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为了躲避行人, 砰的一声撞在了街边银行的石头狮子上。
一个洋人从里头出来,先是趴在玻璃上看车里的人, 确定有没有人受伤。
封西云的手刚要往陆沅君的后背上放,还没沾着衣服, 目光微微一侧就对上了一双蓝绿色的眼睛。
洋人拍了拍车窗玻璃,在陆沅君起来以后, 折回了被撞坏的石头狮子上。
指着石头狮子被撞掉的下巴, 叽里咕噜的说个没完。
用的是陆沅君和封西云听不懂的语言, 但凭借肢体语言, 他们也能明白洋人的意思。
不就是赔钱嘛。
汽车前头也撞的凹陷下去一块, 司机身体上没有受上, 心里头可疼坏了。
下车以后发现他躲避的行人早就不知踪影, 愁眉苦脸的看着洋人嘴里念叨着。
“洋人开的银行, 又不是山西人开的银号, 门口立什么石头狮子呢。”
车外的事封西云暂且顾不上, 他扶着陆沅君,紧张兮兮的查看她有没有受伤。
刚才撞的并不厉害,但磕碰一下也怪叫封西云心里不舒坦的。
“都怪我, 看什么足球比赛。”
直接去姑母家就不会受这份罪了。
再说,他也过了那个为了一场比赛热血沸腾的年纪。
因着封西云知道, 在球场上逞一时的英雄并没有什么用。就算是真的赢了洋人又能怎么样呢
外头那些三轮车和黄包车上的学生们, 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我没事。”
陆沅君揉了揉腿, 不过是青了一块, 几天就能好的。
她又不是瓷做的, 脆的不能碰一下,磕着就会碎成片。
陆小姐摆摆手,示意封西云先去处理外头的事,自己不要紧的。
封西云自己也没有大碍,推开车门走了下去,往银行门口一站。
银行的洋职员见到封西云后,声音放低了些。在沪上开的起汽车的人不少,来银行里能开的汽车的人更多。
但他认出了眼前的人,是常常出现在报纸上的一个。
虽然洋职员也不认识方块字,可看的多了,猜也能猜的到眼前的封西云是个大人物。
于是在封西云拿出钱来的时候,洋人职员便接了下来,没胆子继续纠缠。
银行的职员折了回去,封西云一转身,看到自己的周围已经团团被人围住,且人群还有越来越拥挤的趋势。
封西云环视一周,没见到手里拿着相机的人,松了一口气。
他可不想自己以撞车的姿态登上明天沪上的报纸。
封西云快步绕到了汽车的另一边,拉开了车门钻了进去,招呼着司机快些掉头。
“少帅,不去看比赛了吗”
司机上车以后心有余悸,认为是自己坏了封西云的美妙约会。
而这一点,显然要比撞车还叫他心惊胆战。
“先回金府吧。”
封西云给司机指明了方向,并非文台路上的足球比赛,而是他姑母的家宅。
封西云的姑母嫁给了一位金姓的盐商,但这位金老板是个短命鬼,刚来沪上站稳了脚跟,没多久就一命呜呼,去西天见了阎罗王。
病来的太急,人走的太快,甚至没能给家里的姨太太们留一条后路。
诺大的金家宅院由金夫人,也就是封西云的姑母一个人说了算。姨太太们都得提心吊胆着,生怕惹的主母不高兴了,就被哄赶出去。
好在封西云的姑母还算得上大度,没有做那些叫人嚼舌头的事情。
曾经侍奉金老爷的姨太太们,现在都安心的侍奉起了金夫人。
事实上,这次的寿宴也是其中一位姨太太给张罗的,姨太太还写了亲笔的书信,邀请封西云一定要来。
凡能让金夫人开心的,姨太太们都抢着来做。
比如此刻,当接站的汽车停在了金家的宅门前头时,为了表示对封家少帅,金夫人娘家侄子的欢迎,门口早就等了好几个年轻的姨太太。
热络的一拥而上,仿佛封西云是她们的侄子一样,冲上来嘘寒问暖。
陆沅君跟着从车上下来,看着围上来一圈也就三十左右的妇人,琢磨起了哪一个才是封西云的姑姑。
她隐约记得封西云说过,沪上这位姑母是封家老帅的姐姐,过的还是六十大寿。
这一圈里头,看谁也不像是六十的人呀。
事实上,这会儿正主才刚刚得了消息,在丫头们的搀扶下往大门口走。
沪上寸土寸金的地方,金家宅院却大的吓人,老夫人走了好一阵子才终于来到了门前。
她站在台阶上头,光看见了黑压压的人脑袋。但老夫人第一眼就瞧见了封西云,因着侄儿的个子高,在女人堆里简直鹤立鸡群。
“西云”
金夫人喊了一声,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自从封家老帅走了以后,她这个侄儿封西云就忙的见不到人,这还是她在弟弟的吊唁会后头一次见到封西云呢。
好歹也在自己的身边带了两年,金夫人对封西云这个侄儿感情颇深。
封西云听到了姑母的声音,抬起胳膊招了招手。
围着封西云寒暄的姨太太们当然也听到了,立刻让出了一条路来,给夫人腾出地方。
封西云牵着陆沅君,快步往台阶上走。
姑母的岁数大了,身体还能称得上硬朗,但腿脚却不好了。
三步并作两步,封西云和陆沅君一起踏进了金家宅院的门槛。
“姑母”
封西云的情绪似乎也不错,封家的长辈里,也就剩姑母和他最近了。
封西云的姑母紧紧的拉着侄儿的手,拍了拍后眼里头带了点泪光。
“我过的好,姑母不用担心。”
封西云在老夫人开口前先报了平安。
“前几天报纸上的事,是我自己主动进去的。”
他进了巡捕房的事,在洋人奇技淫巧,电话的帮助下,一夜之间就传到了沪上。
他被关三天的消息,沪上登报比运城还要早一天呢。
不想姑母担心,封西云先报起了平安。
但金夫人开口却没想问这个,她按着侄儿的手,双唇因激动而不住的颤抖。
“你那未婚妻呢”
比起封西云下大狱来说,金夫人更在意这个。
把后头关于自己为什么去巡捕房的解释生生咽进了肚子里,封西云侧过身,后头的陆沅君出现在了金夫人的视野之中。
“姑母。”
陆沅君上前一步,看到金夫人还是宽袍大袖以后,按着记忆中的老礼,膝盖微曲打了招呼。
金夫人在见到陆沅君的时候便立刻放开了侄儿的手,一把将陆沅君拽了过来。
到底是将门虎女,要过六十大寿的人了,手上的力气还这么大。
金夫人像是不敢相信一样,拽着陆沅君的手捏了又捏,把陆小姐的手都捏红了方才作罢。
合着是真的,西云的未婚妻确有其人。
金夫人多年来心中的一块巨石终于放了下来,侄儿不会到死都是孤家寡人了。
当初她那弟弟,也就是封家的老帅,一辈子就毁在色字上头了。
她怕侄儿跟着亲爹走叉了路,就把封西云接到了沪上来上中学。
在金夫人挂在嘴边看看你爹,腿都烂了,和现代中学的教育下,封西云的确没有染上逛窑子,和捧戏子的坏毛病。
虽然也跟着他那些同学们去做一些啊,示威啊,偷偷摸摸打吹黑哨的洋人这类事,但毕竟没有像他爹一样,早早的就染上花柳病。
故而金夫人一直以为她在封西云的教育上是成功的,即便封西云上的是男女混和的中学,却从来没有花边新闻。
碰上有人来给说亲了,金夫人还要替封西云解释。
“西云是新式青年嘛,新式青年都讲究个自由恋爱。”
等遇到中意的姑娘,西云就会娶亲了。
可谁成想这一等,封西云都二十七了。
当初和他一起上中学看球赛,打洋人裁判混小子同学们,该成亲的也成亲了,该坐牢的也都坐牢了。
就剩下西云一个人,是又没坐牢,还又没娶亲。
有一段时间,金夫人甚至以为侄儿是不是好南风了。
金夫人对封西云的婚事操心的要命,半夜都要惊醒,梦见自己的弟弟封家老帅站在她的床头,问。
“好姐姐,封家是不是要绝后了”
每次梦到这个,都会让金夫人从床榻上坐起来,一身一身的汗。
自己的弟弟有那么多女人,也才留了封西云一个孩子。
侄儿要是真的一辈子不娶亲,以后她下了地,见着自己的弟弟和家里的长辈们,该怎么说呢
好在这些困扰着金夫人寝食难安的问题,被陆沅君的出现驱散了。
“好好好”
此刻金夫人的眼角挂着两行热泪,拍着陆沅君的手。
生怕她跑了一样,金夫人死死的拽着陆沅君,把她拉到了自己的身边儿。
“要不我不过寿了,给你俩办亲事吧。”
金夫人环视了宅院里一周,到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厨子,戏班子,裁缝,什么都请好了。
夜长梦多,金夫人以为得赶紧把封西云的亲事给办妥了。
她望着陆沅君,模样好看,身条也顺,瞧着气质也像个读过书的。虽然出身上差一些,但这年头也不讲究那么多了。
瞧着她跟封西云站在一起,怎么看都是一对良人。
金夫人抬脚踢开拦路的封西云,热络的拉陆沅君往宅院里头走。
“到嘴的鸭子可不能让飞了。”
金夫人嘀咕着。
“姑母您说什么”
陆沅君没有听清,小声询问。
“没什么,没什么”
陆沅君没有听见,封西云可是听见了。
他捂住了陆沅君的耳朵,给姑母使着眼色,生怕她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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