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比花娇

    谢无镜赶回来时,香梅正手足无措地在屋外等候。

    “夫人说浑身痛,想吐,心情烦躁,不想听到任何声音。”

    香梅不知夫人受了什么伤,不敢轻易动她,怕加重伤势,又怕吵到她,只能在外候命。

    谢无镜沉默须臾,叫香梅退下。

    他进屋时,织愉正用头抵住床头试图缓解头疼,难受地直哼哼。

    她裙上的血迹已经渗出得很明显。

    谢无镜在床边坐下,将她抱进怀里,手掌放在她小腹处。

    涓涓暖流与仙气涌入身体,运行一周。织愉好了许多。

    她一身汗湿,脸色仍白,眼眶通红,抽噎道“我是不是因为违逆天命修道,要死了”

    谢无镜揉了揉她的小腹。

    她感到一股暖流清晰地往下涌,随后她裙下的红加深了。

    织愉一愣,知道怎么回事了。

    谢无镜“你来月信了。”

    织愉扁起嘴,要哭不哭“嗯”

    谢无镜“你怎么不知道”

    织愉眼巴巴地看他,很委屈,“太疼了。浑身都疼,我以前从没这样过。”

    她以前来月事也会疼。

    但自从被谢无镜每月一次解毒,灌了一年内力后,就不疼了。

    时隔近一年,疼成这样是她完全没想到的。

    她眼泪在眼眶打转,“肯定是昨天那个湖水太冷。”

    “应当是。”谢无镜扶她靠在床头。

    他今日穿的一身品月配汉白玉色翼纹袍,大腿处与袖角已经沾染上一点醒目的红。

    他并不介意,织愉也刻意忽略。

    在凡界时,两人刚回大梁安定下来,穷得在山野挤一间屋。

    就算分了两张床,很多隐私之事也还是难以避讳。

    织愉在他身边第一次来月信,疼得在床上哼哼,饭也不吃。

    没有月事带,还得自己缝。

    她不会女红,缝出来的东西粗糙得她一动就磨得疼。

    后来是谢无镜帮她拆了重缝。

    虽然谢无镜绣工也不怎么样,但他少时便行走江湖,自理能力比她强。

    来月信这事的尴尬期他们已经过了,现在完全不会了。

    织愉双手放在小腹上,控诉地盯着他。

    她心里有点责怪他,昨天非要她泡灵湖。

    可她又知道,那是她自己要修道,他才带她去的,所以她没有开口说他。

    谢无镜叫香梅打热水过来。拿来织愉的储物戒,从里面取出月事带还有崭新的一套贴身衣裙放在床上。

    香梅还不知发生了什么,送水进来时焦心地关切,“夫人,您还好吗”

    织愉怏怏不乐,“我没事。”

    谢无镜让香梅退下。

    待屋里只剩谢无镜和她,织愉拿上干净衣物,起床去小间清洗身子,嘟囔道“香梅怎么会不知道我是来月信”

    若是香梅知道,她也不会想了那么久遗言,被谢无镜点明才知道自己不是要死了。

    小间里传来水声。

    谢无镜用术法抹去身上与床上的血迹,“入道会斩赤龙。灵云界许多女修幼年入道,从不来月信。”

    织愉感受着身下布料变厚重的难受,突然想入道了。

    不会来月信,多是一件美事。

    虽然不疼了,但还是没什么力气。

    织愉换好回到床上。

    谢无镜起身去小间。

    以前没条件,才让谢无镜帮忙处理。现在有条件了,织愉叫住他,“待会儿让香梅收拾吧。”

    谢无镜停步注视她“我和你说过。”

    说过什么

    织愉想了半天,想起来了近身的事,亲力亲为。

    在自己拖着疲累的身子去收拾,还是默认谢无镜去收拾之间,懒惰的织愉选择后者。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而且谢无镜肯定不会像在凡界一样亲自动手。

    他动动手指用法术就能搞定。

    织愉躺平,睡不着。疲倦,没心思看话本子。

    她不舒服,头昏沉,浑身都在冒冷汗。刚换上的干净衣裳,很快变得黏湿。

    谢无镜收拾完,她喊他“谢无镜,你过来看看,我是不是还是要死了”

    谢无镜过来为她诊脉。

    片刻后,他道“你得了风寒。”

    话音刚落,织愉连打了几个喷嚏,“用你的仙法,可以让我快点好吗”

    谢无镜“风寒可以速愈。不过你是凡人,起码要一天。月信不行。”

    肉身凡胎,生老病痛,乃是顺应天命。

    就算是修士,也不过是身体更加强健,承受能力更强,恢复得更快。不能完全免去身体病痛。

    织愉此刻感觉不到病痛,身体却有反应。不是谢无镜治好了她,而是让她这方面的感知变迟钝。

    治标不治本。

    织愉很快鼻子不通气。

    她身体难受,心情烦躁,眼泪汪汪的。

    谢无镜抚了抚她的心口,“睡吧,睡醒就好了。”

    “睡不着。”

    她生病时格外娇气。

    九岁前她是最受宠的公主。

    身娇体弱,容易生病。

    一生病,父皇母妃,还有整个宫的宫人都围着她转。把她当易碎的宝贝捧着、哄着,要什么给什么,坐在皇帝背上骑大马都行。

    后来再也过不上那样的日子。

    可每当生病,她还是会想起小时候。

    织愉的委屈达到顶峰,眼泪直掉。

    谢无镜用指腹给她抹泪。

    她心情稍微平静些了,道“你今日是不是还有事要忙我这两天好像总是打扰你做事,你去忙吧,我待会儿自己睡。”

    谢无镜“没事。”

    “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她鼻头红红的,看起来格外乖巧。

    谢无镜“我自会权衡轻重,你不必在意。”

    他有他的打算,织愉就心安理得地麻烦他了,侧身靠近谢无镜。

    谢无镜把她扶起来,让她依偎在他怀中,手臂揽住她的腰背,手掌放在她小腹上为她缓解隐隐的酸涨感。

    织愉眼皮渐重,忽听门外敲门声,陡然又清醒。

    谢无镜看在眼里,眸色沉了沉,“何事”

    香梅紧张道“仙尊,乾元宗掌门和南海公主在山门外求见仙尊。”

    谢无镜拍了拍织愉,低声道“你睡。”

    织愉要从他怀里起来,“你去吧。”

    她不是在欲拒还迎,但也感觉自己现在真像个挑拨主角与正道后援团关系的坏女人。

    谢无镜揽她的手微紧了紧,同她低语“他们来时,仙府大阵会有感应。”

    也就是说他早就知道他们来了。

    谢无镜接着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织愉猜,也许是催他找女人,他才不乐意去。

    香梅等了许久听不到回应,为难地按照掌门的命令,传话道“仙尊,掌门说,您今日若是有事,他们不强求,别忘了明日归臻阁拍卖会。”

    “明日阁中,不止那些名门正派,还有宵小藏在暗处。您务必得出面震慑,让他们知道,您仍是十八年前的仙尊。”

    这番话说得香梅心惊肉跳。

    织愉正病着,脑子转不动,却也听得出掌门这是对谢无镜不满,在提醒他十八年前他没夫人时可不是这般。

    谢无镜古井无波,叫香梅下去,轻拍织愉让她休息。

    织愉也确实累,抱着他的腰,渐渐睡过去。

    谢无镜没有拉开她,陪她一起躺下。

    她这次的量格外多。

    睡到傍晚时分,感觉身下黏黏的。织愉醒来发现衣裙和床铺又红了,谢无镜被她压在身下的袍角也沾染上了。

    中午的事重演她洗她自己,谢无镜给她洗衣服。

    整理干净后,织愉去吃晚饭。

    她没胃口,吃了两口就不想吃,边吃边发呆。

    谢无镜沐浴后过来,让她吃不下不要勉强,带她回房。

    她病恹恹地倒在床上,拿出话本子看。

    正看着,谢无镜问她“吃桃子吗”

    织愉惊讶,克制不住上扬的嘴角,“哪来的”

    “桃花林里摘的。”

    谢无镜拿出颗桃子给她。

    桃子青粉,是她喜欢的脆桃。

    “从孟老头林子里摘的”

    织愉黯淡的眼里有了光,接过桃子。

    桃子已被处理干净,她嗅了嗅,有桃香味。

    咬一口,她砸吧砸吧嘴,嫌弃道“确实不太好吃。”

    谢无镜让她不吃就把桃子放一边去,“那是用来修行,汇集灵气的树,不是用来结果的。”

    必然不可能好吃。

    不好吃她吃得也开心。

    织愉不让他拿走,把桃子啃干净。

    虽然她没打算报复孟枢。

    但落到她手上了,她还是很乐意以此泄愤的。

    吃完桃子,她心情格外好,笑盈盈地看了会儿书就犯懒要睡了。

    看在谢无镜今天照顾她的份儿上,她今晚不打算馋他的身子。

    但为了她身子尽快恢复,谢无镜还是留下陪她睡。

    他是仙体,仙气滋润她的身体,十分有益。

    织愉抱住他默默感慨

    看来有时候剧情也不是谁要蓄意为之,而是天注定的。

    翌日。

    织愉醒来,神清气爽。

    月信仍在,但风寒好了。

    谢无镜没有离开,她醒时他还在她身边躺着。

    她默默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一遍,心道难怪全灵云界的人都觊觎他的血脉,这仙体简直是万能药。

    谢无镜睁开眼。

    织愉问“你今日无事吗”

    “晚上去归臻阁,你去玩吗”

    织愉想起香梅昨日通报过什么归臻阁拍卖会。

    作为一个已经生龙活虎,又必须很敬业的恶毒女配,她的答案是“去。”

    虽然她一个凡人去了不知道干嘛,剧情也没有详细指示。

    但经过昨日,她相信冥冥之中,天会有指示的。

    一切能参与的场合,她必须参与

    织愉跨过谢无镜的身体下床,打开衣柜,对里面的衣服挑挑拣拣。

    她是个很爱美的人。

    今天一天,都在挑衣服、挑首饰中度过。

    谢无镜坐在她房里喝茶,擦一柄通体泛出日芒的九霄太上剑,时不时在她的询问中,给点意见。

    她挑累了,就会坐下来休息,叫香梅送茉莉茶和荔香瓜子来。

    谢无镜叫香梅把茉莉茶换成红豆牛乳饮。

    织愉才从些许的腰酸里,想起自己来月信了,乖乖喝牛乳。

    *

    逢魔时刻,月挂西边。

    乾元宗山下主城内已灯火通明。

    城中最明亮华丽的楼阁,便是灵云界最大的拍卖行归臻阁。

    以往赴归臻阁,德高望重的修士们全都是御剑飞行,城中人只能看到他们潇洒的残影。

    但今日,他们都走路过去。

    因为仙尊夫人不会飞,走路嫌累,要坐轿子过去,仙尊得陪她。

    仙尊不飞,其他人自然不敢飞。

    轿辇穿城而过,城中人都暗暗打量。

    帘幔摇晃,他们看不清轿内人的模样,只看得见影影绰绰的窈窕身形。

    虽不见其人,但仙尊夫人这几日蛊惑仙尊的壮举已人尽皆知。

    尤其是昨日。

    听闻十一境的人正与仙尊商议今日趁归臻阁拍卖会,将潜藏在暗处的邪道一网打尽。

    结果仙尊夫人半途把仙尊叫走,缠了他两天没放人。

    他们不信仙尊如此糊涂,断定是那凡人百般要挟。

    轿辇停在归臻阁门前。

    众人伸长脖子、睁大眼睛,等着看那位凡人到底长什么样。

    他们认为,总归是不可能美过灵云界任意一位修为高深的女修的。

    待轿帘掀开,轿中女子伸出柔荑,被仙尊扶住缓缓走出。

    众人只觉城中绽放的烟花好似都静了一息。

    她与他们见过的女修都不同。

    灵云界中有名的美人女修,多如水如兰如白梅,清雅高洁,不食人间烟火。

    可她,比他们平生见过最娇艳的花还要娇。

    晚风吹拂,织愉发上别着的紫兰摇曳,发丝拂过莹白的脸侧。

    她眼睫轻颤了颤,往谢无镜身上倚。

    谢无镜将她往怀中拢,替她挡风,走入阁中。

    “这般纤弱,身子比之修士肯定会差些。未必就是故意装病把仙尊叫回去。”

    “人比花娇,是该好好呵护。”

    有人望着她出神地道。

    周遭嘈杂,织愉没那么好的听力,听不见那些人议论。

    谢无镜抬手理她发间被吹乱的细流苏,长袖挡住她的脸。

    他身后跟着的武侍冷着脸扫视一圈。

    霎时那些不应有的目光通通收了回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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