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灵听在耳中脑瓜子都嗡了一下,“你怎么了”
“头疼。”男人道,“身上无一处不疼。”
丁灵凑到近处,想伸手碰他,同他目光碰触又顿住,“可是觉得冷”
男人目光凝在半空停住的那只手上,久久才点头,“是。”
丁灵说一句“得罪”,终于把掌心贴在他额上,只一触便皱眉,“这么烫。”
男人被她一触便情不自禁闭上眼,无声地吐一口气,“好冷”
丁灵解下自己的斗篷搭在男人身上。深秋湿冷,只能说聊胜于无。男人抬手推拒,“太冷了你穿着。”
“我不冷。”丁灵把斗篷压在他身上,“你因为在发热才会觉得冷,穿着别乱动。”
“是么”男人眼皮坠下来,“难怪多谢。”
总算捱到督军下处。容玖正百无聊赖坐在阶下发怔,见钦差大人伏在马上奄奄一息回来,惊得跳起来,忙招呼人扶他下马。男人被人搬动便糊里糊涂醒来,“在哪”
“到家啦。”丁灵道,“赶紧进去。”
男人点一下头,掀开从人自己往里走,门槛上绊一下,砰一声撞住门框,砰一声大响,便昏过去。
容玖急赶过来,净军一左一右架起来扶住内室。里头早已布置好,烧着两个炭盆,还有冒着热气的净水。男人昏着,容玖正要除衣裳,看见丁灵又停住,“姑娘暂避。”
丁灵如梦初醒,忙退出去。丁灵立在廊下遥望天际,此时天已黑透,漫天雨丝在天地间编织出一个巨大的网,将芸芸众生网罗其中。
许久容玖出来,“进去吧,大人要见你。”又道,“你多坐坐,我去看药。”便走了。
丁灵回厢房,男人闭着眼睛伏在枕上,一张脸仍然白得像鬼。丁灵合上房门,男人被声音惊动,勉力撑起眼皮,看见丁灵便问,“你今天去红枫林,寻我有事”
“说好今日来看大人,没遇见,打听大人在那里,便过去了。”丁灵顺势坐下,伸手贴一贴他脑门,滚烫。便去铜盆架子那边拧冷巾子,展开搭在他额上。
男人睁眼,“丁灵。”
“嗯”
“好冷。”男人道,“要热的。”
“脑袋不冰着,等烧成傻子,倒也不用带病工作了。”丁灵口里吐槽,仍然走去打开柜取锦被给他添上。
“冷”男人在两重锦被下兀自抖个不住,闭着眼睛喃喃,“好冷。”
丁灵皱眉看一时,便出去,走回来把手里皮毛裹着的一物塞入他怀中。男人抱住,冷得渐渐好一些,慢慢撑起眼皮,“丁灵。”
“大人暖和点吗”
男人点一下头,“是什么”
“汤婆子。”丁灵给他掖一掖被角,“大人睡一会儿吧。”
“外头都黑了你要回去么”
“没有,才后半晌,天黑是因为下雨。”丁灵信口开河糊弄病人,“大人少操点心吧只怕倒好得快点。”
男人神情怔忡,极轻声道,“你说得是。”又叫她,“丁灵。”
“嗯”
“你前日来寻我究竟是什么事”
丁灵无语,“说了忘了。”
“假的”男人说着渐渐唇齿含糊,“不说罢了,早晚我能知道。”
丁灵嘴巴闭得蚌壳一样,只不吭声。
刚刚安静片刻,容玖走回来,“吃药。”
丁灵看一眼黑漆漆的药汁,又看一眼折腾半日刚刚睡沉的男人,“要不等他睡一会”
容玖催促,“赶紧若这个药再无用就危险了,早吃早放心。”
“可是”
“给我吧。”男人睁开眼,撑住床沿坐起来。锦被下的身体只一件薄薄的中单,被冷空气一扑立时便是一个哆嗦。丁灵提起大氅给他披在肩上。男人接过药碗,一言不发地喝完,把空碗还给容玖。
容玖道,“不论军务如何,大人务必卧床静养。您要是有个好歹,我如何跟九”
“容玖。”
容玖被他冷冰冰的目光震慑,抬手往面上扇一巴掌,“是我逾矩。”提着空碗便走了。
丁灵扶他躺下。
男人望着她,“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在下雨。”丁灵道,“走不了。”
男人极轻地“嗯”一声,“你要等雨停再走。”
丁灵见他力尽神竭的模样,完全没有同他闲聊的心思,只道,“赶紧睡吧。”
男人却不想睡,久久又撑起眼皮,“若是雨一直不停,你要”
“你消停一时吧。”丁灵无语,问他,“晚饭已经过时辰了,你饿不饿”
“我不想吃。”
“一点都不吃么”
男人想一想,“你弄些水给我吧。”
丁灵便走去倒水,回来时男人正撑着身体又要坐起来。紧走上前扶住,男人头脑昏沉,被她突然一握便卸了力,身不由主往前扑。丁灵张臂拢住。
男人撞在她怀里,匆忙道,“得罪。”推开她强撑着要坐直。
“别动。”丁灵握住他不叫动弹,“回头再摔了。”
男人便不出声。久久终于放松身体,任由自己靠在丁灵怀中。丁灵一只手拢着他,另一只手托住水碗,慢慢吹凉。男人靠着她,便恍惚起来,渐渐神志飘浮,视野中一片又一片亮得惊人的白光。
等他终于寻回神志时,发现自己紧紧贴在丁灵怀里,被动地饮水。他顿觉惊慌,便咳呛起来。下一时柔软的丝绢压在他唇上拭去水渍。男人强撑住千钧重的眼皮,视野中丁灵目光柔和,一瞬不瞬地盯住自己。
她问,“你醒了”
“醒”男人困惑地皱眉,“我怎么了”
丁灵一滞,又笑笑,“没怎么。”仍旧喂他喝水。男人依言张口,他胸腹闷塞,清水入喉只觉恶心,只能强行忍住。总算捱到丁灵收了碗,“没了”
“没了。”丁灵问,“你还要么”
“不。”男人连忙摇头,“多谢你。”自己勉力坐直,又慢慢躺回去,“外头还在下雨”
丁灵看也不看,“不要管下不下雨。”给他掖好被角,“你赶紧睡。”
男人又问,“你今日”忽一时被她一手掩在唇间,后头的话便堵在口中。
丁灵肃然道,“睡觉。”
男人双目大睁,定定地望住她。丁灵无语,另一只手掩住他发烫的眼皮,强行关机。男人沉重地吐出一口气,终于没了声气。
他烧得厉害,没有一刻安稳,昏乱中头颅摆动,搭在额上的冷巾子便不稳固。丁灵只能坐在一旁压住。
如此煎熬到半夜,男人忽然挣扎起来,手臂起舞,不住口地叫,“出去让他们出去”
丁灵看得心惊胆战,想去找容玖,又放弃容玖如果有好法子肯定第一时间回来,现在去催促除了碍事别无用处。她看在眼中着实不忍,伸手去握男人胡乱挣扎的一双手。
握在掌中,烫得惊人。
男人被她一触便用力攥住,身体拼命往上抬,口里尖厉地叫,“让他们出去出去”
丁灵被他握得生疼,索性顺势拉他起来,男人被她拉进怀里,神奇地安静下来,叫声也缓和许多,变作断续的哀求,“出去出去”
“没事,别怕走了,都走了。”丁灵胡乱宽慰。手掌心贴住男人肩背慢慢摩挲,感觉他的体温透过中单浸在自己掌心,源源不绝。
男人被她抱了一会儿,胡言乱语变作奇怪的争辩,“不是我。”他说,“不是我”他不停念叨,固执,又绝望,“不是我不是”
丁灵忍不住问,“什么不是你”这个人掌握净军,又姓阮,有名动天下的九千岁作靠山,谁还能冤枉他吗
“不是我。”男人显然是听不见的,只是不停重复,“不是我。”
丁灵叹一口气,掌心在男人臂上摩挲安抚,“不是你。”
男人仰着脸,枯燥的唇贴在丁灵颈畔,机械地开合,“不是我。”
“不是你。”
二人一个分辩一个宽慰,各说各的,鸡同鸭讲。
许久之后,男人终于销了声气。满室悄寂,只剩他一下接一下沉重的喘息。寂静中感官意识变得极其灵敏,便连男人枯燥的唇在皮肤上细微的碰触都变得纤毫分明,丁灵只觉腔子里的一颗心急如擂鼓,节拍稀碎,疯了一样
不能再这样。
再这样下去阮无病会怎么样不知道,丁灵肯定是完了。
丁灵再不迟疑,左手前探,右手拔下发簪,在腕间用力划下去,那发簪极尖锐,瞬间血珠横流。丁灵托起男人脸庞,把流着血的手腕贴到他枯败的唇边。
血珠漫过唇齿落入男人口中。男人在昏沉中感觉异样,摇头躲避。丁灵死死压住,另一只手压在他唇上,男人张口要叫喊,却被她抵住不能出声,只能发出些含糊“唔唔”声,任由鲜血源源不绝流入口中。
男人在极度的高热之中,醒不过来,陷在丁灵怀中胡乱挣扎。丁灵连疼痛都来不感受便觉手腕被男人烫得惊人的吐息严密包裹,濡湿而柔软的唇舌不时触在伤处,叫她原本就理不清楚的心绪越发乱作一锅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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