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如归与姜无岐一道出了斗室去, 云研指了指东南角的床榻道“酆公子,你且先去躺好。”
酆如归颔首,从从容容地行至床榻, 褪去百合草履与足衣后, 便躺下了身来。
他面色如常,四肢舒展,唇角甚至还噙着笑意,好似对片刻后所将遭受的苦楚全无畏惧。
云研将酆如归的下裳扯至膝盖处, 又在下方垫了层层细布,便点起烛火, 取了一把匕首, 慢慢地在火上烤着。
由于外头暴雨滂沱,天色不明的缘故, 屋内亦昏暗着,烛火映在云研面上,将他突起的面骨与深陷的双目照得分明, 若不是他面有不忍, 瞧来与从鬼门关窜逃出来的魂魄无异。
他执着烘烤完毕的匕首, 望着酆如归道“我现下无从判断你这伤口可有在你左足内里蔓延开去,故而,我须得你时时保持清醒, 用不得麻沸散。等下我会一点一点地剔除伤肉, 若疼痛的程度突然加剧, 便证明我剔下的那点肉并无异常, 到时你切记要示意我,断不可忍耐。”
说罢,他又安慰道“其实即便用了麻沸散,亦不可能无半点疼痛。”
酆如归慢条斯理地将一缕鬓发撩到耳后,后又笑道“云研,我知晓了,开始罢。”
云研将一团软布送到酆如归唇边,道“咬着,不然疼痛中恐咬到舌头。”
酆如归却是摇首道“不必了。”
云研方要让姜无岐劝劝酆如归,姜无岐竟是朝云研写道贫道信他能熬过去,你便随他罢。
云研为防这软布等会儿用得上,便将软布放在了酆如归枕边,继而肃然道“道长,你制住他,我这便要开始了。”
姜无岐坐在床榻边缘,将酆如归半抱在怀中,而后又握住了酆如归的一双手。
酆如归的身体稍稍有些发热,吐息洒落在姜无岐腰腹,仿若能透过层层衣衫,将那腰腹皮肉灼伤似的。
姜无岐抚了抚酆如归清瘦的背脊,一抬眼,便见云研的匕首尖没入了那伤口之中。
酆如归的左足足踝随即猛地一颤,云研登时下不去手了,他本就是初次为人剔肉,心下忐忑不定。
下一瞬,他却闻得酆如归轻声笑道“云研,你这匕首太烫了些。”
云研去瞧酆如归,映入眼帘的酆如归眉眼淡然,只额头沁出了少许热汗。
他低下首去,从伤口剔下一点肉来,酆如归再却无反应,直到雪白的踝骨裸露出来,酆如归都未发出丝毫声响,只血液簌簌之声在他耳边回荡不休,少时,血液便浸透了铺在酆如归足下的细布。
活生生地剔肉怎会不疼
他被簌簌之声逼得手指战栗起来,匕首不慎坠落下去,躺入血泊中,尖险些撞上酆如归的踝骨。
匕首锋利,倘若撞上踝骨,那踝骨许会被削下一块。
他怔忪地去拣那匕首,那匕首却像是忽然活了一般,执意要留于血泊当中。
他右手指尖已覆满了鲜血,那鲜血温热、猩红,缓缓自指尖淌下,没进了他的衣袂之中,又从里向外在石竹色的麻布上晕染开来。
他霎时双目圆睁,身体不稳,跌倒于地,双手本能地撑在地面上,当即为地面添上了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手印。
他下意识地仰首向着酆如归望去,却见酆如归生得全然不是适才的模样,眼耳口鼻居然与子恒一般无二。
“子恒,子恒,子恒”
却原来不是酆如归,他其实是在为子恒剔肉么他手上的血是从子恒的身体之中流淌出来的么
子恒为他所拥抱过的身体里头当真藏有这样多的血液么
剔过肉后,子恒便能与他长相厮守么亦或是子恒又将抛弃他
突地,他的脸被打得被迫偏了过去,紧接着有一把嘲讽的嗓音刺着他的耳蜗“我都不曾喊疼,你倒是发起疯来了,子恒是你那旧友罢他已故去,你却还活着,你既活着,便好好活着,勿要教他做了鬼都不得安宁。”
酆如归左足足踝上已被剔去了直径约一寸的皮肉,他确实不曾喊疼,亦不觉得有多疼,但一身的肌肤却是被热汗裹得结结实实。
他下得床榻,行了数步,左足所踩过之处尽是血印子,但他的脚步却无半点踉跄,足上的伤于他似乎并无影响。
这些血印子扎在姜无岐眼中,使得姜无岐顿时双目生疼,他立即将酆如归抱回了床榻上,不住地亲吻着酆如归的额角。
酆如归心知云研已将自己与那子恒重叠在一处了,恐怕再也下不了手,因而他抱住姜无岐的腰身,汲取了些姜无岐的气息,充作自己的麻沸散,便毫不犹豫地拣起那匕首,向着自己的伤口去了。
一点一点地剔下皮肉,从足踝至足背,从足背至足尖,他终是受不住,紧紧地咬住了唇瓣,以减缓痛楚。
五根指骨已利落地露出了四根,余下一根。
这时,无数痛吟挤在他喉咙底,欲要出去,却被他困住了。
他面白如纸,不知怎地竟仍有余力用左手蹭了蹭姜无岐的眉眼。
片晌之后,他终于将余下那根指骨上的皮肉全数剔去了,又继续去剔足底以及足跟的皮肉。
浓烈的血腥味堵塞了姜无岐的鼻腔,姜无岐直觉得吐息艰难,将要窒息。
但眼前酆如归的手却无一点钝涩,如同剔的不是自己的皮肉一般,半点不疼,可若是当真半点不疼,酆如归为何会将自己的下唇咬得渗出血来
姜无岐抬起一指,抵着酆如归的齿尖,写道咬着我的手指罢。
“你不怕我将你的手指咬断么”酆如归原是想打趣姜无岐,但唇齿一放松,被压抑在喉咙底的无数痛吟便纷纷逃窜了出来,惊得姜无岐面色煞白,心脏更是几乎停摆。
酆如归一面剔着足底的皮肉,一面抿唇笑道“你上当了罢我是做戏与你瞧的,左右不过是剔下些无用的皮肉罢了,哪里会有这么疼。”
姜无岐却是硬生生地将指尖塞入了酆如归口中,并柔声道“你将我这手指咬断便咬断罢,即使吞咽下去也无妨。”
姜无岐已许久未开口说话了,声音滞涩,但拂在酆如归耳侧,却是催得酆如归双目盈泪,酆如归含住姜无岐的指尖,含含糊糊地道“你果真是个傻子,我此番剔肉,至多一月便能长齐全,但我倘使将你这食指咬断并吞咽下去,你却会落下终身残疾”
“姜无岐姜无岐,你待我这般好作甚么”酆如归哽咽不已,舔舐着姜无岐的指尖,又去剔足底的皮肉。
姜无岐自小不与人亲近,浑然不知自己为何宁愿失去一指,也不愿酆如归将唇瓣咬出血来。
他苦思良久,张了张口,却是一字未吐。
酆如归原本便是自言自语,未曾盼望得到姜无岐的回复,快手将足底的皮肉剔了干净,又去剔足跟的皮肉。
姜无岐眼前一片的血肉模糊,但酆如归的眉眼却清晰得犹如有人正以浓墨重彩,一笔一笔地在他脑中勾画似的。
他不觉颤声道“我不忍见你受苦。”
“嗯,我知晓了。”不久,酆如归已将足跟的皮肉尽数从足骨剥离,至此,他足踝以下再无丁点皮肉,只雪白的足骨。
他未有一点迟疑,手中的匕首向上而去,一点一点剔去皮肉,一直到膝盖处,他才停下手来,将匕首往地面一掷,又取了原来用作防止他咬到舌头的那团软布,擦拭手指,他指上俱是鲜血,粘腻不堪。
接着,他整个人扑到姜无岐怀中,低低地吸着气。
他生得颜若舜华,纵然而今身染鲜血,纵然而今左足膝盖以下皆是白骨都无损他的容貌,反是为他增添了一份残艳,想教人将他摧残得更狠些,又想将他拢在怀中好生呵护。
从头到尾,他未曾喊过一声疼,但他一身的红衣却是被热汗湿透了,仿佛是方才从水里打捞出来似的,他羽睫上亦盈满了热汗,一扇动,热汗便会晶莹而下。
他一扑入姜无岐怀中,便将姜无岐身上暗青色的得罗濡湿了大半,热汗横冲直撞地侵入姜无岐的肌肤,烫得姜无岐的面色较酆如归都要白上几分。
酆如归身体瘫软,抬手摩挲着姜无岐的面颊,同时将姜无岐的食指吐了出来,气若游丝地道“我无事,半点不疼。”
姜无岐低首一瞧,却见自己那食指完好无损,连齿痕都未附上分毫。
酆如归实在太过擅长忍耐了,假若不疼,他怎会流这许多的热汗
但纵使疼得厉害了,酆如归都兀自忍受着,不肯伤他。
“我为你上药罢。”姜无岐言罢,取过云研事先备好的仙鹤草、白芨的混合粉末,洒在伤口上。
疼到极致,便也不如何疼了,酆如归埋首于姜无岐怀中,神志略有昏沉。
未待姜无岐处置好伤口,跌坐于地的云研终于回过了神来,他站起身来,接过姜无岐手中的仙鹤草与白芨,又拿了细布来覆在伤口上,以吸收源源不断的血液。
铺陈于酆如归足下的细布已然吸饱了血液,再也承受不住更多的血液了,无处容身的血液滑过细布以及细布上死去的层层叠叠的碎肉,自床榻蜿蜒而下,又在地面四散开去。
姜无岐以往惩奸除恶,从来都是一击毙命,除却那幻境中的血海,他未尝见过这样多的血液,且血液全数是从他怀中的酆如归体内流出的。
酆如归的血不会流干罢
他一思及此,心脏疼得直欲爆裂,身体骤冷,如坠冰窖。
他慌忙垂下眼去,竟见酆如归双目紧阖,吐息微弱,立刻厉声道“酆如归,你且醒醒”
酆如归动了动眼帘,挣扎着睁开眼来,见得姜无岐一副焦灼不安的模样,不由得意洋洋地道“你又上当了,你以为我死了么”
他勾住姜无岐的后颈,拼命地仰起首来,半含着姜无岐的耳垂,倾吐着热气道“我乃是千年的恶鬼,本就死了千年,怎会再死一回”
他此言是用于欺骗姜无岐的,他确是千年恶鬼,但修出肉身后,虽恢复远胜寻常人,但有体温,有心跳,会流血,自然也是会死的。
姜无岐自是不信,但仍是顺着酆如归道“是贫道多虑了。”
姜无岐不善掩饰,酆如归一瞧便知姜无岐不信,他并不戳破,只展颜笑道“姜无岐,我倦了,你勿要打扰我,让我歇息会儿罢。”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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