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少毛笔书写基础的杨久模仿得了形,体会不到意。在赵禛手上灵活自如的笔尖,到了她手上就和调料刷一样,噗地就全趴在桌面上了,自信满满地想写一个字最后成了一个大大的点。
初为人师的赵禛,“”
他委婉地说,“力度控制上还有待加强。”
杨久对手指,委屈地说“控制不好力度嘛,写毛笔字好难。”
写毛笔字
赵禛心里重复着,只有书写方式很多的时候才会特意强调吧。
杨久怕赵禛不信,拉着袖子露出手腕给他看,“写的时候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手腕的力度控制不住,感觉好僵硬。”
纤细的手腕、莹白的肌肤,皮肤薄处血管泛着淡淡的青色,赵禛的视线轻轻掠过后就挪开,“控笔需要练习。”
“哦,我多练练。”杨久握着笔,不知道是因为有“老师”在身侧紧张还是因为肢体不协调的僵硬,漂亮的手指头宛若鸡爪子,笔尖落在桌面上是糊成一团的水印,仔细辨认勉强可以看出是“喜欢”二字。
她尽力了。
目前的效果就是如此。
“自然点。”赵禛提点。
越是这般说,杨久的手指头就越是不听话,大冬天的鼻尖沁出细细的汗。
杨久哎哟了一声,“抽了抽了,手指头抽了。”
她左手上去掰手指,用力地把抽抽的手指捋顺了,看得赵禛直皱眉,当事人对自己却一点也不温柔,粗鲁地顺着指头。
“我还是感觉没找对。”手指捋开了,杨久重新握住了毛笔。
“你别动。”
杨久,“嗯”
赵禛俯身,高大的身体温柔地覆盖住杨久,他右臂长伸,右手顺势虚虚地握住杨久的手,“练字不是一日之功,握笔的姿势和运力的技巧需要在书写中寻找到最合适自己的方式,别逞强、别强求,对”
他嘴唇翕动,那句“对自己温柔些”怎么也没有说出口。
在他的带动下,杨久的手仿佛有了生命、自己会动了,笔灵活自如地在桌面上落下漂亮的两个字欢喜。
现代人自带简繁体的转换功能,杨久写的“喜欢”是简体,赵禛写的“欢喜”是繁体,繁体的“欢喜”覆盖住了简体的“喜欢”,重叠在一起后又慢慢消失在空气中。
杨久惊讶,“我好像找到点运笔的感觉了。”
赵禛已经站直了身体,刻在骨子里的风度没有让他做出任何逾越的举动,他看着那个“欢喜”缓缓消失,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失落。
反观杨久了,沉浸在方才的感觉中,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她隐隐地摸到了运笔的方式。
两个人的思绪不在一个频道上。
果然,迅哥儿说得对,人类的悲欢并不互通。
赵禛说“不早了。”
“我再练会儿。”杨久正在兴头上。
赵禛,“很晚了。”
声音略低沉。
杨久浑身一僵,反应过来自己在和谁说话呢,立刻灰溜溜地冲到了床上,拖鞋盖被,一气呵成,“晚安。”
赵禛,“”
不知为什么,更加失落了。
他灭了灯火,上床睡觉。
黑暗中,杨久拍拍胸口,果然上位者心思都是难猜的。
黑暗中,赵禛摸着自己的胸口,情绪的变化让他有些不安,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一室两人,心思各异,却做着差不多的动作,想着同处一室的人。
冬夜里,天上有星,群星伴月,透过疏朗的枝头看天,幽静通透。王府的东跨院,有人摸黑走进了甲字房,他身形高大、他鬼鬼祟祟、他还抱着被子,看左右无人,他轻轻推开了房门。屋里有暖炕,温度比外头高了不少,他松快地动动肩膀,依着记忆里的方位摸到了火炕,一屁股坐在上头,蹬掉了鞋子缩腿上炕。
“谁”他喝问。
不咸不淡的声音凉凉地回答,“哟,你也来了啊。”
沈千户,“”
“娘的,好你个焦证德。”
不知道谁点了灯,幽幽火光亮起,沈千户呃了声,“你们这群牲口。”
炕上已经睡了七八个大汉,难怪进门的时候他觉得一股子臭脚丫子味,敢情都上炕了。
沈千户嫌弃地啧啧,“老子要是跟你们睡,人都臭了。”
抱着被子要走人。
孟将军在炕上躺得最规矩,他温言说“留下吧,来回走一趟,回去一身冷气,别把嫂子惊扰到。”
沈千户嘀嘀咕咕,“你们呐你们呐。”
焦证德啧,“你也不是来了。”
“能一样嘛,我是来试试火炕牢度的。”
“死鸭子嘴硬。”焦将军嘿嘿笑,“这么说,我们也是啊。”
孟将军笑着说,“我们亦然。我们多试试,免得日后出了纰漏。”
沈千户推开焦证德,自己睡到了孟随的旁边,“和老孟靠着踏实。”
焦将军傲娇地哼了一声,“俺还不想和你睡呢。”
他翻了个身,睡姿大大咧咧的,一条大粗腿直接压沈千户身上,沈千户嗷叫出来。
焦证德舒坦地说“还是火炕好,俺家老婆子以后冬天能松快许多了。”
谁说不是呢,有了火炕,最起码晚上睡觉不觉得冷了。
甲字房里很快传出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外头守卫彼此看了眼,打头的做了个手势,回岗。
日头高升,杨久在畅风园里看工程进展。
老张师傅的大儿子挺踏实,是个肯埋头苦干的人,接到了工程任务就马不停蹄地开始干活,驻守在畅风园内没有与老爹、弟弟见过面,一来是王府规矩众他不能回去,二来是全身心扑在了暖房施工上,没有空闲。
“公子,这些竹子可作为您说的水管使用。”大张师傅搓着手,有些紧张地给杨久介绍自己的设想,“唯一不便的就是衔接处,容易漏水,我想,找个做竹篾的。”
杨久记下,“待会儿我去和李副千户说。”
北境地广人稀,看着是不毛之地,但不知沈千户他们从哪里找来的手工人,总之杨久需要什么就能够弄来什么,这份用心和配合,她十分感激。
走入暖房,大张师傅说“公子小心脚下,乱的很。”
杨久点头,表示知道了,“谢谢。”
她会注意的。
暖房是畅风园的正房改的,足有三大间一百多平米,两边抬高砌了池子,日后会填入土壤,池子边缘留有沟槽,方便排水。中间是过道,方便人走动。一方一方池子之间也留有空间,日后方便人走进去管理。池子的边框做得很宽很结实,人可以踩上去。暖房内按照杨久的预想,会铺设管道便于灌溉;会有通风,便于植物呼吸。可惜没有玻璃,不然采光就方便了。
还是那句,世界上没有早知道,要是有,杨久绝对绝对把古法制造水泥呀、古法制造玻璃、手工香皂等等技术背熟吃透
没有,说什么呢,利用现有的条件踏踏实实干吧。
“张师傅,你把我的想法落实得彻底,我没有想到的你也做了补全。”杨久站在暖房的中央,对现在的手工技术有了全新的理解。
没有机械,没有设备,就靠着双手和简单的工具,打造出了暖房,劳动人民的智慧和能力了不起。
暖房用的地炕和火墙,外面大锅大灶里烧着柴炭,热力就从通道内传遍整个屋子。
她看了眼墙壁,本来北方的墙体造的就厚,又补了一层的双层墙体能够输送热力的同时又兼具了保温的功能,现在暖房里没有烧炭,温度就比外面要高出不少。
杨久抬头看向高高墙壁上的通风口,有束束光线通过通风口成排地落在地上,不知道大张师傅如何寻找的角度,光线正好落在池子上。没有玻璃采光,却能够用此来增加室内的光照。
谁看了不竖起大拇指,说一声牛b。
可怜自己没文化,话到用时除了卧槽就是牛叉
杨久看向大张师傅。
大张师傅躬着腰,谦卑地说“公子,我凿了一些洞,光线会随着日头的变化变化的,只要有太阳,一天内大多数时候都能够有光照。”
杨久默默朝着大张师傅竖起大拇指,语言是匮乏的,她已经不知道用什么来表达自己的震惊之情。
“张师傅,你是怎么知道要把洞凿在那个地方的啊”
她脑子里浮现的是各种数学、物理公式,文科生已经开始混乱了
大张师傅憨厚地说“做的多了,自然而然就知道了。”
杨久,“这”
是熟能生巧吗
还是内行秘密,不足以为外人道也
她还是默默地不再追问,露出一脸“我懂”的了然,天知道她懂了啥。
大张师傅,“公子,明儿填上泥土,管道以后慢慢铺上,地炕和火墙烧起来,里面就暖和了。”
杨久心中动了动,自己的育种大业可以开始了吗
好久没有吃到青头了,好想先撒一把小青菜的种子种上,应该很快就能够收获青绿的蔬菜
跟着杨久的小甲小乙注意到门口有人探头,小甲悄悄碰了小乙一下,示意自己出去看看。小甲悄无声息地出去,又悄悄地回来,杨久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小甲说“公子,宋军医的药童找,说宋军医喊您过去。”
“不会是”杨久露出痛苦面具,不会是又找她看什么伤口吧,她知道的真不多。“药童有说什么吗”
“我问了,药童说不是让公子看伤口的,先前一些病患已经康复,他们想感谢公子。”
杨久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我会的真不多。”
小甲莞尔,在他看来公子会的很多很多,她脑海中的知识是巨大的宝库,仿佛没有尽头,随时随地能够迸发出新奇的灵感,创造出让大家叹为观止的奇迹。
小乙,“才不是呢,公子是谦虚,公子懂好多好多。”
杨久笑了,“我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走了,去看看他们。”
出于关心也是出于好奇,她很想知道那些在古代缝合术和截肢手术中存活下来的人究竟如何了。
思维发散,杨久想到以后种了玉米可以酿酒,多次蒸馏减少水的比例是不是就可以制造出酒精酒精对伤口的刺激性大,对浅表性的伤口更有用,但目前不知道怎么制作碘伏,用酒精消毒已经能够提高患者的存活率,伤口感染的致死率是很高的
有了玉米,就用玉米杆子榨汁做糖。
她买的玉米是适合做汤的水果玉米还是淀粉含量更高的甜糯玉米
“公子”
杨久突然停下来,小甲小乙关切地问。
杨久愣愣地说“没什么。”
她眉头皱着继续走,心里面却和打翻了调料一样,什么味道都有,要是她买的是水果玉米就惨了,北境更需要的是糯玉米。
紧跟其后的小甲小乙对视一眼,公子肉眼可见的变得心事重重,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吗
很快就从巷道里走到医馆所在的夹道,远远的就看到墙根处一字排开的黄泥小炉,炉子上坐着药壶,苦涩的药香在夹道内弥漫,持久不散,落在这边的雪都染上了药香,就连墙壁砖瓦在长年累月的熏染下也是药味浓浓。宋军医老早就等在门口,看到杨久来了,高兴地迎接了上去,“公子,有段时间不见,你的气色唔”
最怕医生的皱眉和吞吞吐吐。
杨久心中不安,“怎么了”
不会是通过望就看出她有什么毛病了吧,不要啊,小命很宝贵的
“给她把脉。”
突然有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杨久扭头看过去,“王爷。”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看到朝夕共处的人,更是室友,杨久下意识就依赖上了,面上不经意地露出委屈和担忧。
赵禛走过来,抬起手按了按杨久的肩膀,“莫怕。”
杨久勉强笑笑,她看向宋军医,“宋大夫,我没事吧”
“害,误会了误会了。”宋军医顶着王爷沉沉的目光,不断地咽着口水,小老头很紧张的,他说“我就是看公子面色有些发白,想着给公子把把脉。”
呼,胸口落下一块大石头。
杨久虚虚地擦了擦额头的汗,笑着说“虚惊一场,虚惊一场。”
赵禛强调,“给她把脉,不用耽搁,就现在吧。宋大夫,烦请以后每个月都给她请个平安脉。”
宋军医连连点头,他心中一动,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把事情说了,“王爷,我有个同门师弟的女儿女婿在江南坐馆,因为得罪了权贵不得不离开故土,我给他们去了信,让他们到幽州来,请王爷收留。他们夫妻二人主治女子之病,特别是我师弟的女儿,年纪轻轻就接生了许多孩子。”
杨久总觉得宋军医说话时,那视线有意无意地飘过了自己,她向后退了一步,假装看地上的药壶,甚至想吹吹口哨缓解一下。
北境特别是幽州三地,就缺人,缺人才,有大夫专门来投奔,赵禛哪有不接收的道理,更何况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了杨久的身上,“我允了,你尽快找沈千户说明他夫妻二人的情况。”
“喏”宋军医拱手,感激地作揖。
赵禛颔首,“入内,给杨久把脉。”
他没有忘记这事儿,杨久踌躇着脚步慢慢吞吞,她就是脸色不好看,又不是生病,不需要把脉吧。
手腕放脉枕上,杨久就开始紧张了,就和单位体检一样一样的,还未体检呢就开始瞎紧张。
宋军医看了眼站在杨久身后的宁王,硬着头皮说了一声,“得罪了。”
把手放在了杨久的脉上,仔细把了起来。
医者,望闻问切也,宋大夫把脉的同时仔细看着杨久的面色、唇色,让她伸出舌头看舌苔的颜色,并且问着,“公子,最近可感觉小腹闷涨,胸兄、凶、匈”
“凶什么”杨久钢筋水泥般粗壮的神经没有察觉到宋大夫在生死边缘游走了一圈,她还纳闷呢,凶什么啊,“我最近心情挺好的,小甲小乙对吧,我都没有发过脾气,以前呃”
打住打住,她差点想说大姨妈的时候心情不是有点低落就是有点暴躁,最近都没有。
立刻大惊失色,杨久瞪大眼睛看看宋军医,还不敢扭头脖子去看宁王。
她心虚地缩缩脖子,那个,大夫能够把脉出男女不
郁闷了,早知道不让宋大夫把脉了,秘密多一个人知道都将不成为秘密。
杨久转转眼睛,灵机一动地说“王爷,你也是来看那些受伤的兵吗宋大夫说他们康复了。”
赵禛淡淡地看了眼宋大夫,“嗯。”
杨久说“王爷,你先去看望他们吧,别在这儿耽搁,你公事繁忙,别浪费时间了。”
她就差说,走吧走吧走吧,别站在这儿,她的小秘密要暴露了,她紧张。
赵禛无奈地摇头,“好。”
杨久高兴地弯着嘴角,“嗯。”
赵禛又叮嘱了宋军医要认真诊断,脉案要拿给自己看后走了。
等人走了,杨久又让小甲小乙带着小药童守在门口,她压低了声音对宋军医说,“宋大夫,你是诊断出什么了吗就是那个,那个”
宋军医,“”
他轻轻点头,他诊断出来的就是杨久想的那个。
从京城到北境,从小药童到独立行医的大夫,宋叶自认自己见过看过的太多太多。王爷的反应他看在眼中,心中有些明悟,对杨久越发的看重,杨久聪慧、内秀满满、外貌非常,轻柔随和的性格和踏实的行事作风很难让人不心生好感,有这么个妙人在身边,不心动者难。
杨久低头小声说“宋大夫,我一个人孤身来此,隐瞒身份实属无奈,请一定要为我保密。那个脉案啊,就别那么详细了。”
宋军医心中叹气,见多识广的他也是不知道说什么了。
“公子,你认为自己隐瞒得住吗”
杨久苦笑,“能瞒一日是一日。”
宋叶,“公子,女子与男子身形有异。”
杨久头疼地说“我知道啊,正愁着天热了怎么办,现在还有衣服遮挡,可以隐瞒过去,天热后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唉,走一步看一步吧。”
宋叶两道眉毛皱了起来,眼前容貌秀丽,朴素男装难掩的女子,好像从未意识到自己暴露了。
他提醒,就差明说了,“公子,最好不要对王爷有隐瞒。”
杨久更头疼了,“嗯,我会找合适的机会,对王爷明言。”
但拖延症拽着后腿,让她鸵鸟地想能拖一天是一天,怕王爷知道真相了会生气
“唉。”杨久叹气,欺骗总是不好的啊。
就好烦。
宋叶忍不住想笑,“公子,王爷心思细腻,宽容大量,不会对公子做什么的。”
都提点到这份上了,姑娘啊,快醒醒吧。
杨久挠头,“嗯。”
宋叶无奈,明明是个顶聪慧的人,怎么就意识不到自己暴露了呢,王爷心明眼亮,估计见到的第一眼起就识破了杨久的身份,也只有杨久认为自己伪装的极好。他可是知道的,如沈千户之流,起初是试探着杨久,看到究竟是何方细作、背后牵涉何人,后发现杨久没问题,那依然没拆穿杨久拙劣的伪装,完全是配合杨久了吧。
什么时候等她自己明白了,什么时候大家的掩饰就将过去了。
“公子是不是月事不准”宋叶转而行医者之责地问。
杨久连连点头,“你今儿没有提起,我都忘记了,迟了快半个月了。”
是不是穿越让身体出问题了啊
不过,没有大姨妈的打扰,她的行动方便了许多。
“公子是受寒了,我给公子开几贴药,每日煎服。公子不要认为这事儿不打紧,女子月事马虎不得。”宋叶细说了一些相关,他是全科大夫,只是军中没有女子,一身本领没法全然施展。
杨久想推辞的心只能作罢,大姨妈不来吧,头疼;来吧,也头疼。
当女人,好难的。
来一趟医馆,康复的病患没看到,自己反而开了一堆药。
苦药还未喝,杨久就觉得嘴巴里发苦了。
站起来和宋大夫往后堂走,病患都在那边呢。后堂有个天井,有几个人坐在廊下闲闲地晒着太阳,杨久没有看到宁王,不知道去了哪里,倒是看到了面熟的一个汉子,那人缺了一条腿,站起来时裤管晃荡,是那天那个李小旗,他活下来了
宋叶招呼着给杨久介绍,当介绍到那个李小旗时,低眉顺眼的李小旗突然抬头直直地看向杨久,,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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