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融化成水,木屐踩过浅浅的水洼,溅起一滩水花。
阿音没跑多久就吃不消了,在五条悟仿佛写着“你行不行啊”的目光中,阿音双手撑着膝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想反驳五条悟的质疑,奈何隐隐作痛的肺部不给力。
柔弱的身体撑不住剧烈的运动,让阿音在小自己九岁的孩子面前丢了脸。
“歇够了吗”白发男孩很是无辜地歪了歪头,“你好弱啊。”
阿音平稳着呼吸。
不跟小鬼一般见识。
她轻哼了一声,甩开宽袖,挺直腰杆,迈开了步子。
“走”
十七岁的少女一枝花,怎么能轻易说自己不行
阿音是从五条悟平日里的生活习惯中揣测的。
这个孩子,应当很少亲身感受过这般市井气息。
八岁的男孩,再如何早熟知事,天赋异禀,也终究是一张纯洁的白纸,还未被人世间涂抹上各种色彩。被灌输进头脑中的,是来自家族长辈的敦敦教诲,尚不具备辨析是非的能力,他只会选择下意识的遵从。
叛逆的萌芽还未滋长,神子的光环也不曾撤下。
阿音亲手打开了那把锁。
她对他微笑。
“去看看吧,悟。”
去看看,在你未曾留意的地方,普通的人们是如何努力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
男孩的手指干净葱白,指甲圆润精巧,被宽大的袖口虚掩着。阿音握着他的手,指腹柔软白嫩,如同雪中的精灵,幻化而成的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雪一样漂亮的男孩,甫一露面便吸引到了不少的目光,五条悟眼眸低垂,神情自然,看上去像是很习惯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和阿音的别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阿音默默地捏紧了他的手。
她带五条悟出来,完全就是一头莽,实际上在此之前她也没有做好实地勘察、购物攻略什么的,二十年前的街道和二十年后相差不是一星半点,她的记忆毫无用武之地。
所幸,阿音没灵验过几次的直觉终于发挥了作用。她和五条悟没有溜达多久,她很幸运地找到了二十世纪初的甜品店,名为“喜寿屋”。
多亏了明治维新时期的政策开放,外来文化的涌入直接影响到了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好比现在,阿音能在甜品屋里看见的不止有日本传统的点心,还多了西洋传入的各样甜品。
阿音往男孩的嘴里塞了一块巧克力。
她的声音略含期待“怎么样”
五条悟抬起头,眼眸往侧边一瞥“还行吧。没有想象中的甜。”
五条家最受宠的少爷当然吃过巧克力,档次比口中这颗高的不知凡几。
奇怪的是,当巧克力的醇香在舌尖融化的那一刹,神经都仿若发出愉悦共鸣的,却只有这一次。
“唔,不满意吗没关系,时间还早,我们可以慢慢逛”
阿音快乐的情绪似乎感染了他人,连五条悟都不再说些扫兴的话语了,他难得顺从地跟着这位“姐姐”,看着她如百灵鸟般在街巷中上蹿下跳,非要把带出来的零钱花光了不可。
很快,五条悟就发现她的购物目的明确,看似随性的花钱,实则指向性地收集某些类型的材料。
“你在买什么”
在阿音开始往他的胳膊上挂篮子后,五条悟总算忍不住问出口了。
“买甜品材料啊,你不是说店里的点心不好吃吗。”阿音回想了一下,她后来也尝过喜寿屋的甜食,味道的确不能和现代的相比。
她纯粹是嘴被养刁了,耐不住想自己动手试试。
她依稀还记得马卡龙的制作方法,她就不信这种甜度都满足不了小少爷的嘴。
日本早在18世纪末就有巧克力相关的记载了,而马卡龙是什么时候传入的,阿音着实记不清了。
好在这种小点心的原料不难买,她曾经也做过,姑且积累了一些经验。
五条悟在听了阿音的话后,面色有一瞬十分古怪。
他嘟囔着“你还真奇怪。”
阿音假装没听见,回以一个礼貌的笑容。
两人的初次翘课之行很顺利,阿音的人偶并没有露出破绽,直到黄昏时刻才和正主交接。
自此之后,原本“懂事知礼”的小少爷一去不复返,仿佛被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
逃课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五条悟在发现阿音的人偶能近乎完美地制造不在场证明后,便愈发热衷于翘课摸鱼,一找到机会就拽着阿音往外冲,长此以往,他与阿音都快把这一带的地形摸熟了,而他们二人的关系也渐渐密切,俩人有了独特的联络渠道,联系从未断过。
阿音也是第一次认识到,五条悟小少爷原来还是个话痨。
约莫是憋了太久,好不容易有个愿意听他发牢骚的垃圾桶。
他和阿音的书信往来中,抱怨的话语占了大半的篇幅。
好烦,真的好烦,我为什么又要去旁听议事啊,我对那群老家伙互相扯皮半点兴趣都没有好吗。
今天又是满课的一天啊,这无望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我不想上了,阿音,我们逃课出去玩吧
除了这些不含半点营养的抱怨,就是五条悟明里暗里的示意阿音多做一点甜食送过去。
曾经还对阿音的手艺有所怀疑的五条悟真香。
由于六眼的消耗巨大,糖分对他而言就是命,在他品尝过的一系列传统或者进口点心中,只有阿音的甜品才是永远的神。
倘若说他平日书信的三分之二都是在吐黑泥倒垃圾,剩下的三分之一就是在各种央求阿音做甜品给他吃。
阿音还能怎么办,自己摊上的弟弟,哭着也要宠完。
可惜了,悟不肯叫她姐姐。
唯独这一点,哪怕阿音拿甜品来威胁他,五条悟也不肯退让半步。好像叫她一声姐姐能要了他的命。
时间就在两人的花式翘课和书信往来中一分一秒地流走,消融厚雪下的泥壤抽了新芽,鸟雀的身影重新掠过天际,春的生机潜藏在大地深处,暗暗酝酿着樱花的馥郁芬芳。
阿音沉浸在寻常的日子里,察觉不到时光飞逝,还是偶然间拆开的一封崭新书信,告知了她春季的来临。
五条悟的字迹很好看。
拆开信封,纸张上的墨迹还未完全干涸,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他的一笔一划中似乎都在书写潇洒,字里行间更是透露着对待朋友般随意的语气。
每当阿音窥见他的书信时,内心都有些不知名的感慨。
兴许在这个偌大的家族,能被他当作“朋友”,身心放松平等交流的,也就只有她一个吧。
所以这家伙的信才这么频繁,一天要麻烦他的侍从来回送三四趟,以至于“五条悟和五条音关系好”都快变成这个家族人尽皆知的事了。
阿音之所以能耐下性子一封封地,认认真真地给每一封提笔回信,未尝不是因为这一点。
这孩子的朋友很少,被困在名为家族的巨大鸟笼中太久太久。
阿音是第一个敲碎了他的锁的人。
是第一个愿意听他发牢骚,充当他的心灵垃圾桶的人。
很多事情,碍于身份,碍于阶级,他不能说。
而阿音不一样。
尽管庶嫡有别,她的身上好歹也流着家主的血,是他血脉上的“姐姐”,他们的身份差距并没有很大。
更重要的是,阿音的思想,和这个家族的绝大多数人存在着本质的区别。
所以,五条悟偶尔会冒出的某些“大逆不道”的念头,那些不适合同任何人提及的想法,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告知阿音。
他知道她不会责备他,不会拿所谓的家训族规来压他。
相反,她一直在用鼓励的口吻,引导他进一步思考,敞开自己的心扉,把所有的困惑和质疑统统交予她。
五条悟看见了。
她的目光,永远是充满温和与包容的。
于是,他放心了。
或许他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在情感上,在某些微妙的部分,他依赖着对方。
大到哲学探讨,小到琐碎抱怨,他事无巨细地倒给了阿音牌树洞。
阿音尽心尽力地当了数十日的树洞,其实也并不是没有好处的。
五条悟在信中提到的那么一两句,可能对于阿音而言就是珍贵的“情报透露”。
快要入春了,你回归家族不到一年,也不知道其他人通没通知你
阿音挑眉。
看到下一行字,她如遭雷劈。
春季的第一个月上半旬,父亲要组织所有子女的课程考核,以此评定一年的学习成绩。
现在离考核好像只有两周不到了不过也不用在意,挺简单的,随便应付一下就能过。
阿音
搞什么搞什么
我踏马和你翘了几个月的课,天天都在摸鱼中度过,快到期末了你才提醒我还有期末考试
我拿头去给你考
阿音恍恍惚惚,差点心肌梗塞。
她才不信五条悟的鬼话,这家伙眼里的“挺简单”,对她而言难度就是薛定谔的地狱级,一不小心就要挂科,她可不敢头铁去赌。
这就像学渣和学神的区别,同样是翘课一学期,学神照样期末绩点飞升,学渣则是闭着眼乱挂。
阿音铁青着脸色,捏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
她强迫自己往下看。
考核的事不用放在心上啦,比起这个,之后按照惯例,家族将要举行的赏樱会难道不更值得期待吗
阿音,我觉得,赏樱和樱饼更配哦。
你懂的。
信的最后,还被他画了一个小小的鬼脸,很是古灵精怪。
阿音呵呵。
她咬牙切齿地提笔,回了一封信,交给自己的侍女小梅。
在她和五条悟的频繁交流下,小梅已经习惯了跑腿的工作,悟那边的仆从也不会拦着她,双方基本都混了个脸熟。
“小姐,需要我现在交给悟少爷吗”
“对。”
信笺很短,只有两句话。
想吃樱饼可以。
你帮我补课,多少块我都给你做
可恶,还是不得不向学神势力低头。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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