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有点微妙。
其他人点头恭敬,滚刀肉似的焦孟二人当下表示要给王府正院先安排上,焦将军说,“小老头手艺不错,可要把炕盘结实了。”
老张头诚惶诚恐,嘴唇哆嗦着一张一合,犹如脱水的鱼。
赵禛周身释放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垂眸敛去了眼中一切情绪,杨久看着觉得有些可怜,他应该是想开个玩笑、融入到欢声笑语里头去的与其说王爷是冷漠,不如说是失落和尴尬。
杨久张嘴,“叽咕,叽咕,叽咕”
一连串的打嗝。
她连忙捂住嘴,尴尬地低头。
尴尬到一块儿去了。
“去喝些热水。”沈琦关心地说。
杨久点点头,“我叽咕”
还是老老实实闭嘴吧。
沈琦拉着杨久出去,她们前脚刚出门,后脚屋子里就传出了笑声,方才的一切仿佛被杨久的打嗝掩盖,谁都没有提,转而说起了火炕哪里哪里不错,还需要用时间长了进一步看看效果诸如此类,这群人考虑的很多。
往前数几年幽州府还是有朝廷府衙的,知府死在任上,上书朝廷,朝廷却没有派人赴任,知府的职务空悬,府衙上下政务渐渐归王府实权管理,渐渐,幽、靖、单三州的军政权力都握在了赵禛手中。北境苦寒,幽、靖、单三州更是悬于边境,在京都富庶之地的人看来三州乃是不毛之地,是流放、罪恶、死亡滋生的地方
朝廷管不到北境,朝廷的温暖延伸到幽州三地时已经冰凉。
最近幽州城内上下讨论最多的还是石炭、煤饼炉子、蜂窝煤。
张三和李四说,王府在坑人吧,明知道石炭有毒,还让大家用。
王五和钱六说,煤饼炉子不贵,一个十五文,还可以赊账,有钱了再还,这么好的事儿估计里面有猫腻。
钱六听李四说,在屋子里烧石炭一定要开窗,不然全家死光。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在王府火炕成品出来的那天下午,钱六揣着手走在巷子里,刚从老丈人家回来心里面不是滋味的很,他是去借柴的,但老丈人家也快见底了,几个外甥冷得哭都哭不出。谁家不是呢,这日子没法过了。
“唉”钱六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路过李四家,看到李四加门口有一行黑印,李四在院子里堆着什么,他还要看清楚,李四讪讪地合上了院门;钱六继续走,路过了王五家,听里头有孩子清脆的声音,“爹爹,煤饼炉子好好用。”
他脚步匆匆,到自家时要先经过张三家,迎面差点和张三撞了个满怀,他看到张三手上提着个煤饼炉子,大开的院门里能看到院子里堆着整齐的蜂窝煤。
张三如常地打招呼,“回来了啊。”
钱六猛地搓搓脸,转身大步冲了出去。
奶奶的,都是群坑货
新生事物的出现总之伴随着各种质疑、揣测、抵触当这个事物曾经带走过很多人性命时,它就成了洪水猛兽。府衙推广蜂窝煤和煤饼炉子时就遇到了一系列问题,百姓们不敢吭声反抗,就默不作声地排斥。
但冬天的冷由不得人,总有人第一个去吃螃蟹。
用过的人都说好。
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在王府带头、官府主推下,煤饼炉子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流传开了,当那些头铁的人发现时,一些人家已经用了一段时间了。
钱六急急忙忙冲进老丈人家,“爹,他们都在用煤饼炉子,我带你去买”
然后看到他老丈人笨拙地在点煤饼炉子。
钱六,“”
老丈人脚上有些挂不住,黑着脸说,“毛毛躁躁的干啥,过来帮忙。”
钱六同手同脚地走了过去,木着脸。
老丈人就是过的桥比年轻人走的多,很快就恢复如常,他感慨地对钱六说“我老早就想让你用了,但你强着头说那是害人的玩意儿,不准用,我就没吭声。可是我想着,王爷都在用的东西怎么会不好,刚才你来,我就准备带你去衙门那边买一个煤饼炉子回去的。”
煤饼炉子十五文,蜂窝煤两个一文,都很便宜,还可以赊账,开春种田有了收成后再还。
钱六支支吾吾地说“他们都说不好。”
“屁,咱要信王爷,要不是王爷带兵打仗,把草原蛮子赶出去,咱们早死了。”老丈人骂着。
钱六用力点头,“嗯嗯,信王爷,信王爷。”
“还有杨公子。”老丈人补充。
钱六,“谁啊”
“傻子,让你少听多动脑子,这些都不知道差役说了煤饼炉子是王府中的杨九郎公子想法子做出来的,说服了王爷让大家伙用上。”
“这样啊,那杨公子是大好人。”
翁婿两个守着煤饼炉子,炉子上煮着水,热气不断,暖黄的光照着孩子们好奇的快乐的脸。
王府东跨院甲字房,新奇玩意儿看过了,将军们就随着王爷去丙字房,那边叮叮当当的捶打声几乎不断,一听便知是干什么的。老张头带着小儿子蹲在门口,老张头拿出品相不咋好的烟丝塞进了烟斗里,小儿子点燃,呼,烟丝燃烧,泛出星星红光。老张头眯着眼吸了一口气,随后缓缓吐出有些呛人的烟味,他说“老二。”
小儿子,“嗯。”
“你听到了吗”
小儿子,“啥”
老张头说“王爷走的时候,管我喊张师傅,还说我们辛苦了。”
小儿子激动地说“听到了,王爷真是好人。”
“对,王爷真是好人,竟然尊重我们这些泥腿子,不是喊老头,是喊张师傅。”老张头焦黄的脸上尽是喜悦和兴奋,满足啊、太满足了,竟然得到了王爷的尊敬。
“爹。”
老张头,“咋”
小儿子挠着头说“我、我想好好学手艺,我不怕搬砖了。”
老张头愣了愣,笑着说“好。”
东跨院出去,长长的巷道里“叽咕叽咕”的声音在响,视线推进,是垂头丧气的杨久,打嗝难受死了,“叽咕。”
杨久,“”
水喝过了,气也憋过了,就是不见好。
脑海中情不自禁地出现那人仿佛吸人魂魄的眼睛,长那么好看,眼神还那么专注,他犯规
“小九,你嘀咕什么呢”沈琦柔柔地问。
“没啥没啥。”杨久做贼心虚,差点蹦起来。
沈琦说,“火炕要是能在幽州等地用上,冬日不再难熬了。小九,你懂得真多,真厉害。”
“都是我在家乡时看到的。”杨久挠挠头,“我不过是借花献佛,拿来用了。”
“那也真好,我真想像你这样有作为,哪怕是一点点微末之功。”沈琦目视前方,嘴角依然带笑,表情柔柔的,但眼神落寞,“我今年十六了,已经是议亲的年纪,爷娘想让我嫁回京都,去了书信让大姑姑给挑选人家,我不想离开。”
父母总是为子女计,能够远离战火、苦寒,再好不过。
杨久能理解。
沈琦不愿意离开,犹如叛徒一样离开父母。
杨久也理解。
她默默听着,当个倾听者。
沈琦露出苦笑,“由不得我。”
杨久张张嘴,徒劳地放弃了安慰。
大齐不是现代,没有一位伟人说“妇女能顶半边天”,没有浩浩荡荡的变革。女孩子的婚姻由父母做主,父母尽心寻找,沈琦不是彻彻底底的盲婚哑嫁,和其他人比起来,好很多了吧。
两个人沉默地走着,各有各的心事,走着走着,杨久就快了几步,她毕竟个子高些、经常运动,沈琦就落在了后头。沈琦打起精神来准备快走几步赶上杨久,忽然看到杨久口袋里掉出了什么,“小九,你东西掉了。”
“什么”杨久停下来低头左右看。
“在后面。”沈琦捡起来递过去,是几张薄纸,纸张的材质不够好,墨迹穿透,背面也看到了。递给杨久时,沈琦说“抱歉,我看见了。”
“哦哦,这个啊,没什么,就我随手画的图纸。”杨久觉得不是秘密,可以给沈琦看,毕竟沈琦是被容许进入东跨院的人,值得信任,“这是我的备份,还有一份交给了老张师傅,上面是火炕,这张是煤饼炉子。我画了图纸,他们做的时候也有个参照。”
沈琦,“”
犹豫地看了看杨久。
杨久大方承认,“我画的不好。”
沈琦安慰,“挺像的。”
如果不是杨久解说,她会以为那些歪歪扭扭的线条围成的框框是某种施咒的秘术。
“这些小黑点是什么”她好奇。
杨久要裂开了,她强调,“不是黑点,是字,字啊,我写的字啊。”
沈琦,“那个你应该学着怎么控笔、运力。”
杨久想哭,呜呜呜,她好歹本科毕业,小时候学硬笔书法,一笔字还是可以看的,办公室做档案的时候要写封面都喊她去,穿越到古代,她不仅仅沦落成“文盲”,还成了胡乱涂鸦的狂魔,毛笔写字好难,力气稍微控制不好,就糊成一团了。
沈琦说“你可以来找我练字呀,我那边有些字帖很好,你可以先临摹找找感觉,慢慢就写的好了。”
“好。”杨久索性没回去,而是带着小甲小乙直接去了沈家,在沈小公子的怒目而视下,堂而皇之进了沈大姑娘的闺房。
小孩子直接被逗得扔掉了小木剑,去找他娘搬救兵了。
沈大姑娘的闺房杨久不是第一次来,但第一次见到了她的书画作品,翻看到她画的梅兰竹菊,再看看自己的画的火炕、煤饼炉子算了吧,后者要团吧团吧扔掉才行,太丢人了,她还沾沾自喜认为自己画的很好。
原来灵魂画手竟然是自己,就很滑稽。
杨久orz
“大妹妹,你画的真好。”杨久捧着那些画作说。
沈琦翻找着合适的字帖,“就是些随手涂鸦。”
“随手涂鸦都这么好了,正经画起来该多棒啊”杨久琢磨了下,说道“大妹妹,我有一些特殊的种子要种,培育过程需要做一些记录,比如把不同生长阶段的样子画下来,好以后做个参考。”
她耸肩,“你也看到了,我的画那个样子,实在是拿不出手,你能不能帮帮我的忙”
“我可以吗”沈琦抬头看杨久,想要做又犹豫的样子才像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稚嫩,而不是品貌双全、稳重大方的沈姑娘。
“当然可以呀,你看你画的多棒,这些当成闺房之乐太可惜了。”杨久举起那些画放在胸前,如果她有这一手,在厂子里绝对年年有活动领导就找过来画几幅,奖金应该能够拿不少。
“我”沈琦心口发热,犹豫退缩之后却仿佛有一双手用力地推着自己,她喉咙发紧,好似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好,我试试。”
她说了,她在说什么,她竟然答应了
她答应了
循规蹈矩的沈琦一下子如释重负,柔柔的笑容成了灿烂的笑容,发自内心的笑。
“说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蔡娘子牵着儿子的手从外面走进来,小家伙有了靠山,明目张胆地朝着杨久做鬼脸,握着小拳头,势要保护姐姐。
杨久说“我和大妹妹在说她的画呢,大妹妹画的真好。”
蔡娘子柔柔地说“都是她自己琢磨的,不过是胡乱涂是画的挺好。”
她好似第一次认真地发现,女儿的画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画的很好。
“大姐姐最棒了。”沈小公子喊着。
大家都笑了,小孩子好真实的夸奖。
蔡娘子留杨久吃晚饭,杨久推辞了,没留下。她捧着沈琦给的字帖回去,晚饭也没有用心思做,随便挑了个萝卜切丝用盐拌了拌腌了。挤掉盐打出来的水分,加了点点胡椒粉,那边面团也醒好了,她要用这两样做个萝卜丝的馅饼,然后抓一小把米煮点米汤,稀的干的都有了,晚饭齐活。翻箱倒柜后,再也没有找到陈豆的喜悦,太可惜,这些新的要规划着吃,王爷家也没有余粮呢。
面粉是掺和了麦麸的,口感粗糙,质地扎实,没有酵母,醒一醒增加延展性,包上脆甜微辣的萝卜丝,放在烧热的锅上炕熟,和米汤同吃,味道不错。赵禛回来时看到的就是温在煤饼炉子上的这些,他觉得挺好,吃着很香。看到杨久趴在桌子上毛笔蘸水练字,他走了过去,看到杨久对照的字帖有些眼熟。
“王爷,吃完了碗放那边就好。”杨久头抬起来看了一眼后说。
赵禛点头,“你用的字帖谁给你的”
“大妹妹给的。”杨久拿着泛黄的字帖说“上面字迹挺稚嫩,应该是大妹妹小时候的字迹好像不是啊,我想想,大妹妹好像没说这些是她写的,不知道出自哪个小朋友的手笔,小小年纪写的字就这么好,我这么大了,还拿不好笔。”
接触毛笔最多的年纪是小学,那时候有毛笔字课,后来课程撤了,成了兴趣班,有兴趣者上,她不感兴趣就再也没有碰过毛笔了。
赵禛悄悄吸了一口气,他说“你的笔应该这么拿。”
“怎么拿”
赵禛示意杨久把笔给自己,他做着示范,并随手在桌面上用水写了一个字,就是字帖上的“欢喜”两个字。一个人的字迹会变,但内在的意难移,有心人一看就会发现,稚嫩的它与成熟的它,异曲同工,字帖出自于不满十岁的赵禛之手,那个“小朋友”是他。杨久不是没有心,只是心思不在此上,她没有看出来,她盯着赵禛握笔的手法,自己拿了另外一只毛笔在练习。,,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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