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窗格子落在了榻上。
还有榻上的人身上。
杨久捂着眼睛,任由光线落在脸上。
冬天的阳光,没有温度。
柔软的就和柳絮一样轻。
冬天的阳光又很有重量。
搬张凳子坐在避风的地方和邻居闲磕牙,能聊上一天。
好久没这么躺着睡懒觉了,这么悠闲的日子好像是在昨天,而那个昨天是穿越前的时候
她翻了个身,侧身对外,仰着头看向床的方向,那边没人,他早出晚归,幽州三地的重担压于一身,从没看到他松懈的时候。
经过一夜的沉淀,
那些淡淡的情愫被压在心底,就像是外婆压在柜仓里的好东西,越是舍不得就越往里面放。放久了,放陈了,放忘了有一天拿出来翻翻看,还记得那时候的珍视和不舍,但没了一开始的悸动。
社恐的人大多敏感自卑怕受到伤害,能拖延就绝对不当下做决定,拖着拖着就拖“忘了”不是真的忘记,是选择性逃避。
只要不面对,就好像不存在。
杨久又翻了个身,对着墙壁在被窝里缩成一团,她唉了下是会错意了吧。
“啊啊啊啊啊”杨久在被窝里蹬腿,都什么事儿啊
要是宁王知道自己是个女的,会不会摁死她
虽然,她也有那么点喜欢
可她毕竟是个女的啊。
应该找个时间和宁王说清楚,免得他深陷其中。
“你这是”
被窝外面传来了男声,清冽低沉的好音色,就和松针上凝的薄薄的一层冰,听在耳中似含入嘴里,慢慢融化,凉、透、清,听得杨久一激灵。
杨久偷偷地往下拉开一角被子,眼睛看出去,对上了宁王关心的视线。
杨久,“”
慢镜头般拉起被子牢牢地裹住自己。
她的面子没了
“杨久。”赵禛去拉被子,怕杨久把自己闷坏了。
拽了两下没拉开。
赵禛无奈地说,“别把自己闷坏了。”
杨久慢慢吞吞地打开被子,露出半张脸对着外面,喉咙肿了,没法出声,她一双清润的眼睛怯怯的仿佛会说话。
“说”的内容,反正赵禛看懂了。
赵禛说,“今日无事,休息半日。”
刚说他一刻不得闲,这就休息了。
杨久心中嘀咕,真是不能念。
她的眼睛移动,看看外面。
赵禛会意,他说,“我出去。”
杨久讨好地笑笑,私底下握拳,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秘密暴露讨个死缓
等宁王出去了,杨久从被窝里伸出手,凉飕飕的空气裹着手臂,冷得哆嗦,飞快地勾住了熏笼上的衣服收回来。
衣服入怀,是暖暖的,还有橙花的香味,很是宜人。
熏笼是铜制,下盆上盖,盖子上扎小眼,方便透气。里面烧着炭,炭上覆盖着一层粗糠,闷闷地烧,能烧很久,放在室内取暖,热量有限,但用来烤衣服非常足够。熏笼里的炭不是煤炭,是木炭,听陈松延说用的是上好的霜花炭,几乎无烟,有淡淡林木的香气。
陈松延还说,王爷往年可不会用这些,每年京都送来的王府用度王爷都是赏赐给军中将领。那些花哨无用的便让沈千户想法子换成银两,充做军费。
杨久在被窝里抱着衣服发了会儿呆,许多细节在脑海里回放,她品出了宁王的关心
穿戴整齐了出去,杨久看到老张师傅带着小儿子在东厢房进进出出地搬砖,旁边还有几人帮忙。
杨久,“”
赵禛解释,“东厢房腾出来做个暖炕,王府内先安排上,用着无事便在城中推广。”
杨久点头,“哦哦。”
郁闷,嗓子眼应该肿了,简单的都发不出
赵禛眼神微暗,他没让杨久看出自己的愠怒,而是轻声说,“暂时别说话,过两三日便好了。这几日就用点清粥,方便吞咽。”
杨久点头,心中哀叹,米好贵的,在北境还是麦面、糜子、荞麦等更实用。
她一个吃米的南方人,竟然吃了这么久的硬饼子,糜子粥,荞麦面以为现在的荞麦面和现代吃的一样吗错了,糙得拉嗓子,吞的时候要抻着脖子像鸡一样咽下去
听到清粥,口水都下来了。
“你喜欢吃米饭”
杨久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赵禛便说,“那日后根据你的喜好做饭,我让人送些米来。”
杨久连连摆手,太破费了。
赵禛轻轻勾唇,“北境虽穷,但我好歹是个王爷,供应你吃点米还是吃得起的。”
杨久呃了下,她探究地看向宁王,这人不会是被魂穿了吧,话变这么多。有个身穿的例子摆在眼前,她不得不相信魂穿也有可能吗
赵禛被看得懊恼,背过身言简意赅地说,“吃早膳。”仔细看,他耳朵尖微红。
毕竟伤了喉咙,吃东西时吞咽困难,杨久只能够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咽下去,一小碗米粥吃了有小半个时辰,这可是宝贵的一个小时啊,她捧着碗视线不时飘向宁王,如此宝贵的一个小时他就坐着陪自己
每当视线飘过去,对方都会平和地看过来,那眼神就像是在告诉她,他一直在。
杨久鸵鸟地低下头,眼睛盯着碗,心里面乱乱的,好似有只迷路的小鹿跳来跳去。
米汤吃完,在院子看着老张师傅父子两盘火炕看了一会儿,身边始终有人陪着,弄得杨久怪不自在的,她自暴自弃地回屋找了本书看,那些文字啊歪歪扭扭成了一张张恶劣的小脸,仿佛在嘲笑她的龟缩、她的逃避
就很烦
那个人还在
杨久生气地扔掉书,鼓足勇气地看向他,眼睛里冒着温吞的火。
“需要什么”坐于不远处看书的赵禛问,见杨久犹犹豫豫不表达,他便干脆朝外吩咐,“小甲小乙,进来伺候,照顾好你们公子。”
小甲小乙没有丝毫耽误,恭敬应喏,守在了杨久身边。
赵禛温声说“要是有不便对我说的,让小甲小乙去做。”
呲
杨久仿佛听到了气球漏气的声音,刚才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一下子烟消云散了,蔫哒哒地点点头,她耷拉着肩膀继续看书。
面前的人是谁
是宁王
是有实权封地,手握兵权的王爷
可笑,她拿什么和人家生气
杨久自嘲地扯扯嘴角,探出头的那么点勇气又缩回了回去。
无所事事的白天就显得特别漫长。
看着日头升起,看着日头偏斜,看着天空渐渐染上了青灰色,今天终于要过去了。
傍晚,坐在夕阳余晖下,杨久面前出现了一只碗,碗里面盛着褐色的汤,汤面上浮着油花。
杨久,“”
她蔫哒哒的,吃的少,没力气。
赵禛侧过头看她,唇角微扬,语调很轻,“让宋叶开的补汤,刚熬制好,趁热喝了吧。”
杨久闻着腥苦的味道下意识抗拒,但念及身边的人是谁,她硬生生控制住了身体,没有躲闪,而是勉强的露出感激的笑容,接过了碗。
嘴巴一张一合,她无声地说着谢谢。
腥苦的味道浓烈扑鼻,杨久眉头拧着,强迫自己忽视掉那味道,小口小口抿着喝了起来,口感有些厚,宛如掺着肉汤的苦药,奇怪的组合。
赵禛看着杨久,每次他观察人时就是这样,静静的,莫名让人不安,作为被观察者,处在视线聚焦处,杨久不自在地动了动屁股。他眉头皱了起来,敏锐地察觉到杨久在拉开和自己的距离,好似回到了刚认识的时候,防备、讨好、不安,又出现在了她的身上。
赵禛是个内敛克制的人,心思又敏锐,这种人情绪很少外显于外,给人孤傲难测的印象,但他其实善于观察、善于理解,发现杨久在自己每次靠近时都会向后轻微地退缩,便没有继续靠近。他有种感觉,逼得太紧,杨久会后退得越多,直到把自己彻底缩进安全的壳子里。
赵禛离开了,杨久呼地松了一口气,开始机械地抿着补药。
好大一碗,吃到什么时候嘛。
“公子啊,我们吃肉了”小乙兴高采烈地过来分享。
杨久瞪大眼生气,竟然吃肉了。
小乙神秘兮兮地说“说了你别害怕哦,是长虫的肉,我一开始不敢吃,但陈松延说剩下的都是汤渣,没什么奇怪的味道,不吃就浪费了。我吃了味道还可以,是肉啊。”
小甲紧赶慢赶地追过来,还是慢了一步。
“小乙,说好了不多嘴。”
“吃肉有什么不好说的。”小乙纳闷,还没有发现问题的症结。
杨久嘴里含的这口汤是吐也不是、喝也不是,上下为难。
都最后一口了
小甲苦口婆心地劝着,“公子,最后一口咽了吧,宋大夫炮制了一个下午,听药童说,他权衡了许久才定下的补身方子,是温和滋补的,吃了对你身体好。”
他抿抿嘴,走到杨久身边弯着腰小声说“长虫是昨日王爷亲自出去找来,冬日蛇在窝中不出来,王爷寻了许久才找到那么两条。”
杨久咽下去了。
她摸向自己的胸口,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心跳,正在砰砰砰乱跳。
退缩的被逼到角落。
逃避的追到眼前。
太阳这时候差不多已经落山了,天色从鸭蛋青过渡到蟹壳灰,最后墨蓝微透,西边一点余晖缓缓消失,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高悬在头顶上,在苍蓝色的天空里显得那么宁静,是任何玉石都没法媲美的灵动。杨久仰头看着天空,今日的月和穿越前看到的没什么不同,其实那个人和普通人也没有不一样,一样会受伤、一样会痛权力赋予的是更大的责任,肩膀上压着的更多更重。
杨久倏而笑了下,把空的汤碗递给了小甲,嘴巴一张一合,无声地说着难喝。
承认它,一点也不难
小甲微怔,讷讷地说“毕竟里面放了药,是药就不会太好喝,良药苦口,公子忍着些。对了”
他忽而想到什么,转身进了正房,很快又回来了,手上拿着一包东西。
在杨久面前小心翼翼地打开,小甲说“差点忘了,陈松延说有一包蜜枣在五斗柜里。”
“是王爷问蔡娘子要的。”小乙快嘴。
小甲,“陈松延说的”
“他说漏嘴了,我听到的。”小乙小小的得意了下。
杨久默默朝着小乙比了个大拇指,不愧是你,小乙。
她捏了一颗蜜枣含在口中,硬硬的、甜甜的,吃掉了果肉舍不得立刻吐了果核,含上一会儿依然有甜丝丝的味道。
真好。
躺在床上,撑着没有睡死,杨久却没有等到想等的人,等早晨醒来,人又不在,只是看床上的情况知道那人回来睡过,节凑好似又回到了刚到王府的时候。她应该高兴才对,但别别扭扭,怎么也提不起劲头来。
直到四天后,宋叶来给她换药,杨久发现自己说话时嗓子不疼了,心情才高兴了起来。
“宋大夫,我能说话了。”
“公子年轻,身体强健,恢复的就好。”宋大夫显得比杨久还要开心,他特意叮嘱着,“还没有痊愈彻底,请公子忍耐下,说话少些,说话时声音轻些,切记不要大喊。”
杨久老老实实点头,声音还是有些哑的。
“牢记牢记。”
外敷的药就不需要了,内服的也可以停了,宋叶又给杨久把了把脉,确保没问题才告退,离开时的步伐明显轻松了许多。小甲与宋大夫擦肩而过,他来对杨久说“公子,畅风园的暖房已经弄妥当了。”
“速度挺快呀,去看看。”杨久觉得自己都快长毛了,这几日他们哪里都不让自己去,要么在屋中看书,要么看沈大姑娘做针线,要么一同练字,时间过得非常漫长。
“弄好有两三日啦,他们都不准我和公子说,我看着他们把泥背进暖房的,烟囱里冒烟,供暖都有一日了吧。”小乙终于能说出来,憋在心里好难受。
杨久哪里还坐得住,“走走走,去看看。”
畅风园就在隔壁,正房三大间外面看不出什么,靠近了就发现温度要高一些,推开门又掀开棉帘子,彻底感受到了暖意,和外面的严冬相比,如临仙境啊仙境是通往暖房内部时必须经过的小隔间,在此换掉身上厚重的棉衣、棉鞋,才好彻底进入里面,不然在里面背着厚衣服热出一头一脸的大汗。
“公子,都给你准备好了。”小甲打开壁柜,露出里面杨久的衣服。
杨久感动地说“好啊,你们就瞒着我。”
小甲说“是王爷吩咐,不允许告知公子。”
小乙快言快语,说话不过脑子,“王爷对公子真好。”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杨久轻咬下唇。
“公子,换衣服呀。”小乙压根没有看出杨久的异样。
换了衣服,进入暖房,每一方池子都填满了土壤,冻硬的泥土遇热里面的水分消融,重新恢复了湿润的松软。黝黑的颜色,看着就肥力十足。所有池子都空着,还未种上任何东西,但杨久却觉得眼前充满了丰腴的绿色,她看到了未来。
“之前我让你们弄的种子呢”杨久急切地问。
“都备下了,在外面的小隔间里。”小甲靠谱,要紧的事儿他都记着。
杨久匆匆往外走说“小青菜的种子,今天种下,说不定明天就有小芽芽出头了。”
还要蒜头,要黄豆,要韭菜种子。
幽州的冬天太冷,蒜头发不了青蒜,黄豆孵不出豆芽,韭菜都没法一畦一畦的生长。
有了暖房,土豆和玉米能够提前生根,其它也能够安排上。,,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