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音被无视了。
白发男孩走之前,顺便赏了她一个白眼。
阿音遗憾地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只好收起这不合时宜的念头。
她回头,去看五条家给自己安排的住屋。
屋子是传统的和式宅院,地处虽偏僻,疏于打理,后院的空地上杂草丛生,但在寸土寸金的现代观念深入内心的阿音看来,她挑不出毛病。
只要换算成现代社会买下这么大片自带后花园的宅屋所需资金,阿音就眼前一黑,再看向自己的宅屋时,眼里充满了珍惜。
屋后的小院子砌了池塘,凛冬时节,水面结了一层薄冰,星星点点的萤火上下飞舞,夜晚愈发静谧。
阿音在等侍女整理屋内摆设时,慢悠悠地绕着后院走了一圈。
她将小梅“当心染上风寒”的叮嘱抛在脑后,环顾后院一周,最大的感触就是空旷。
太空敞了,除了那片小小的池塘外,什么都没有。
阿音看向自己脚底松软的泥土,这里的位置刚刚好,处于屋后的阳面,如果种两棵樱花树,恰好夏日遮荫,冬日迎暖,春日赏樱,该是怎样的惬意美景。
“小姐,”宽大的纸门推拉开来,侍女小梅跪坐在榻榻米上,“您的寝房已经收拾好了,要先去洗漱吗”
“嗯”阿音回首,扬起浅浅的微笑,“那麻烦你了,小梅。”
阿音随着小梅走进屋内,她拿袖口拢鼻,避免散落的灰尘被吸入气管。
这屋子太久无人居住,五条家对阿音的态度也很是敷衍,从这屋子里的安静程度就能看出来。
小梅只来得及大致清扫阿音的房间,还有许多细节地方未能兼顾。
侍女不嫌苦累,反而撸起袖子,干劲满满,准备等次日清早来一番大扫除。
阿音的眼角余光瞟到小梅发亮的双眸,她嘴角耷拉了几度,觉得很不是滋味。
小梅不过是十来岁的少女,这么大的院子交由她一人打理,这沉重的压力几乎能压垮她。
阿音帮不了忙,就她这个柔弱身板,不给小梅帮倒忙就很不错了。
这本来是五条家的人负责的安排,哪怕只是多添两个仆人呢。
然而这家的人却像是忘记了这件事般,并没有把阿音可能遇到的麻烦放在心上。一上来就摆明了态度,意思是让她们自力更生。
阿音留意到了这回事,小梅又怎会没留意呢。
她对上了阿音的目光,却是下意识地弯起眉眼,露出一个元气满满的笑容。
没关系。她心想,即便只有她一个人,也要尽到职责,照顾好小姐的起居。
有些时候,小梅真是比她要懂事得多啊。
阿音在心底幽幽地想。
在遇到不公正的对待时,她早有预料般暗自忍受下来,所谓逆来顺受,像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女性一样,把柔顺温和刻入了骨子里。
而不是如阿音一般,准备去找家主大人“好好谈谈”。
这并不是“贪得无厌”或者“逾矩”,她就是想多要两个仆从打下手而已,难道这不是她本应拥有的权利吗
想要的东西,自己得去争取。
自己不主动开口,没有人会特意留心于你,揣测你的所需所求。
真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了,这个时代的人尤其是女子,却总是不懂。
阿音略感无奈。
想要找到当代五条家主并不难。
她不受宠,但主屋的侍卫认出了她的身份,明面上也不敢对小姐无礼相待。在问清了阿音的来意后,便有人进屋通报家主。
“你想要侍从”讶异之色一闪而过,随即这名面容肃穆的男子才想起来自己对女儿的疏忽,“也对,你应该是人手不够的。”
和阿音预想中的一口答应不同,对方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给你多添几个侍女仆从,不是不行。”
“倘若你能在之后的课程里拿出令我满意的成绩,我还能额外许诺你一个要求。”
阿音
啥,还要上课上什么课
阿音大意了。
刚回归家族不久,她并没有迎来自己想象中的清闲日子。
在询问她是否适应了家族环境之后,她那位父亲大人就马不停蹄地给她安排上了各种课程。
阿音作为术师的资质平庸,得知这一点的五条家主并没有多失望,也许是因为他没抱多大的期待,大手一挥就把她的课程表替换了一张。
原本学习咒术的课程悉数删除,剩下的都是一位未来的“家族夫人”必备的技能,换句话说,阿音的培养方向就是增加联姻筹码。
阿音
刺绣,插花,绘画,诗书之类陶冶情操的就算了,算账也不难,她好歹大学学历,熟悉了本家的记账方式后很快就能上手。
让她感到胃疼的,是仪态教育。
踩着高底的木屐,她要保持一个姿势不动,双手合于腹前,挺直腰杆,一站就是两个时辰。
直接让阿音梦回军训。
这还只是站姿。
坐姿训练,她需要保持跪坐姿态,学习几种不同的跪坐方式,膝盖微微趋前,脚后跟不能沾到臀部及后腿,而是拉开一点距离,据说这才是符合他们身份的跪坐姿势。
除此之外,还有走路的讲究,不能超出多少寸的步伐间距,双手要摆放在何处,小跑时又要注意保持恰当的频率
阿音累麻了。
她错了。
大学军训都不带这么折腾人的
她对这个时代所有的女性肃然起敬,不容易,她们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又是好几个时辰的训练结束,阿音几乎要以为自己的腿失去了知觉。
被侍女小梅搀扶着回屋时,阿音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听说,她的那些兄弟姐妹,接受的是和她相同的教育。
而具备咒术师资质的孩子,课程更满更复杂,可以说从早到晚就没有歇息的时候。
她光是学一个仪态课程就累掉了半条命。
五条悟呢
阿音蓦地转头,目光越过身旁的小梅,好似要穿入石头砌成的墙壁,去睹见那彼方的白发男孩。
五条悟的受重视程度远超她的想象。
阿音能和其他的兄弟姐妹一同上课,坐在一个“小教室”里听老师讲解知识,只有他独来独往,不参与他们的活动,也不与他们来往。
五条悟的所有课程,都有另外的专门老师负责教导。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阿音视野的尽头,那看似不远的书屋,实则遥不可及,在书屋的外围,甚至布置了严密的结界防守。
她知道,那个白发的男孩就在里面。
“小姐”
“没什么。”阿音敛眸,嘴唇翕动,并没有发出声音。
这件事不适合同小梅说,会把这个小姑娘吓到的。
她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众所周知
没有逃课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阿音晚上泡了药液,又让小梅给自己按摩,放松肌肉,尽可能避免第二日的酸痛。
她只接受了近一个月的课程,就被大家族繁琐刻板的教育搞得身心疲累。
五条阁下现在还只是个孩子,即便再天才,他也是个人类啊。
阿音不信他不厌倦这些所谓的“贵族教育”。
按摩后的身体像泡在暖洋洋的热水中,软绵绵的提不起劲,侍女小梅贴心地吹灭了烛灯,阿音躺在被褥上,困意席卷而来。
阿音强撑着入眠的渴望,摸黑爬了起来,这具身体的夜视能力不错,阿音并没有点灯,以免惊动小梅。
她在案桌上摸索了一阵,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小裁刀,和几张纸片。
阿音粗略估量了一内的咒力。
制作两个人偶,只撑一天的时间,应当是够了。
阿音心下初定,立即拿炭笔在纸上画了两个人的轮廓,一高一低,然后沿着边缘裁开。
她揪下自己的一根发丝,吹落到其中一个纸片上。
“嘭”的一声轻响,纸片泛起了淡淡蓝光,随机飘起,薄纸变得立体化,渐渐有了人形
阿音的面前站着另一个“自己”。
阿音双臂环抱,上下打量着人偶,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
“初次尝试就成功了,看来我的天赋不错”
一个完美的替身人偶,逃课最佳选择。
耗费的咒力不多,术式也非常简单。
是当初禅院阁下教给她的,通用的咒术。
并非从祖辈传承下来的术式,而是禅院惠闲来无事,自己捣鼓出来的发明,因为对血脉不做要求,他就教给了阿音。
人偶其实没什么用。
一模一样的外表只是空壳,如同吹涨的人形气球,一戳就破,战斗力无限接近于零,只能听懂简单的指令,只适合给阿音当个玩具。
禅院惠本来是这么想的。
嗯远在禅院族地的某位阁下恐怕做梦也想不到,他教给阿音的术式,被小姑娘用在了逃课上。
阿音给人偶做了几个小实验,确认不会出纰漏后,便怀着舒畅的心情沉入梦乡之中。
次日,偷梁换柱十分顺利,她早早地给人偶下达了指令,包括小梅在内,无人发现异样。
阿音一个人悄悄从后门潜出,往袖子里揣了另一张纸片,抄近道往五条悟所在的书屋跑去。
不用担心五条悟不在,这孩子的日子很苦逼,起早贪黑修习课程,平日里就窝在书屋内,他见过凌晨四点的京都。
简直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这一个月来,阿音的身体经过调养,气色好了不少,体力也恢复了许多。
爬个不高的窗,绝对不是问题。
窗子往外翻开了一条缝,阿音往里窥去,冷不丁地迎上了五条悟的视线。
白发男孩的面色僵硬。
他正好面朝窗户,稍一抬眼就看到了扒拉着窗棂的某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而教导他的老师背对窗子,和五条悟只有一桌之隔。
“悟少爷。”那名严苛的老师敲了敲桌的一角,“认真。”
五条悟迅速收回视线,做好表情管理。
阿音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见五条悟的嘴唇张合,然后男子颔首应允,白发男孩立刻跑出门外,来到木质的走廊上。
“你在干什么”
五条悟撑着柱子,不再掩盖愕然的眼神。
儿时的他还不及二十年后已经长大成人的那个“五条悟”,白发男孩状貌冰冷,实则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心思明明白白。
“悟”阿音跳了下来,兴高采烈地朝他挥手。
男孩抿着唇,有一瞬间划过了某个念头我和她很熟吗
接下来,他算是见证到阿音是有多么自来熟了。
不顾他微的抗拒,阿音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雀跃地说出了震撼心灵的台词“走,姐姐带你逃课”
五条悟睁大了眼睛
他看到自己的发丝被她揪下了一根,卷着纸片被抛入风中,不知名的咒力游荡,不过片刻,一个与他长相一致的男孩,取代了他原本的位置。
“你”他一时哑然。
“厌烦很久了吧”阿音一副“我都懂”的表情,“家里的课程实在太反人类了,逃课是人之常情,我们要顺其自然。”
“孩子就该享受童年,玩乐是天性啊”
在孩童时期揠苗助长,扼杀天性的悲剧,阿音在上一世的新闻里都不知见到了多少。
她二话不说,抓起男孩的手,跑进了呼啸的风中。
她欢快的笑声被风吹得零碎,只余下几缕钻进了男孩的耳内。
“我早就做好攻略啦,这附近有一条超棒的街,据说有很多外国商人开了店铺,不知道有没有蛋糕巧克力”
她的用词不明不白,他却奇异地理解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挣开她的手。
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着她一起跑。
冬末凌冽的风呼啦啦地刮过耳侧,他下意识地迈开双腿,顺从那股并不强大的拉力,任由比她年长的少女拽着手臂,随她一同奔入了茂密的树荫中,迎着朝阳的热烈,踏上厚重的白雪,抛开繁杂的礼节,撇开无用的顾虑。
飞吧。
让轻松自在的风吹胀自己的心,不再抑制笑意漫上眼角。
五条悟快步越过阿音,反握住她的手腕,由被动化为主动,二人一前一后,变成了他拽着阿音跑。
她是第一个敢这么做的人。
她是第一个,打破了他的龟壳,叩问他的本性的人。
她的勇气值得嘉赏,不是吗
五条悟近乎克制不住地想要发笑。
他的天性中,被层层锁链捆缚的那份肆意,此时破开了一道漏风的口。
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脏砰砰鼓动,激流涌进了血液,恣意的笑在瞳里扩散。
跑吧、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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