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小说:嫁东宫 作者:椒盐小甜饼
    因昨夜折腾得太久,江萤直睡到正午方醒。

    抑或说,是被热醒。

    她本就畏热,入夏后的午时更是闷热难当。

    她裹着丝被躺在榻上,就像是躺在隔水的蒸屉里。

    醒来的时候不止面上,便连寝衣都满是碎汗。

    布料紧贴在身上十分难受。

    江萤拿帕子略微拭了拭面,就想起身往浴房里去。

    但方绕过殿内新换的玳瑁屏风,她便看见容隐正在临窗的长案后公办。

    而案上的公文堆积如山,光是看着都令人望而生畏。

    而许是听见她步履声的缘故。

    容隐亦自面前的公文间抬首。

    “般般醒了。”他的目光轻落在她的面上,又在她眉心还未拭尽的薄汗间停留“是热得难以入睡”

    江萤看了眼放在案上的更漏,微微有些赧然道“臣妾已经睡了很久。”

    她在说话间走到容隐的面前。

    目光抬起时视线也落在他的面上。

    同样是夏日。

    容隐便比她耐热得多。

    即便是坐在临窗的长案后,面上也未见汗意。

    身上的锦袍也穿得严整,便连领口的玉扣都不曾解开半颗。

    以致于江萤都对自己产生了些许怀疑。

    她犹豫着道“也许是臣妾太畏热了些。”

    “东宫里还未用冰,属实是有些炎热。”容隐思忖着缓缓道“今日的午膳便不在东宫里用了。”

    他说着似也留意到她汗湿的寝衣,便轻抬了抬薄唇,暂且止住语声“般般先去沐浴吧。”

    江萤耳缘微红,轻轻点头后,便抱着换洗的衣裳匆匆往浴房的方向去了

    因晨起时还未洗漱。

    此刻两件事堆在一处,耗费的时辰便也格外的久。

    整整小半个时辰过去后,江萤方带着侍女从浴房里回来。

    “殿下。”江萤赧声道“臣妾回来得晚了。”

    容隐轻笑了笑,将手里的湖笔搁落“般般来得正好。”

    他说罢便自长案后起身,自然而然地牵过她的手走向游廊“段宏方将车马备好,如今恰能起身。”

    江萤杏眸微弯,提裙跟上他的步履。

    午时将尽的时候,东宫的轩车停留在鹤望街尽头。

    车帘方挽起,江萤便看见面前摘星楼的牌匾。

    这也是城中有名的酒楼。

    与以菜肴新颖,大厨手艺绝佳而在权贵圈里备受追捧的醉仙楼相比,摘星楼更受文人墨客们青睐。

    酒楼建在清静些的鹤望街上,楼高整整七层,据说在夜里登楼,有手可摘星辰之感。

    江萤随着容隐至顶楼的雅间内入座。

    雅间里并未燃香,四面的长窗一同敞开着。

    吹来的天风里微带清凉,不似在平地上那般燥热

    。

    江萤抬手拢了拢鬓间碎发,向容隐展眉莞尔“多谢殿下,臣妾很喜欢这座酒楼。”

    容隐薄唇微抬,将手里的菜目递给她“此处离东宫不远。若是般般喜欢的话,每日皆可前来。”

    “也不用每日。”江萤在菜码上选出几道自己喜欢的菜肴,又弯眉递给容隐“臣妾偶尔来几次便好。来多了恐怕要吃腻。”

    而且成日里在酒楼用膳,大抵也会被言官非议。

    容隐唇角微抬,也没有强求。

    他接过菜码,递给等候在旁的段宏。

    由段宏传达给楼下的女使。

    大抵一刻钟的时辰后。

    菜肴陆续上来。

    虽然不似醉仙楼里那般新颖,但也是色香味俱全。

    还极为用心地配了一壶解暑开胃的乌梅汤。

    比之东宫小厨房里的手艺也不遑多让。

    江萤心情颇好。

    用得也比在东宫里的时候略微多些。

    就当她用完膳想要搁箸的时候,却见容隐执箸的长指微顿。

    继而眉心微微敛起。

    “殿下”江萤微愣,顺着他的目光往楼下看去。

    原本清净的鹤望街上。

    此刻正有数名侍卫打扮的男子簇拥着其中一名华服男子出行。

    隔着七层楼高,江萤并不能看清此人的容貌。

    但依旧能从侍卫们的服制上得知他的身份。

    即便同是侍卫,但因当差的地方不同,身上的服制颜色也不同。

    其中东宫的侍卫服制为深蓝色。

    各王府中的侍卫服制是浅灰色。

    亲王府中的侍卫服制则是深灰色。

    这些侍卫们皆着深灰色服制。

    而如今在长安城中的亲王有且仅有一人

    “肃亲王”江萤讶然失声。

    容隐颔首,搁下手里的银箸“暗中查下去,看看皇叔今日是来做什么。”

    话音落,便有暗卫现身,向他比手称是。

    东宫里的暗卫办事极为利落。

    大抵两盏茶的时辰后,适才离开的暗卫便再度回来禀报“回殿下,肃亲王是前来买马。”

    “买马。”容隐思忖着道“鹤望街确有马场。但孤从未听闻其中有什么千载难逢的良驹。”

    暗卫低首“属下前去查探过,是好马,但算不上千载难逢。”

    他说罢又回禀道“且这些时日,肃亲王时常上街。也不仅仅是买马,还买了白羽鹦鹉,名贵花卉等物,甚至还前往城西空地看了几场世家子弟的马球赛。”

    江萤听着他的回禀,不免又想起离开东宫时,容隐案前堆积如山的公文。

    她轻声感叹“皇叔好清闲。”

    就像是历朝历代的那些富贵王爷一样。

    赏花遛鸟,养马看球。

    不问世事。

    容隐目光微深

    “皇叔戎马半生,难得这般清闲。”

    清闲得都有些不似他记忆中的肃亲王。

    自暗卫们送回的线报上看。

    自容铮前往边关后,肃亲王便再未曾过问过边关之事。

    如今又以这般闲暇姿态示人。

    究竟是觉得容铮太过无能,接不过兵权,也查不出什么端倪,因此不必担忧。

    还是,另有思量。

    “再去查探。”容隐敛眉“不止皇叔。容铮与边关处的动向亦要百般留意。从七日一报,改为每日一报,不得有误。”

    暗卫比手称是,立即自雅间内离开。

    槅扇反掩,雅间再度恢复平静。

    唯有风声略过耳畔。

    江萤看着底下肃亲王的身影,隐隐有些不安“殿下是觉得其中有什么端倪吗”

    “尚不能笃定。”容隐轻皱了皱眉“只是孤不久后便要离开长安。必须将此事安排妥当。”

    江萤心跳微快“殿下要离开长安”

    她抬眸看向容隐“不是说有六殿下代替殿下前往边关”

    容隐语声微顿。

    他似不想如今便与她提及此事,但事已至此,也唯有低声道“皇祖母的忌辰将至。”

    “每年的六月十九,孤都会返回永州的祖宅祭奠。”

    江萤轻愣。

    她不是第一次听容隐提及此事。

    但还是首次听到准确的日期。

    六月十九,正是永州城里的盛夏。

    似有什么浮光掠影般闪过脑海。

    但她还未来得及深想,便被眼前繁杂之事所打断。

    “既然殿下每年都回,那肃亲王应当也知道此事”她说着愈发忐忑“殿下什么时候回来”

    容隐并没有隐瞒“来去途中便要月余,加之在永州停留的日子。应当要近两月之久。”

    他向江萤承诺“孤会在万寿节前回来。”

    届时,密道之事应当也有了眉目。

    江萤藏下眼底的忧色,轻轻点头道“那臣妾这便回去为殿下打点行装。”

    事已至此,她也没有了用膳的心思。

    遂放下手里的乌梅汤站起身来。

    步履方抬,皓腕却被轻轻握住。

    江萤微愣,顺着他的力度半转过身来。

    敞开的长窗间散下日光如金。

    容隐逆光独坐在那张古旧的圈椅上。

    他眼底心绪微澜,似不解自己为何会做出这等举动。

    但他最终没有松开她的手腕。

    短暂的沉寂后,他微抬眼睫,低声询问她“般般,你愿与孤同去吗”

    江萤轻怔。

    她站在原地,而夏风自她的身后吹来。

    将她散落的几缕乌发吹向他。

    顷刻的离神后,江萤莞尔轻声“若是殿下不嫌臣妾麻烦。”

    等到晌午最热的时辰过去后,江萤便回到东宫,开始整理要带去永州的行装。

    永州安定,物资丰足。

    很多东西都不必特地带去。

    如今要整理出来的,也就是些常用的物件。

    连翘与茯苓两人忙前忙后地帮着她清点。

    又帮着她将现有的衣裳与首饰都整理出来,好让她选出要带去永州的那些。

    在整理到江萤陪嫁的物件时。

    茯苓轻咦了声“这件首饰也是太子妃的吗奴婢怎么从未见过”

    江萤此刻正在纸上列着清单。

    闻言也抬首看向她。

    茯苓手里端着锦匣,匣中单独放着只通体润透,绯如珊瑚的红玉镯子。

    恰是她新嫁入东宫时,皇后娘娘赐给她的那只。

    据说是皇后的陪嫁。

    “先收起来吧。”江萤连忙搁笔,想趴在眼前的雪玉抱起“这是皇后娘娘赐的镯子,可千万别弄碎了。”

    茯苓闻言也是紧张。

    她轻应了声,便忙拿着锦匣往箱笼前去。

    尚未来得及放好,便听见宦官的通传声传来。

    “太子殿下到”

    继而悬挂在槅扇前的湘妃竹帘被卷起。

    容隐自外间归来。

    茯苓与连翘也急忙停住手里的动作。

    俯身向容隐行礼。

    容隐淡声让起,视线却也停留在茯苓手中的锦匣上。

    他的目光微顿,又侧首问江萤“般般最近戴过这只玉镯”

    江萤轻轻摇头“当时殿下让臣妾收起,臣妾便始终放在嫁妆里。也就是今日清点的时候,方整理了出来。”

    她忐忑道“是有什么不妥吗”

    容隐并没有给出准确的答复。

    他的视线落在她怀中不安分的雪玉上。

    略微停留后,便向她摊开掌心“不曾,只是留在般般这,雪玉总是虎视眈眈。”

    他缓声道“还是孤替般般收着吧。”

    江萤点头,从茯苓手中接过锦匣交到容隐手里“那便交由殿下保管。”

    容隐将锦匣合拢,语声仍是温和“般般可继续清点行装。待孤将几张紧急的公文处置完后,会来寝殿与你用膳。”

    江萤轻应。

    带着侍女送他至廊上。

    容隐自游廊回到他的书房。

    但却并未处置公文,而是对守在门前的段宏道“去请李太医过来。”

    段宏比手应是。

    一刻也不耽搁地去城北请人。

    不到半个时辰,李太医便提着医箱,跟着段宏匆匆进来。

    “草民来迟,不知殿下有何吩咐”李太医俯身下拜。

    容隐抬手虚扶起他“太医不必多礼。”

    他将放在案首的锦匣亲手递与他“孤新得了只玉镯。想请李太医过目。”

    李太

    医双手接过。

    因玉镯贵重不便损毁,因此他并未使用银针。

    而是在仔细观察后,便试着以银筷轻碰,见两者皆无变色,便又对容隐拱手道“回禀殿下,这般看来,并无端倪。”

    他说着又犹豫着道“不知殿下可否容老臣打碎后细看”

    容隐微微敛眉。

    寻常玉镯尚且不能打碎。

    更何况是皇后的陪嫁。

    于是他再度询问道“若不打碎,可有其余方法”

    李太医摇头道“玉质坚硬,连银针都难以穿入。”

    “若不打碎,草民便只能查看表面。至于内里如何,恐怕无从探究。”

    容隐修长的手指轻叩案几。

    良久的静默后,他终是启唇道“但碎无妨。”

    为寻真相,他连优昙婆罗花都愿毁。

    更何况眼前这小小一只玉镯。

    李太医微震。

    似也察觉到这玉镯来历不同。

    但他并未多问半字,而是应声便以银杵重重砸下。

    碎玉声起。

    这枚价值连城的红玉镯顿时断成五截。

    容隐并未皱眉,而是看着李太医小心翼翼地将断口仔细查看。

    又以各种银器与药物反复查验。

    半炷香的时辰后,李太医将玉镯放回匣中。

    他低声询问容隐“不知殿下可听过洗玉”

    容隐眉心微凝“听过。”

    所谓洗玉,不过是市井间制造假玉的一种手段。

    制假的商贩先是低价收购劣等玉料,再以特殊的药物层层浸泡,消除劣等玉料上的斑点与瑕疵,使玉色通透明净,再以高价贩出。

    他曾经审理过几桩相关案件。

    但重在如何处置商贩,对其中洗玉的细则了解得并不多。

    因此他又道“愿闻其详。”

    李太医便继续回禀道“殿下这枚玉镯,便用过洗玉的手段。”

    “但药物特殊,不像是为了改变玉质,倒像是”

    容隐见他欲言又止,遂再度启唇道“太医但说无妨。”

    李太医迟疑着道“倒像是,为了损伤女子的气血。”

    容隐指节收紧。

    但他并未出言打断,而是听李太医继续说完。

    李太医回禀道“洗玉用的药材中,有几味极阴极寒之物。若女子常年佩戴此玉在腕间,药力顺着肌肤渗入,可致使女子气血两亏。长此以往,便终身难以有孕。”

    即便是见惯宫中阴私的老太医,此刻也不免喟叹“且做玉之人手段高明。此玉在浸泡之初药力最强。后则慢慢减弱,至多半载后,便会与寻常镯子无异。再无半分端倪可循。”

    容澈眸色晦暗“一经佩戴,便终身不能有孕”

    他一字一句地询问他“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余后症”

    李太医曾是已故太后的心腹。

    自二十余岁起便在太后身边当差。

    亦是在寿康宫中看着太子长大的旧人之一。

    但即便如此,他也从未见过太子这般喜怒形于色的时候。

    李太医脊背微寒,急忙回禀道“后症轻微,还可调理。”

    “至于是否还能有孕,要看玉镯的主人佩戴过多久,又是何时佩戴此玉。”

    容隐眉心紧锁,迅速往前回忆。

    “至多半日。”短暂的思量后,他眼底寒彻“应当是浸泡之初。”

    李太医神情紧绷“浸泡之初,药力最强。”

    “即便是半日,也至少半载不会有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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