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小说:嫁东宫 作者:椒盐小甜饼
    祠堂里的长明灯燃烧整夜。

    翌日天明时,容隐自蒲团间起身。

    他拾起段宏抛进来的钥匙打开腕间锁链,拾起掉落满地的书信碎片。

    昨夜的斥问犹在耳畔。

    他将碎纸收起,语声沉静“你怎知孤没有反省。”

    容隐说罢抬步,暂且离开这座祠堂。

    他回到江萤的寝殿,见此处仍是空空荡荡。

    连她的侍女连翘与茯苓也不在此。

    唯有宫娥寒枝与霜月守在廊前,见他前来,便行礼道“殿下。”

    容隐颔首,将宫娥遣退,独自到临窗的长案后公办。

    窗前日光淡淡,庭间风吹梧桐叶的声音娑娑。

    似又回到大婚前的清净。

    随着容隐翻阅卷宗,批注公文,窗外的日光由浅转深。

    眨眼便到午膳的时辰。

    宫娥们拎着食盒鱼贯而入,将今日的菜肴放在稍远处的长案上。

    容隐搁笔,习惯性地唤道“般般。”

    寝殿安静,并无人回应。

    容隐抬起眼帘,又垂落,平静地走到长案前用膳。

    随着殿内银制的更漏滴滴落下,落在殿顶的日光渐渐敛尽。

    暮色开始四合,整座寝殿陷入朦胧。

    容隐抬起眼帘,看向窗外清寂的庭院。

    他想,江萤今夜应当也不会回来。

    连续两日,江萤都暂住在魏府中。

    白日里与魏兰因听戏,踏青,在长安城里游玩。

    夜里便在庭院里纳凉,翻翻新买的话本,说几件最近听来的趣事。

    好似又回到曾经待字闺中的日子。

    等到第三日晌午的时候,江萤早早做好准备。

    换好闺中的衣裳,戴好垂纱幕离,与魏兰因到马球场上看她打马球。

    江萤的父亲是文官出身。

    她在闺中的时候也未曾学过马术,此刻便坐在稍远处的座席上,极有兴致地看着场中的情形。

    魏兰因着男子骑装,足登黑靴,手执偃月形球杖,策马连过数人,一杆便将马球挥进对方的球门。

    霎时间,场中喝彩声无数。

    江萤明眸微亮,正想起身为她叫好。

    身侧的天光却微微暗下。

    似有人在她的身旁入座。

    江萤往里侧拢了拢裙裾,略微转过脸去,想看看是哪家的贵女。

    方抬首,她便看见容隐熟悉的面容。

    她的脊背霎时僵住。

    她想起,她这几日在魏府里玩得有些忘乎所以。

    始终都没有回到东宫。

    容隐如今亲自过来,怕是要来找她兴师问罪。

    但彼此的视线交汇。

    容隐却并未质问,而是复又垂落目光,看向面前的马球场。

    江萤微怔。

    稍顷想到,她如今穿的是未嫁前的衣裳,梳的是少女发髻,又戴着厚厚的幕离。

    容隐兴许并未认出她来。

    思绪落定,她的慌乱感也平复几分。

    她连忙端庄坐好,尽量自然地看着眼前的马球场。

    好在容隐始终安静。

    他的目光静静落在球场之中,像是也并未认出她来。

    江萤心弦微松。

    正想趁着他不留意的时候起身离开。

    却见有小童提着竹篮,沿着座席过来向看马球的众人兜售。

    “公子买些果子吧。”他很快便兜售到容隐面前。

    江萤没敢回头,只是听见容隐淡淡嗯了声。

    应当是在小童手里买了什么。

    继而轻微的酸涩味传来,像是有什么果子被剥开。

    江萤仍旧是端坐着看着场中。

    直到容隐低醇的语声落在耳畔。

    “吃吗”他将剥好的橘子递向她。

    江萤慌张地偏首看他。

    刹时间猜不到容隐是否认出她来。

    若是认出,应当适才便会唤她的小字。

    若说容隐没有认出她,那为何又要给她递橘子。

    她有些吃不准,也不敢开口,唯有暂且将那枚橘子接过来。

    她没吃,容隐便也不再剥新的。

    骏马疾落的马蹄中,他的语声轻而温柔,像是无意间提起不相关的事“吉祥戏班里排了新的曲目。”

    江萤拿着橘子的指尖微顿。

    容隐又道“那些新上的话本也都买回来了。”

    江萤看着手里的橘子不敢吱声。

    容隐想了想道“小厨房里的厨子好像也学了新的点心。”

    江萤的羽睫轻扇了扇,躲在幕离底下没有回答。

    容隐始终没有点破。

    但要是她回话的话,便算是她主动承认。

    也应当跟着回去。

    可是想到回去后又要没日没夜地折腾,她顿时便觉得面红腰软,霎时便又打起了退堂鼓。

    她犹豫不定。

    而容隐等了良久,始终未等到她启唇。

    他忖了忖,便又轻声道“雪玉它的肚子好像大了些。”

    “雪玉它,”江萤下意识地回答,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抿了抿唇,将幕离摘下来拿在手里“雪玉它是只公猫。”

    容隐轻嗯了声。

    他道“雪玉很想你。”

    江萤轻愣了愣。

    继而也微红了耳缘。

    她没有说话,容隐便抬起眼帘看向她。

    “般般是在与孤置气吗”容隐道“前几日的事,是孤的不是。往后不会再如此。”

    江萤闻言小声“臣妾没有与殿下置气,臣妾只是想出来”

    她悄然将躲两天几个字偷偷咽下,换了个更委婉的说法

    “只是想出去散散心而已。”

    容隐问道“般般想散几日的心”

    江萤偏首看向他,试探着道那就八九日

    容隐低头剥着手里橘子。

    他的语声清淡,听不出是在说公事,还是掺杂着私欲“肃亲王的事在即,孤在长安城里不会停留很久。也许数日后便要启程。”

    那时再来安置她兴许会有些仓促。

    江萤对肃亲王的事知晓得不多。

    容隐这般隐晦提起,也只以为是要去为肃亲王送行。

    于是她又尝试着道“那便五六日。”

    容隐顺手剔去橘子上的脉络“五六日并不久。但应当恰是父皇做出决断的日子。般般若留在东宫,想来还是有几分不妥。”

    江萤愣了愣,都有些吃不准是真的。

    还是容隐在唬她。

    她再度缩减道“那就三日”

    顷刻的静默后。

    容隐将手里的橘子递给她“那便三日。”

    他自坐席间起身“三日后的清晨,孤会接你回东宫。”

    “清晨”江萤回过神来,也匆匆从坐席间起身“是不是有些,太早了些”

    若是清晨,那岂不是等于只有两日。

    容隐思量着道“那便等辰时。”

    江萤羽睫轻眨。

    这好像也和清晨没什么区别。

    也就差了半个时辰。

    她还想争取什么,容隐的目光却落在她的面上。

    他低声询问“般般是想孤黄昏再来吗”

    江萤自然不敢。

    要是让夜里的殿下来接,那她还能不能囫囵回到东宫都是问题。

    她蚊蚋般道“还是辰时好些。”

    容隐敛回目光,眼底似有笑意淡淡“那便三日后的辰时。”

    他说罢没有再停留。

    转身便自马球场上离开,没有给江萤过多犹豫的机会。

    而此刻哨声响起。

    今日的马球赛也至此结束。

    魏兰因翻身下马,大步走到她的跟前“江萤。”

    江萤同时转回目光,看见她刚从马球常上回来,此刻连发髻都像是在往外冒着热气。

    “兰因。”江萤略想了想,便将手里的橘子递给她“我今日应当是要回江府里过夜。等之后的白日再来找你。”

    毕竟方才过来的是白日里的殿下。

    若是夜晚的殿下再过来,可就没这般好说话了。

    为免连累到魏兰因,她还是回江府里住着更为妥当些。

    “行。”魏兰因不疑有他,只当是她想家了,便顺手接过橘子放进嘴里“你想什么时候来都”

    话未说完,她当即便连眉眼都挤到一处。

    江萤惊了惊,急忙问道“怎么了”

    魏兰因连连摇头,好半晌方龇牙咧嘴地道“这橘子也太酸了

    ”

    江萤惊讶看她,又看看手里剩下的那个橘子。

    犹豫顷刻后,也试着掰下一瓣尝了尝。

    果然是酸得要命。

    酸得她的眉毛都快皱到一处。

    她赶紧看向容隐没剥完的那些橘子,正想着该如何处置,却见魏兰因眼睛一亮“般般,这些酸橘子你还要吗”

    江萤连忙摇头。

    魏兰因便高高兴兴地将接过去“那我拿去给我表姐。她如今有了身孕,就爱吃这些酸的。”

    她说着,便顺口问道“般般,你呢你如今可有消息了”

    江萤脸颊微红。

    她轻轻摇头“我的癸水前段时日方来过。”

    但按照此前的频繁程度,她应该很快便会有

    江萤想至此,又匆匆打消这个念头。

    她绯红着脸想着,要是按早此前的频繁程度。

    她大抵还没怀上身孕,便要先死在榻上。

    两个时辰后的黄昏,东宫的车辇停在江府门前。

    她来得突然,小厮们没有准备,急忙分人进去通传。

    而正在花厅里欣赏古玩的江文道得到消息后,也连忙携着柳氏前来迎接。

    等到他们赶到正门前的时候,江萤已带着侍女走过照壁。

    彼此打了个照面,江文道的目光当即落向江萤身后。

    在见她仅带着两名侍女回来之后,当即便开口询问她“太子殿下今日没来吗”

    江萤摇头。

    想与他说,太子殿下两日后会来接她。

    但其中的始末又不好解释,略想了想后,决定还是先简单地将话茬带过“太子殿下公务繁忙。今日是女儿独自回来看望父亲。会在家中小住两日。”

    江文道闻言很是失望。

    但当着江萤的面,他也不好表露出来,唯有勉强点头,带着她与柳氏往花厅里走。

    此刻正是晚膳的时辰。

    在等候侍女们布菜的间隙里,江萤留意到江府花厅里的布置所有改动。

    整座花厅像是新修葺过的,左右两边靠墙的地方还添置了新的多宝阁。

    阁上放着各式各样的古玩,看着应当皆是她出嫁后新添的物件。

    江萤便问道“父亲最近新添了收藏古董的爱好”

    “哪里说得上什么收藏。”江文道接话道“都是近朝的。也不值什么钱,摆着玩儿罢了。”

    他说着睨向柳氏,柳氏便也跟着帮腔叹气“老爷他领的是虚职。日日赋闲在家,也无甚事情可做,就连这些古董,都快擦成新的了。”

    说来说去,还是求官的事。

    江萤听得直在心里叹气,遂也没接着话茬,而是执起面前的银箸“菜已布好,父亲请用膳吧。”

    文臣家中多守规矩。

    食不言,寝不语。

    江萤执筷,柳氏也只好跟着收口。

    一场晚膳用得静默无声。

    等到膳后江文道与柳氏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

    江萤却起身道“女儿今日有些累了。父亲也请早些歇息。”

    她说完,便匆匆带着连翘与茯苓回到旧日的闺房。

    不给江文道半点继续要官的机会。

    此刻夜色渐落。

    江文道也不好跟着女儿到闺房里去,也唯有带着柳氏回到寝居处。

    烛火吹熄,两人更衣上榻。

    江文道满心都是求官的事,此刻翻来覆去更是睡不着觉。

    柳氏也没能入睡。

    此刻便将灯火点起,在榻上低声对他道“老爷,您不觉得太子妃回来的蹊跷吗”

    “有什么蹊跷”江文道最在意的便是这门亲事。闻言赶紧坐起身来追问她。

    柳氏从榻上下来,跪坐在脚踏间给他捶着腿“您往前想想,此前太子妃回门的时候,可是太子亲自送来的。如今孤零零地回来不说,连信也没曾提前递一封,等得到消息,人便在门口了。您说蹊跷不蹊跷”

    江文道皱起眉头“确实有些蹊跷。”

    柳氏点点头,继续说道“您看,她贵为太子妃,身后仪仗的是东宫。少府监这样的官职,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您身为父亲,反反复复地跟她提了这许多次。却始终答应不下来,您不觉得古怪吗”

    江文道眉心皱得更紧“素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柳氏低声“妾身想着,这太子妃不答应,兴许是她本就答应不下来。”

    她隐晦地提醒“这太子妃嫁进东宫也有段时日了。那新婚燕尔的劲应当也已经过了。”

    江文道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般般失宠于太子”

    柳氏低头不作声。

    但显然是默认江文道的想法。

    江文道就指望着这个女儿,此刻自然不愿相信,脸色也更是难看“也未必是你说的那样”

    “老爷说得是。也许是妾身多想。”柳氏没有逆他的意,而是轻声细语地说下去“但即便太子妃没有失宠,但每回老爷提起官职的时候,不是婉言拒绝,便是转身避开。显然是不愿帮您向太子美言。老爷若想指望太子妃为您求官,恐怕是指望不上的。”

    江文道也觉得心烦。

    “那又能如何我就这一个女儿。除了多提几次,还能有什么办法”

    柳氏眼波微动,在灯前抬起她那张犹带几分年少时风韵的脸“老爷可不止一个女儿。”。

    她倚靠过来,在江文道跟前低声提醒他“玉媱也在庄子上待了有小半载。如今早已知错,老爷也可差人去接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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