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这个头儿,应该就是这个吧。”
“看着像,奔波数日终于找到了,快把牛牵出来,顺着点,不要伤它。”
“还有小牛在吃奶”
“那就让它断奶,多大的孩子了还吃奶呢,羞不羞。如若有效,牛大姐就是咱幽州城的功臣,给它立长生牌位都使得。臭小子,毛手毛脚的,都说了轻点,要对牛大姐温柔点。”年长的老兵抬起脚轻轻地在年轻的屁股上踹了一脚,骂骂咧咧地说“牛姐要是有什么闪失,咱吃不了兜着走。”
年轻的没心没肺地笑了笑,但拉着牛的动作温柔了许多,“知道了老大,老大啊,你说咱最先找到了牛,会不会有奖赏”
“王爷从来不亏待咱,奖励肯定有的。”年长的去套车,他感慨地说“我也不要啥奖励,能够进近卫营就好了,那威风,啧啧,这辈子值了。”
“老大,你别想了,你过年纪了。”年轻的拉着绳子哄着牛大姐上车,但牛大姐就是不配合,那么大个头的黄牛向后拽着绳子不肯走,任是人推、人拉,没半点用。
两个兵围着牛急出一身汗,牛的主人走了出来,老实巴交的汉子一辈子没见过什么市面,手里面揣的最多的钱就是这回卖牛的钱,他磕磕巴巴地说“军爷,母牛舍不得”
“啥”年长的扶着牛屁股擦汗,也就是母牛脾气好,不然直接给他一蹄子。
“舍不得孩子。”
“你不会是想多卖点钱吧”年轻的冷下脸。
老实巴交的汉子腿哆嗦了起来,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小王八蛋,耍狠到战场上去,在这儿干啥。”年长的看向被关在栅栏里不安地走来走去的小牛,小家伙眼睛大大的,鼻子湿漉漉的,看着还挺可爱。他没啥犹豫,走过去打开栅栏抱起了小牛,“哟,小东西还挺压手,吃你娘的奶长得挺壮实啊。”
他抱着小牛上了车,被年轻的那个牵着的母牛不用赶就往上走了,“神了,当娘的都舍不得孩子。”
牵母牛的年轻人抬起手狠狠地擦了擦眼睛,眼睛被擦得红红的。
“想娘了啊,俺也想。”年长的解下腰间的钱袋子扔给老实巴交的汉子,“都买了。”
汉子手忙脚乱地接住,不断哈腰点头地说“谢军爷,谢军爷。”
靠牛自己走太慢了,二人套了马车,把牛装上了车,加快速度赶出了村子,赶到集合点时队伍里其他人都两手空空。队长看都没有看他们两个,他现在眼里只有牛大姐,那曼妙的身姿、那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那温顺的脾气队长看着牛,拍年长者肩膀的第一下差点拍空,“你俩立头功了,咱跟着喝点汤。推来让去的话回去再说,集体都有”
队长一声大喊。
包括找到牛的二人火速骑上了自己的马,
队长也上了马,他看着暮色下幽州城的方向,沉声说“出发。”
夜色下的幽州城很安静,或者说,更加安静了。
偶尔的狗吠猫叫反而衬得偌大的幽州城犹如空城。
明明是气温升高的春天,走在空荡荡的街上,却似身处在寒冬腊月。
空寂的巷子里,沉沉的脚步声,脚步声好像是凝着冰,随着它的步步靠近,一路冻结着触碰到的一切
“啪”
借着月色看书的书生后脑勺狠狠地挨了一下,随即是他老子压着嗓子的咆哮,“老子供你读书是读的圣贤书,你给老子看话本,老子打死你这个龟孙。”
“别打别打。”老娘过来劝架。
老爹瞪大了眼睛,气呼呼地说,“都是被你惯坏的。”
老娘翻了个白眼,在以为得到靠山的儿子背上狠狠地捶了一下,“老娘供他读书是要他有出息的,最起码也要考上秀才,不能比我爹差,你以后不准打头。还有,大晚上的动静太大,吵到外面的王爷,白天再打。”
“还是你考虑周到。”
被打的书生在爹妈夹击下瑟瑟发抖,他看向窗外,那边大概是全幽州城夜晚最亮的地方了。
大槐树巷子外直接扎了帐篷,帐篷外燃着篝火,赵禛未睡,他背着手站在篝火边看着幽长的巷子,自从巷子封锁后,他就没有回去过王府,一干事务都在此地一一布置下去。也是从那天开始,他就没有见过杨久一眼。他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格,软弱早就被抛在脑后,却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牵肠挂肚。
他不能够保证,一旦见到那人会不会不顾一切地将她带离巷子。
“王爷,夜深了。”陈松延轻声说。
赵禛语调平平,“几日了”
“已经四日。”
没头没脑的问题,但陈松延知道怎么回答。
赵禛目光冷峻,“多少人了”
“七十六人。”
陈松延感觉胸口沉重,数字下是一条条人命啊。
赵禛不是不知道数字,问一遍仿佛是在确定一般,确定人命关天,幽州城每个人的头上都悬着利剑。
出现病症的有七十六人,隔离在巷子内的人超过五百人。巷子外,还有多少间接的接触者根本就排查不清楚,不过是街上的一次擦肩而过、不过是他来过的地方他后脚就去过、不过是摸过同一个砖块碰了同一个碗谁说得清楚呢。杨久给他说了传染病的可怕,传播的方式令人防不胜防。
她在里面。
她说自己接种过疫苗,她不会被传染。
可她在里面
陈松延忽然肌肉紧绷,他咬紧了牙关,习武之人的敏锐让他察觉到王爷的动向,他随时准备着阻止王爷,王爷不能够进巷子。戒备好像只是他的瞎紧张,看着王爷走进了帐篷,陈松延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心中闪过一个念头王爷肯定很难过。
克制着。
冷静着。
镇定着。
赵禛站在帐篷内,掌心已经被指尖掐得血肉模糊。
杨久小时候接种过疫苗,胳臂上有着“花花”,学校里组织统一打的。后来,就是杨久成年的后来,小孩子好像不再强制接种天花疫苗,只要接种卡介苗等,因为天花被人类消灭了。小孩子免疫力低,最容易被感染,没有消灭天花的古代,天花是夺走孩子性命凶恶的魔鬼
“睡吧,我陪着你们呢。”杨久温柔地拍着宋瑜的背,发烧畏冷的小家伙在她怀里面蜷缩成一团,强撑着不敢睡。
“我怕”宋瑜含糊地说着。
杨久忍着眼睛里的酸涩,声音开朗地说“不怕啊,坚强起来,你好好睡觉提高了免疫力,就能够好起来的。”
宋瑜脑袋昏昏沉沉的,他不懂免疫力是什么,他怕怕的,好像有只手抓着他的后心一直拽着他。他以为自己的小手用力地握着杨久的衣服,其实那力道轻轻一挣就开了,“没有我,就爷爷一个了。”
杨久愣住,不是说宋大夫家人丁兴旺吗,说是儿女各自成家,散居各处,因为宋瑜天分高,他就带在身边亲自照顾。
宋瑜不肯睡,声音小小的,“公子,我有个秘密。”
杨久,“嗯”
宋瑜说,“我是女孩子呢,我想穿漂亮的小裙裙,但爷爷说不行的”
她体弱,终究抵抗不住困意睡着了。
睡梦里却不安稳,时不时难受的呻吟。
知道了秘密的杨久抱着宋瑜,心中祈祷着,求求老天爷,放过这些孩子吧。
忽然,夜色里传来了悲怆的嘶喊。
杨久心头狂跳,后背瞬间冒出冷汗,她用力地闭着眼睛不敢睁开,害怕看到暗色里有不属于人间的影子无悲无喜地飘过又有人去了。
如果杨久在,会看到抱着孩子痛哭的女人是胡家烧饼做饼的娘子,抱头蹲在旁边不断抽着自己的男人是胡家烧饼的老板,五大三粗的男人没有了一点强悍,他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但换不回自己的孩子。女人突然抬起头像发了疯一样去扑打男人,边打边说“有点钱就骨头轻了,为什么要去买人,为什么要图便宜买草原来的杂种,还我孩子,还我孩子”
男人任由打骂,打吧打吧,多打点他心里就好过了。
胡家烧饼前不久从张大耳朵手里买了个小子,是鞑子和抢去的汉女生的孩子,男人买来跑腿的,做好的烧饼就让那孩子送去家家户户这个孩子被带进大槐树巷子时已经开始发病,症状与零号病人一样,问了才知道,他和零号病人接触最多。这个孩子,成了天花散播最大的帮凶。
寂静的夜里,哭声能传很远很远,煎药的宋大夫手上一哆嗦,药壶的盖子直接松手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他直愣愣地看着粉碎的药壶盖子,心里面盘旋着各种不好的预感在旁边的王异看到这一幕,过来打扫干净了碎片,扶着宋野坐下,“叔,你忙了一天了,先歇一会儿。”
宋野苦笑,还未说话,眼泪先下来了,“小鱼还那么小,出生那会儿我正好拎着一条鱼回家,她还没有那条鲤鱼大呢,怎么就、怎么就”
“会没事的。”王异说。
宋野老泪纵横地点头。
王异看着火,眼中好似有着星星在闪烁,“我们要相信公子。”
旁边走过来一个男人,代替了宋野看着火上的药壶,他神情很冷,但动作细致,王异看着丈夫,心底深处的自卑使她不由得垂下了头。
星星在闪烁,月亮弯弯地挂在天幕上。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亘古不变的星月啊,没有因为幽州城内发生的悲欢离合蒙上悲切的阴影,第二天的太阳照常升起。杨久醒来的一瞬间就去摸宋瑜的额头,还烫烫的,孩子半张着嘴,呼吸急促,但还活着。房间内有动静,帘子拉开,露出了沈琦憔悴的脸。
杨久朝她笑着,“早。”
沈琦神情有些呆滞,下意识说“早。”
她心中有个念头下意识出现杨久怎么还笑得出来
杨久好像是看出了沈琦的疑惑,她说“都还活着。”
沈琦忽然反应了过来,捂着嘴把呜咽给憋了回去,她点头说“嗯,都还活着。”
努力撑起笑脸。
室内另一张床上,沈珏也在发烧,平时活蹦乱跳的孩子突然这么安静地躺着,看起来好小。
杨久起床,把两个孩子留个沈琦照顾,她要在巷子内到处看看,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她处理。简单洗漱就出发,没让小甲小乙跟着,还是那句话,“我不会感染天花,你们不行,给我在院子里老实待着,沈琦有什么需要就照顾着点,我转一圈后就回来。”
小乙眼巴巴地说“公子。”
小甲倔强地抿着嘴。
杨久哄着,“乖啊。”
她转身往外走,差点和气喘吁吁的应铖撞在了一起。
应铖急急刹住脚,脚下不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顾不上疼,直接说“公子,牛找到了,牛找到了,已经进城了”
杨久懵了会儿,大脑没有立刻反应过来,但身体已经有了反应,加快速度往外走,走出去几步她猛地站住,“把大夫们都喊过来,还有卫生队的负责人,快。”
应铖撑着老胳臂老腿地站起来,根本就管不上自己就要去喊人,身边一道风,等杨久反应过来时,小甲小乙已经跑出去通知人,她无奈地摇摇头,声音有点哽咽,“都是瞎胡闹。”,,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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