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时絮在剧组的风评很好。
毕竟干这行的皮相都不差, 资历高的难免自视甚高,耍大牌是常有的事。没点咖位的又有点诚惶诚恐,相处起来有点累。
时絮这个人不一样, 她说红也不算很红。年纪摆在那里, 履历也同龄人高, 提名也好几个, 虽然都是空手而归, 不代表她没这个实力。谁也都知道她落魄,落魄的人大多失意,不爱和人交流,要么就是言语不由自主地泄出点不满。
时絮算倒霉的, 被人问起来又很直爽, 一句人生起落就绕过去了。
而且笑起来又好看,气质跟戏里的那种疏冷不一样,很容易让人走心。
加上她入行以来一直没什么绯闻。
还有人给时絮介绍对象,时絮都给推了, 说会耽误别人。
但总有人想和她试一试。
沈添青一下子站定,看着那个场记,时絮好像在片场经常和对方聊天。
因为时絮没助理,对方会给时絮送送水拿拿毛巾之类的。
沈添青今天才算正眼看清她的模样,发现这个小场记长了一双细长的眼,有点浑然天成的妩媚。
五官也就这么一双眼好看, 其他都很平平。
但是就是这么一双眼, 让沈添青一下子想到了她的姐姐。
谭檀是这种眼型, 她们姐妹俩站在一起,很多人乍看还看不出来是姐妹。
因为找点相似有点难。
时絮这人跟人亲近的时候那点话痨属性拉满,夸人能夸得人招架不住。
等谭檀跟时絮确定关系的时候, 沈添青第一次跟时絮坐在一起吃饭,谭檀去洗手间,时絮就跟她聊谭檀。
那个法式餐厅的装潢有点昏暗,沈添青坐在侧边,台灯看上去都很奢华。
光影漏在桌面上,她却只能目不转睛地看着时絮。
第一次第一眼,被对方吓哭。
第二次却多看了好几眼,时絮笑了一声,“你看我干什么,诶你们姐妹俩的眼睛,还真的长得不太一样啊。”
时絮那天穿的什么衣服,沈添青以为自己不记得,但是后来却总能清晰地记起。
她这人穿白好看,穿黑也好看,花里胡哨也好看。
沈添青不知道怎么形容,她从小见过很多漂亮的姐姐,唯独时絮像是姹紫嫣红外面的那一棵垂柳,春风吹过,柳枝横斜,总能挠得人心好痒。
大概是沈添青不太爱说话,时絮总是自己说自己的。
“你的眼睛小猫一样,圆滚滚的,你姐姐的往上飞你知道吗她和我道歉的时候,我一下子就记住了。”
那天后台,沈添青送错的玫瑰花,撞到时絮的腿上。
谭檀才惊觉坏事,冲进来道歉,她把妹妹拉倒自己身后,正好后台还挂着时絮的海报。
造型跟她卸了一半的也能对上。
时絮两个字也被沈添青看进眼里。
但那年时絮却被谭檀看中了。
“我的眼睛,不好看吗”
沈添青喝着牛奶,她抬眼看时絮。
时絮“好看啊,可可爱爱的。”
沈添青突然觉得可爱不是什么好词,好像是一个二等品。
恐怕在时絮心里,只有姐姐才是绝世无双,我就是那个凑数的。
这些过去在沈添青心里百转千回,都是时絮对谭檀的爱如汹涌。
到被对方伤害,到这个地步,时絮却依旧会对跟姐姐有一双相似眉眼的人一起出游。
沈添青的委屈压根止不住,她也不说话,就看着时絮,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
小场记比时絮小很多,也没比沈添青大多少,身上江湖气很重,刚还跟时絮聊天说自己初中也就出来干活了。
“诶,这是怎么了”
因为混了不少年,小场记看人脸色的能力倒是一流的,她也知道沈添青在这个剧组的分量,觉得犯不着为了一点好感跟女主角闹不愉快。
“小沈要坐下来喝一杯吗”
时絮“那就坐吧,这么大了还喜欢哭”
她还笑了一声,脸色看上去一如既往,但是坐在对面的小场记却觉得她的心情明显不好了。
这个时候气氛格外尴尬。
小场记找了个借口走了。
她本来是想跟时絮聊聊人生再聊点别的,做点什么。
剧组的演员长得漂亮的是基本,但是直人夸也就夸颜色好,脾气好。
小场记却觉得时絮看着挺可怜的,一路坐车到飞机到这镇上,时絮都一个人拿着行李,也不麻烦人。
连女四号都被人照顾得很好,这个明显演技派的前辈却形单影只。
喜欢有时候就是可怜。
别人都说时絮稳重可靠体贴,她却觉得对方需要人关心。
今晚约对方出来本来也很忐忑,这种差不多与世隔绝的小镇压根没人认得出明星。
她的心思昭然若揭,提要求的时候时絮看了她一眼,倒是很坦率。
时絮的声音一点都不嗲,但好啊两个字却很容易把人砸得心口发软。
小场记有点遗憾,她回头看了一眼。
街边的小摊,还没满十八的女主角跟时絮面对面坐着,在这样民俗的节日里,都像是摄影作品里的人。
我要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就好了。
小场记刚才跟时絮说,因为想到女主角的身份,包括传闻里这个剧组都是为了给沈添青铺路。
“有钱人家,也没那么好。”
时絮笑着说,她洗完澡后没化妆,只涂了唇膏,说话的时候嘴唇开合,都让人想多看一眼。
“爸妈爱你,就很好了。”
“也是。”
小场记手插进裤兜,心想算了。
那么好的人,真的轮不到我。
许多年后,沈添青也这么想。
十七岁的沈添青又对时絮又爱又怕,这个摊位卖的都是陈酿,时絮没给她喝。
“你怎么来了”
她问,酒用塑料杯装着,灯下的酒是褐色的。
时絮喝得面不改色,她酒量很好,基本没人喝得倒她,剧组的大人经常聚在一起喝。
\quot我是来和你说谢谢的。\quot
沈添青吸了吸鼻子,她的嘴唇还有点干,感冒的鼻音有点重。
时絮“随手的事。”
她站起来“你该回去了,感冒就好好休息。”
街上热闹的很,一把把纸伞挂在抬头就看到的位置,彩灯下有种古旧的喜庆。
这个镇子就产纸伞,只不过开车过来很麻烦,路没修好。
剧组坐车来的时候每个人的屁股都快被颠开花。
时絮本来是出来聊聊的,她的生活很单调。
母亲年初的时候到底还是走了,她处理完后事又进了组,六月再进这个组,人生好像一直在路上。
她不太去追究这一切的根源,因为她也没有能力。
说到底她就是个普通人。
谭檀那是道德问题,而给她使绊子的人,是圈内霸凌。
这些没有法律能管。
她能做的就是把债还完,自己把日子过好。
外婆临终的期盼其实对从前的时絮来说轻而易举,稳定工作,心情愉快,保持锻炼,专业深造。
现在什么都成了泡影。
哪怕她再豁达,也是有怨的。
这个电影的片酬拿到,她最后那点尾债就能还完了。
意味着她能喘口气,以后无论做不做演员,都能不背着重担往前走。
但在这个方面,给她的又是沈家。
恩恩怨怨纠纠缠缠,根本说不清楚。
时絮努力地想要纠正自己对沈添青的态度,但是她做不到回到以前。
对方还小,那也不是她的错。
这些时絮都知道,可是
可是。
算了。
她往前走,想换个地方再喝一杯,这一次沈添青直接拉住了她的手。
不再拉她的衣服。
“姐时絮,你喜欢刚才刚才那个姐姐吗”
时絮“不喜欢。”
她甩开沈添青的手,站在离她们几步远的助理有点闹心。
沈添青“我可以陪你走你这段路吗”
她说的是这条街。
时絮还没说话,沈添青又说“我不会烦你的。”
她的确不烦人,拍戏的时候是,乖的很,ng了也不会闹。
对不起挂在嘴边,也很努力在拍戏。
作为同事,沈添青已经比时絮之前相处过的好太多了。
到底还是同事,时絮同意了。
这条街不长,做纸伞的店很多,从骨架到伞面,竹篾的味道和食物的味道混在一起。
沈添青以前旅游都是出国,或者是跟爸妈在境内的著名景点。
被开发的很好,五星级酒店,出行方便。
不像这个小镇,交通不便,只有招待所,水壶爬满水垢,都要自己拿新的烧。
也没有这种好看的街。
时絮没和沈添青说话,她自己一个人逛也挺高兴。
跟卖伞的阿姨说话,又撑开看。
油纸伞的伞面各种图案,她似乎想买一把,又开了好几把。
老板问跟罚站一样站着的沈添青“那是你姐姐吗”
沈添青刚想浑水摸鱼点头,时絮的耳朵却很灵,在那边开伞还能回一句不是。
沈添青有点难堪。
时絮拎着一把青色的伞,伞面画了几朵白花,“就要这个。”
沈添青看了一眼,觉得很像这部剧石湾的颜色。
她付了钱,又说等会,蹲下又从伞堆里再拿了一把,是一把黑色的伞。
偏偏质感很好,描了金,展开的时候有点像碎金洒下。
这把还贵很多。
时絮递给沈添青“拿着。”
她付钱倒是很快,拿了找零就去隔壁摊买烤土豆了。
沈添青抱着伞,屁颠颠地跟在她边上,“是给我的吗”
时絮看着摊主炸土豆,都没看沈添青一眼,“是啊。”
沈添青都快高兴飞了,她又看了好几眼,等到时絮给她一碗烤土豆片的时候,伴随着一句
“给你的角色用的,下午导演跟我说的,让我自己挑,回头剧组报销。”
她还很不要脸地说“你到时候把烤土豆的钱算上。”
吃公款啊你。
沈添青的脸都僵了,大悲大喜不外如是,她看着土豆片,觉得自己的心都被削成了一片片的。
但是当事人没心没肺,“吃啊,挺好吃的,别浪费。”
时絮站在路边,那边青伞也有伞囊,她背在背上,看上去就比别人惹眼。
沈添青吃得很慢,但好像很生气,又加快了速度。
时絮笑了一声。
回去的时候她们又经过了那个伞铺,时絮走在前面,沈添青问那个老板“这把黑的,和她买的那把,还有一样的吗”
老板找了好久,“黑的只剩你这个了。”
沈添青接过青色那把,付了钱。
时絮在前面等她,沈添青小跑着过去,街上纸伞凌空,有点像一个梦。
很多年以后,沈添青常常会想起这一天。
时絮“又买一把干嘛”
沈添青“我自己留着。”
时絮笑了一声“真是败家。”
伞其实也没怎么用到,特别是时絮点的那把,正片里没出现过。
而黑色那一把,在片尾闪过。
撑着伞孤身一人长大了的公孙芜在黄昏雨里,撑着伞身影渐远。
她的穿着都越来越像石湾,少女的稚气荡然无存。
可是公孙芜再也没见过她的师父。
石湾可能是死了,也可能还活着,存在江湖的一隅。
那点师徒之情,只是公孙芜的一厢情愿,对石湾来说,不过是故人托付,是少年时代的一个赌约。
石湾完成后拂袖而去,完全不顾自己在某人心里开了一朵白青色的花。
作者有话要说 你可记得我年少的模样3
后来时絮亲手给沈添青做了一把一些综艺还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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