想让谁坐就让谁坐,不想让谁坐,就不让谁坐。”

    柳宣面色微滞,晏宁把毯子和枕头丢给阮久“你不是要睡觉吗快睡吧,这么多话。”

    阮久最后哼了一声,抱着枕头,脑袋枕在了晏宁腿上。

    晏宁叹了口气,抖开毯子,给他盖上。

    只听得前面传来行进的传令,随后马车也开始缓缓行驶起来,萧明渊与魏旭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边,靠过来,掀开帘子要看看里面,晏宁朝他们“嘘”了一声“睡下了。”

    萧明渊皱眉“他是猪吗天天睡觉。”

    话音未落,阮久就从窗子里探出手,啪的一声,打了他一下。

    十余日的路程,大梁使臣抵达尚京的时候,草原上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鏖兀的太后体谅梁国“公主”远道而来,照着故土梁国的规矩,替他免去了一切虚礼,让他不用出来拜会鏖兀人,连自己也不用拜会。

    所以两国使臣在城门口短短交谈几句,梁国使臣就进了城,阮久连马车都没有下,直接到了驿馆门前。

    不同于溪原用石头垒成的、简陋的驿馆,尚京城中的驿馆是照着梁国的样式建造的,亭台楼阁都像模像样,甚至在旱季缺水的鏖兀,也挖了一个小池塘。

    可以看出,太后十分看重梁国使臣。

    后来阮久听说现今的鏖兀太后,也是十余年前和亲鏖兀的大梁公主,才明白过来。

    还是和亲公主最知道“和亲公主”的痛苦。

    这些天阮久不论是骑马,还是坐马车,都难受得很,屁股都要被磨平了,能够好好休息几天,当然是最好的。

    阮久就这样在驿馆里住了几天,太后还派人来送过几回点心给他吃,跟他说,要什么吃的玩的,只管开口。

    看来他日后的日子不会太难过,太后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他趴在榻上,一边吃点心,一边点点头。

    身边一个身材矮胖的老太监拿出手帕,帮他把掉到枕头上的点心屑抹去。

    老太监无奈笑道“阮小公子,咱家今天是给您送典礼上要穿的衣裳过来的,顺便给您带两碟奶皮,您别光顾着吃啊,先试试衣裳,有什么不好的,咱家好拿回去改。”

    阮久坐起来,两三口把手里剩下的奶皮子吃掉,抹了抹手,鼓着腮帮子,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含含糊糊道“周公公,你怎么不早说太好吃了”

    说着,他还意犹未尽地用手指按了按唇角。

    周公公是太后和亲的时候,从梁国带来的,从一开始就在太后身边伺候,应该算是太后的心腹。

    如今见他这副傻乎乎的模样,心下有些感慨。

    这还是个只懂得吃吃喝喝、嘻嘻哈哈的小孩子呢。

    周公公不跟他计较,用帕子给他擦了手,便带他去看衣裳。

    “太后娘娘说,虽然公子来了鏖兀,但说到底还是大梁人,还是个男子,不能委屈了公子。所以咱们办两天礼,头一天就按照我们大梁的规矩来办,第二天再照着他们鏖兀的办。”

    阮久乖巧点头“嗯,我的明白。”

    “咱们给公子准备的是第二天的衣裳,也是鏖兀男子的衣裳。”

    阮久摸了摸衣桁上正红的衣裳,那衣裳摸起来有些粗糙,大约是羊毛织的。衣襟上一圈纯白的羊毛,倒是格外柔软。

    周公公道“鏖兀人的衣裳就是不太软,里边缝了内衬的,穿起来肯定舒服。”

    阮久把衣裳从衣桁上取下来“那我去试一下。”

    “好。”

    阮久抱着衣裳进了内室,没多久,就拽着衣袖出来了。

    “我看起来应该不会很丑吧”

    周公公帮他整理好衣襟“不会,很好看。”

    阮久抬着头“那就好。”

    他自己看不见,其实他穿鏖兀衣裳好看得很,窄袖衣裳利落干净,身上颜色又鲜艳,像是在草原上的少年。

    唯有一点,他不像狼,他还是像小羔羊。

    周公公见他总是傻笑,忍不住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去换了吧。”

    几番商讨,最终成亲的日子也被定了下来,五月初三。

    日子过得飞快,阮久一开始还能和朋友们打闹,渐渐临近期限,他整个人都慢慢地蔫了下去。

    成亲前一天,他自己一个人窝在房里睡了一整天。

    光是应付明天的和亲典礼,就已经足够让他慌张了。他自觉没有精力再做其他的事情,只能暂时把自己“关掉”。

    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到第二天早上,阮久一早就被人从被窝里挖出来,洗脸穿衣。

    他的朋友们插不上手,就那样并排站在一边。

    最后阮久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朋友们拉住他。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阮久疑惑“什么”

    “快马已经准备好了,咱们掳上你就跑,还来得及,跑三天三夜就能跑出鏖兀了。”

    阮久抬手,拍拍朋友们的“狗头”,还笑着开了个玩笑“没事儿,小爷我走了。”

    他振作起精神,脸上是笑着的,眼睛也是弯着的,只是有点儿湿润。

    他走出门,阮老爷早已经在房门前等着他,阮久跳起来,双手攀住父亲的脖子,趴在他的背上。

    阮老爷把他背好,问了他一句“这么快和他们说完话了”

    阮久靠在他耳边,小声咕哝道“没什么好说的。”

    忽然阮老爷也说了一句“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阮久一激灵“爹你在说什么”

    “咱们家在尚京开了铺子,铺子里有暗道,能躲几天。你现在说一句你不想和亲,爹立马背着你冲出去。”

    “你怎么和他们一模一样”

    阮老爷苦笑了一下,语气却依旧平静“这不是舍不得你嘛”

    “爹,我要是跑了,还得我哥过来。要是打起仗来,你的铺子全得被充作军饷,我的那些朋友,都得上战场。”阮久小声道,“我不想这样。”

    “好吧。”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阮老爷也只能背他出去。

    驿馆门前,一众鏖兀人早已在等候。

    还没等阮老爷出去,赫连诛身边那个名叫格图鲁的随从就迎上前,递给阮久一块叠得方正的红盖头。

    阮久杏眼圆睁,有些恼了“我不盖这个。”

    格图鲁道“小公子,您就盖上吧,这是大王的命令”

    阮久皱眉“爹,放我下来,我不和亲了。”

    阮老爷没有把他放下来,因为他随时准备着带着阮久逃跑。

    阮久又回头看向自己的朋友们“萧明渊,去把你的快马牵来。”

    他们与鏖兀那边一早就说好了,都穿男装,如今鏖兀大王又拿出一个红盖头来给他,在阮久看来,这就是明摆着的折辱。

    还命令他在命令谁呢

    格图鲁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改了口“这是大王的请求恳求、哀求跪求,跪求”

    这还差不多。

    阮久方才也不过是一时要强。就如他方才所说,和亲关系到两国邦交,他心里还是明白的。

    遑论他与鏖兀大王,原本地位就不相当,要是把那个“彪形大汉”给惹恼了,阮久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他瘪了瘪嘴,两根手指捻起盖头,随便盖上了,对格图鲁道“你回去传话,下次有事情提早跟我说。”

    “是。”其实格图鲁也害怕,怕把他惹哭了,不过来了。他应了一声,帮阮久把盖头摆正,就跑出去传话了。

    阮老爷继续背着他出去。

    到了驿馆门前,阮久被阮老爷送上马车。

    盖头遮掩着,他看不见,只觉得周围好像安静得有些古怪,就连一向多话的萧明渊也没有说话。

    他试图询问父亲“爹,怎么了为什么”

    阮老爷把他推进马车,转头看向眼前身着喜服的赫连诛。

    赫连诛才只十三岁,和阮久待在一块儿的时候,总是笑着的,看起来也没什么古怪的。他出使梁国,又跟着梁国使臣,护送和亲公主一路回到鏖兀,梁人都只当他是某个皇室宗亲家的孩子,跟着来玩耍的。

    不想今日竟是他穿上了喜服。

    赫连诛朝阮老爷笑了一下,压低声音唤了一声“父亲。”

    阮老爷指着他的手指微微颤抖“你你”

    赫连诛都这样称呼他了,阮老爷此时也反应过来了。

    赫连诛就是鏖兀大王,赫连诛就是那只拱了白菜的猪

    臭猪竟在他身边,还和他们一起走了一路

    阮老爷只觉得怒气直冲天灵盖,萧明渊等人也是久久不能回神,待反应过来,要上前理论,鏖兀人就已经把马车给牵走了。

    赫连诛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干脆,跟在马车旁边,迎接“和亲公主”进宫。

    马车里的阮久不明白,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他摸索着掀开马车帘子,回头唤了一声“爹”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一个人握住了他的手,让他松开马车帘子,回去坐好。

    阮久心中惴惴不安,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可是他一时间也想不出,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他们都这样安静。

    难不成是鏖兀大王长得很丑很老再老总不能比他爹还老吧

    要是老得跟他没见过面的爷爷一样,那还可以,他等着鏖兀大王一死,就直接登上太后的宝座。

    但要是鏖兀大王死了,他要支持谁做新的鏖兀大王呢

    赫连诚肯定不行,他看起来就不太正常。赫连诛倒是可以,就是年纪太小了,他还没见过十三岁就做大王的人呢。

    阮久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也不知道马车什么时候停下了。

    有人掀开帘子,朝他伸出手。

    阮久犹豫了一下,然后把手放到那人的手里。

    阮久被他扶下马车,落了地,才还魂似的反应过来。

    不对

    这人的手虽然有些写字练剑磨出来的手茧,却一点都不老

    阮久一激灵,猛地掀开盖头,与赫连诛对上目光。

    赫连诛朝他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如同几月前与他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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