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 在终于决定向另一个自己心仪已久的人表露衷肠、坦白一切的时候,却看见了这位心仪的对象的房中, 正藏着一个只着薄纱、还拿着鞭子的异性的时候,会是什么反应
尤其是这个人, 还被这位莫名其妙出现的情敌, 一脸冷漠高傲地质问自己为何会敲了门不等应声就进,如此不懂礼数的时候, 会是什么反应
墨麒的反应是, 眼睛第一时间就红了, 赤红赤红,红得像是能滴血。
看来昨天在地宫里是罚轻了
罚轻了
居然回了屋, 还有精神找找
墨麒克己守礼了二十来年, 居然连“找女人”这三个字,在心里都说不连贯。
沙曼冷冷地看着面前高大沉默的黑氅男人,眼神中闪过一抹惊讶。
在无名岛的时候, 吴明天天在她耳边耳提面命地说, 九公子是被一个小白脸道人蒙了头了, 居然见天的陪那道人天南海北的破案。
沙曼本还以为这个吴明口中的“小白脸道人”会是一个长得格外姝色姣好、身材纤细媚人的男子呢,现在一看
这叫什么“小”白脸
身材高挑如沙曼都不得不费力地仰起头,才能看见站得笔直的墨麒的脸。
她迟疑地想这位的个头怕是比九公子还高吧至少也得高过半个头
这面容, 也比九公子还要深邃阳刚一些吧看看这个完美强健如神邸的体格再看看这个狂风怒涛、不容挑衅的霸道强横的气势
沙曼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好像把这个“小白脸道人”定错位了, 而且还好像不小心正撩到了老虎的胡须了。
因为这个道长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吴明说的那么严肃自制, 正相反, 任何一个人看见此时道长双目血红、面无表情,满身暴戾和怒火的样子,都不会有人觉得这个人是个名门正派。那乌黑的发被暴乱的内力撩起,混乱的内力摩擦撞击间噼啪闪现的电花,满眼残虐赤红的样子简直像是站在黑泥中、随时准备将人吞噬殆尽的邪神,亦或是似笑非笑睨看着世人挣扎浮沉、酒林肉池的暴君。
沙曼往后退了一步。
她今天来,确实是为了示威的。
但那是建立在这个小白脸是个没太大本事、还总是被陈规旧矩的条条框框束缚的名门正派的前提上。仗着名门正派多半不会对一个女子出手,更不会有脸破坏原配感情的性格,沙曼有信心能让这个小白脸即便怒不可遏,也没脸对她下手,并且激愤之下和宫九一刀两断,黯然退出这场情场上的战争。
可现在沙曼却开始萌生退意了。
别说什么女子、原配了面前这个黑氅男人满脸冷酷暴虐的模样,简直像是她敢开口,他就敢出手生撕了她。
沙曼想要活着。比谁都想。不然她也不会因为担心失去宫九这个靠山,而大老远地跑来找墨麒示威了。
所以,在这一刻,沙曼选择了撤退。
可她倒在了撤退的第一步上。
恐怖的、令人四肢僵劲刺痛的内力狠狠碾压了过来,如同夹着针的海浪,轻易就将她压得跪倒在地上。
那男人远远地抱臂站着,仿佛就连靠近她都会弄脏他的黑氅一样,高高在上地睥睨着被无形的内力压得站不起身的沙曼,语气森寒地问“你刚刚说什么”
沙曼只觉得浑身的皮肤都针扎似的痛,想张口说话,可一张嘴却如同吞了针一样的连五脏六腑都跟着痛了起来,没一会就浑身冷汗,脸色惨白。
她高傲不下去了,她意识到自己再不示弱,可能真的不能活着离开凉州。于是她放软了眼神,仰头恳求地看着墨麒,一双平日里总是带着慵懒的傲意和漫不经心的猫瞳里,盈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看上去楚楚动人。
然而,再楚楚动人,也抹杀不了这个女人是只着轻纱、提着长鞭、出现在宫九的寝宫里的事实。
只着轻纱还提着长鞭大半夜的在宫九的寝宫里
听一听听一听
墨麒的手因为震怒而颤抖,掌中的瓷罐子已经被内力碾成粉末了,药粉和瓷罐齑粉混在一块,从他指尖落下。就仿佛宫九这个总是让他捉摸不透,还滑不留手的可恶的家伙,越是想要保护就越是挑战他的忍耐,可当他好不容易打破自己的堡垒,准备踏出去向他前进一步的时候,宫九却送他这么一份大礼。
亏得他还觉得在地宫里是不是对宫九太过火了,想着拿伤药给宫九治治唇上的伤呢过火个屁看看这个女子深更半夜穿成这个样子,还提着鞭子在宫九的寝宫里指不定在他珍视着宫九,不敢随意触碰伤害宫九的时候,宫九已经已经
墨麒强行把宫九和女子滚在一块的令人糟心的想象踢出脑外,心底烧起的怒火和醋意却是踢不出去了,一遍一遍地在他心里、在他头脑里火上浇着油,让他本就已经很是暴乱的内力更加混乱凌厉了。
每一次的走火入魔,都是以他现有的内力为基础的。此时墨麒的内功已然大成,这时候的走火入魔,已经不是一般人能够忍受得了的了。先前同宫九共处一处的时候,墨麒尚且还忍着些,现在看到了一副女主人姿态出现、甚至还质问他的沙曼,他哪里还能忍得住
走火入魔的人还能想着讲道理么他现在能不出手把沙曼活撕了,就已经算是他很克制的了
沙曼身上、脸上、脖颈等各处要害上,已经被刀子一样凌厉的无形内力,划破了许多浅浅的血印子,可那些狂乱的内力却始终和下狠手只留着那么一线。
一条条浅浅的血道子就像是在戏弄她似的,令沙曼内心更加恐惧了,只觉得死亡离自己只差那么一小步,忙拼着吞针一样的痛楚,能屈能伸地开口嘶哑道“道道长,这位道长,求您放了小女,小女也是被逼无奈的”
墨麒要炸了。
被逼无奈
这女子不仅是宫九金屋藏的娇,还是被宫九本人逼迫着被藏的
沙曼也不是第一次扮柔弱无辜了,硬着头皮赶在对方的眼睛真的快要愤怒得喷出火前,把自己编出的整个儿小故事给说了一遍。大体的意思是自己乃是一个被家人所迫害、买入青楼的可怜女子,身无一技之长,被九公子抢夺去无名岛后,只能以色侍人换取活命,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她自己所希望的,都是被九公子和岛主逼迫的呀
墨麒气死了,可他的理智又告诉他,倘若沙曼当真这么无辜,就不会在一开始的时候摆出那般高傲冷漠的样子。
但那又怎么样
沙曼会知道宫九的癖好,手里拿的那条皮鞭又分明是经常被使用的,才被盘的那么油光发亮,再加上宫九在初见的时候就那么主动地扑上来,滚地求抽,墨麒哪里会想不到,在自己之前满足宫九受虐欲的,就是沙曼
一想到宫九发病时意乱情迷、被弄得呜呜咽咽、眼角含泪的样子,还被另一个人见过,墨麒气也要被气得怒发冲冠了。
不,不不。
说不准在沙曼之前,还有别的人也曾经见过,毕竟按照沙曼所说,她也不是一直伴着宫九的,在她之前,肯定还有别人
墨麒只觉得浓醋快要把自己整个人都酸蚀了“你碰过他”
凌乱的内力碰撞摩擦间带起的电花更加可怖了,加诸在沙曼身上的内力几乎把她的骨头也都碾碎。
墨麒觉得自己头顶隐隐发绿,绿的浓郁,绿的发光,甚至就连周身正噼啪作响的电光都该是绿色的
沙曼惊恐万状,先是懵了一下,随后突然反应过来墨麒在问什么,慌忙高喊“没有没有九公子不喜欢人直接碰他”
墨麒冷冷道“你今晚来找他,是你主动的,还是他要求的”
沙曼“”事实当然是她主动的,但她肯定不能这么说,“是九公子要求的”
沙曼浑身发抖,暗骂吴明真是害惨了她,宫九找的这一个哪里是什么小白脸,分明是个大暴君若是她就这么被杀了,就是变成厉鬼,她也一定不会放过吴明
墨麒“呵。”
墨麒让开了挡在门前的身子“你可以走了。”
内力从沙曼身上撤走,沙曼一时没有适应,身体一晃,栽倒在地,警惕地看向墨麒,生怕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什么“她踏出门的那一刻就顺便砍了这贱人”“别弄脏了阿九的寝宫”之类的神色,可除了那一双红得如同鲜血一般的眼睛,她根本看不出任何神色除了那满眼可怖的、疯狂的、血腥的暴虐。
墨麒冷笑“怎么,不想走”
沙曼慌忙爬起来,堪称落荒而逃地冲向门外。
及至门边,恰好和墨麒擦身而过的时候。
她突然被一股强横的、霸道的内力锁住了行动。
像是被猫抓住的老鼠,沙曼无比绝望地想
完了,他就要杀我了。
他一定是要杀我了。
我就知道他要杀我
可等了许久,悬在她脖颈上的那把铡刀却一直都没有落下。因为恐惧而无限被拉长的时间,给予沙曼无限的折磨,她被自己的想象恐吓着,心脏狂跳地想着对方一直不动,是不是在想要用什么方式虐杀她,还是觉得让她生不如死更加解气
但墨麒却并没有如沙曼心里所想的那样,正在想着什么折磨她的方法。
按照往常修习内功时的惯例,即便方才他是在暴怒的时候,内力也仍旧在经脉中循环周天,此时已经习惯成自然地被压抑了下来,脱离了走火入魔的状态。
可已经脱离走火入魔的墨麒,走到了沙曼身后,却依旧没有放开禁锢沙曼的内力。他依旧冷淡地看着沙曼,直数了三百下心跳,才将内力收回。
沙曼已经被这漫长的恐吓吓得双腿烂软了,禁锢她内力一被收回,她就栽到了地上,猛地喘息了几下。
墨麒数的最后三十多下心跳里,沙曼已经开始被自己恐怖的想象吓得窒息了。在她快要晕厥的前一秒,墨麒恰好松开对她的控制。
她抖着手臂匍匐在冰冷的地面上,却无比欣喜,恍如侥幸获了新生。
墨麒的声音从她身后不远处响起来,依旧冷淡克制“别让我再看见你。”他顿了一下,带着醋意补充道,“也别让阿玖再看到你。”
他特地换上了“阿玖”这样的称呼。
几乎和先前站在宫九寝宫里,试图宣誓主权的沙曼异曲同工了。
沙曼忙从地上爬起来“是,是若小女有违道长之言,愿任凭道长处置”
开什么玩笑,她还不想死得这么冤枉,以后肯定要躲得远远的,宁可躲去西夏辽国去,也不要再和宫九墨麒这两人遇上。
反正西夏和辽国的男人也都一样,没什么区别。
沙曼飞快地在脑中敲定了行程,将“避而远之”这四个字深深刻进了脑海里。
方才那样的精神折磨,那样的极度恐惧,她是再也不想再承受了。
墨麒盯着沙曼,声音低沉“走。”
沙曼自动在脑中给墨麒转译成了“滚”,忙跌跌撞撞地出门,以平生最快的速度逃走了。
墨麒站在门边,面色沉郁地陷在阴影里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石雕。
他站了一会,实在是心意难平。尤其是这一屋子的花香味,令他产生了一种仿佛自己的领地沾上了其他气味的膈应感,于是便迈步往屋里走去,推开了宫殿的木窗。
星光透过窗户照在宫九的床头,勾出一片高高低低的影子。
墨麒没大在意,转身准备离开。眼神刚从矮柜上一过“”
一排圆柱形的、和当时在辽国辅国大将军府上看见的玉柱一模一样的器皿,正整齐地排列在矮柜上。那玉柱还不都是一个色的,分别有三块白玉,两块墨绿玉,最粗的那两个居然还是玄黑色的墨玉做的。玉柱下方还贴了标签,上头写着“壹、贰、叁、肆”的顺序。
玉柱前,是两把皮鞭。一把毛绒绒,像是动物的尾巴,另一把则是保养得油光发亮,结实坚韧的蛇皮鞭。
再往前,是一排香烛。下面细细标着不同的气味和顺序,甚至标着壹的那两根香烛下,还放着一张写满了字的标签。墨麒强行心平气和地拿起来一看,没出半息,那小小纸笺就被内力碾的稀碎。
上面写着“前两次忍住,第三次可以让道长试试”
墨麒冷漠地看着香烛。
他的手垂在身侧,已经开始攥起来了。
但等到他再伸出手时,却没去撅断那些造孽的香烛,而是拿起了香烛前整齐摆着的另一排小罐子。
从左到右,分别也标着数字,上面细细写了气味、刺激感强弱,甚至还写了该怎么说服道长配合尝试
墨麒神色莫测地转着那些罐子,看了许久,冷哼了一声,又将罐子重新放回去,一个不乱。
你可以。
你很好
墨麒咬牙切齿。
第二日一早,宫九试探着敲开墨麒的房门的时候,墨麒已经醒了。
不仅醒了,而且还是非常清醒,穿戴整齐,坐在桌边,巍然不动,就连拂尘都已经整装待发地负在了身后。
墨麒整个人都笼罩在低气压中,看向宫九的眼神,若不是他的眸子还是黑沉的,宫九都要以为他又走火入魔了。
墨麒的目光盯着宫九的嘴唇,那里早就已经在宫九特殊的心法下愈合如初,看不出任何痕迹了。
墨麒“”
墨麒又默默地不爽了,因为他甚至连在宫九身上留个印子都做不到。
不过换另一个角度来说,这般快的愈合速度倒也不错。
至少不必担心宫九寝宫里放的那些东西一一用来,宫九会不会承受不住了。
墨麒在心里冷笑了一下。
想到昨日在宫殿里遇到的一切,墨麒的眼睛红了一瞬,又被他立即压了下去。
昨日他想了一宿,已经将原本摊牌的决定抛之脑后了。
沙曼的出现令他重新做下决定,原定的保持冷淡、沉默直到三月之约之后的计划重整旗鼓,变得牢不可摧。
至于那些放在矮柜上的小东小西,则让他心中藏着的已经偃旗息鼓多时的小黑本重见天日,单是昨天一个晚上就记录下了无数个宫九的“罪状”,准备攒到三月之约尘埃落定之后,再和宫九一条、一条地慢慢清算。
宫九被墨麒看的背后寒毛直竖,差点就想掉头就走了。不过墨麒一动不动的样子,还是令他心中生出几分侥幸或许昨日在地宫之中,道长只是一时受走火入魔的影响,才突然变得那么强势,现在看道长,应该是平日的样子,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不大好
宫九并不知道昨晚沙曼擅自来找他的事情“喝汤吧。”他走到墨麒身边,把汤碗放下,随后从腰间摸出了一块玉佩。
和他剑上的那块一模一样,只不过颜色不同。墨麒给他准备的那块蜀山玉是纯白的,而宫九给墨麒准备的这块玉佩则是玄黑的,玉脂饱满釉亮,看起来更加沉着,更有几分玄妙之感。
墨麒看着宫九递到他面前的玉佩,玉佩上的每一个纹路,都和他给宫九的那块九曲环佩一样,暗藏着镇定心神的奇门阵法。
宫九揣摩着墨麒的神色,却按捺不住心头得意地忍不住开口道“这是我昨晚连夜找玉匠做出来的我看你昨日在地宫中,似有走火入魔的趋势所以才想着送你这个玉佩。原本应该是我亲手做的,不过这走火入魔等不得,你且先拿这块凑合着,待我自己做的那块好了,我再拿来同你换这块。”
宫九又道“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墨麒墨麒再次陷入了两难。
按照他已经定下的计划,这个时候他应该冷淡地对宫九哦一声,然后随手将这枚玉佩放在桌上,以表不放在心上。甚至于他可以不收这枚玉佩,毕竟他并不是那种需要担心走火入魔的人,恰恰相反,他的内功就是在靠着走火入魔步步提升。
可是宫九实在是太狡猾、太能说会道了。
他说是昨夜连夜给自己做的这块玉佩,那定然就是才发现了他似乎走火入魔了,就已经有了这个想法,并且当晚就立刻付诸行动了。
是不是知道了昨天晚上的事情,所以今天特地来讨好他的
墨麒僵在原地,脑子里闪过一个又一个想法。等到理智终于将这些感性的想法通通压下去,再次掌控大脑的时候,他的身体早就已经背叛了原定的计划,不仅将这玉佩收了下来,还挂在了拂尘柄上。
雪白的拂尘,纯黑的玉珏,倒是更添了一份道的意境。
反应过来的墨麒盯着玉珏“”
我现在反悔,把它摘下来搁一边还来不来得及。
宫九见墨麒不像是不喜的样子,胆子便迎风见长,打蛇顺杆上地趁机凑过来,醋道“别挂等我亲手做的那块做好了,你再把我做的那块挂上去。”
墨麒“”
他僵硬地把玉佩摘下来。这一次,他按照原定的计划,状似随手地将玉佩往桌上一搁。
结果没想到,宫九反倒是极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没错,又不是我做的,也不必随身带着就这么放着吧,反正你有事没事就对着看看,实在是外出,带不了的话,看我的也行啊反正我们随时都在一处的。”
墨麒“”
唐远道从门外噔噔噔跑进来“师父”
他手上抱着熊猫崽,头顶站着正拿他的发冠磨着喙的雀翎“包大人来信了”
宫九不满地直起身“什么信”
唐远道茫然了一下,熟练地把熊猫崽往自己脖子上一挂,空出两只手来看信“哦,包大人说,秦淮河那边出了大案了,死了好几个官员商人,怀疑可能是江湖人做的,所以想请师父和太平王世子一块儿去看看。”
唐远道把信递给墨麒“师父,你看吧。”
墨麒看信的时候,唐远道有些郁闷地道“师父,这次我的门派任务泡汤了,下一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怀侠爷爷才会把我放出来。师父,我又要看不见你了。”
墨麒放下信,看到唐远道的神色真的很是难过,不由地软下了心。正准备伸手摸一摸唐远道的脑袋,安抚一下自己的小徒弟,让他安心去唐家堡学习机关之术,就听唐远道继续哽咽道“师父,求你这次别又给我布置一堆要背的心法口诀,我真背不住”
墨麒“”
逆徒哭哭啼啼地拽着墨麒的衣袖“我特别笨,我背不下”
墨麒冷漠地抽回了自己袖子“是吗,我听远游长老说,你只用了一天时间,便看完了外堡密室中的所有秘笈卷轴”
逆徒的假哭声卡了一下“我呃”
墨麒伸手搭在唐远道的脑袋上,对着仰起头看他的逆徒缓缓露出了一个毫无笑意的微笑“既然我的徒弟这般聪慧过人,为师自然会为你布置足以衬得上你的功课的。”
原本那些琴棋书画、岐黄毒术之类他还没打算硬塞给唐远道逼他学,毕竟在当时墨麒的心里,他只要能让唐远道修会足够上乘的心法、剑诀,有足以自保的能力,未来的路他也已经一一为唐远道铺好,那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唐远道就没什么必要再花心思学了。
现在看来原来他身边的人,各个都是骗人精。
墨麒又缓缓摸了摸唐远道的脑袋这是个小骗人精。
再看看一旁的宫九这是个大骗人精。
墨麒扫过来的眼神太过难辨莫测,千方百计就想偷懒的唐远道吓得当场打了个嗝,抱着自己怀里暖烘烘的熊猫崽,飞快溜走了。
被独自留下的宫九亦是背后发寒,眼神胡乱扫了扫,看见墨麒还没动的汤,便把汤碗往墨麒面前推了推“吃汤。”
墨麒垂眸看了看自己碗中的排骨莲藕,拿勺子舀起一块细心切碎、恰好可以一口包住的藕块,送进嘴里,眼睛看着宫九,慢慢地嚼。
嚼一下,咬一次牙。嚼一下,咬一次牙。
宫九莫名感觉身上一阵暗疼“”
他觉得墨麒嚼的不是莲藕,而是他的肉。
陆小凤已经十天十夜没有睡上一个好觉了。
他脸上带着疲惫,眼中都是因为缺觉而泛起的血丝,两只眼睛青肿不堪,像是被人揍过。就连总是被精心整理的小胡子,都邋里邋遢的。
他躺在秦淮河上一艘扁舟上,望着缀满了夜星,还挂着一轮下弦月的无边苍穹,沉思自己到底为何会落得现在这个窘境之中。
一开始,他只是为了另一桩影子人的案子去请西门吹雪帮忙。结果半夜翻墙进万梅山庄的时候,却不小心目睹了自己好友正和死而复生的叶城主,半夜梅林“论剑”的场景。
然后他就被西门吹雪追杀了。
真的,陆小凤可以用自己的良心发誓,他真的不是故意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个地方的。
如果西门吹雪告诉他,自己晚上的安排是和叶城主梅林“论剑”的话,陆小凤保证自己一定会乖乖在万梅山庄外,等到第二天清晨太阳出来。
或者至少不会翻梅林那一边的墙,也不会在听到了某种疑似痛苦又似欢愉的喘息声的时候,以为有恶人闯进万梅山庄,于是一脑袋扎进梅林里面,并且愚蠢地闯到西门吹雪和叶城主面前
陆小凤痛苦的捂上眼睛。
西门吹雪连续追杀了他七日,用拳头揍完了他以后走了。可他还得继续查那个案子因为如果不查,汴京城里那位的侍卫长就又要找他的麻烦了
而他现在甚至连能够求助的人都没有,因为他最好的朋友花满楼,正在修养眼睛,而帮他治好眼睛的人则是曾经名震江湖的王怜花,和王怜花一块儿去花家陪同的是日月神教的教主东方不败。
且不论他绝不会在自己朋友治疗眼睛的紧要关头去打扰对方,单论这个时候他要是敢煽动花满楼出门,只怕要面对的就不是西门吹雪的几拳,而是王怜花和东方不败甚至是日月神教的追杀。
而据说,王怜花是墨道仙请来为花满楼治疗的。因为王怜花有比换眼更加稳妥、更加容易让人接受的治疗方法。
想到这里,陆小凤突然顿了一下。
墨道仙对啊墨道仙
他突然一拍大腿,从扁舟上跳了起来,无声地大笑了一会,兴奋地想我找到能帮我的人了
仔细想想,还有谁比墨道仙更加合适的人选呢
“对我马上就写信给墨道仙”陆小凤立即伸手去拿一旁随意搁着的船篙。
船身因为他侧身的举动一歪,本就因为刚才陆小凤那一番疯跳而滚到舟楫边缘的船篙,顿时滚进了水里。
陆小凤眼睁睁看着船篙打起的小水花“”
“唉我也真是够倒霉的了。”陆小凤丧气地跳进水里。
已是后半夜了,再过一两个时辰,就该是晨曦出来的时候了。秦淮河上那些花船也静悄悄的,客人们散了,姐儿们开始休息,送走了悦耳的歌声和热情的喧闹,也没有南来北往的商船路过,此时正是繁华的秦淮河最最安静的时刻。
陆小凤泡着冷冰冰的秦淮河水,质疑自己为什么偏偏要把自己的船划到河中央,就是想用轻功飞到岸上,也飞不过那么远的距离。
一定是十天没睡个好觉,搞得我脑袋都不好使了。陆小凤一边奋力地游一边在心里叹息。
就算是划到河中央,那也不应该忘记固定船篙啊
他正想着,突然有一个幽幽的声音钻入了他的耳朵。
他猛地从水中探出头来,环顾四周,想要找到这幽怨婉转的歌声是从何而来的。
“轰”
秦淮河靠在岸边,最大的那艘花船,毫无征兆地骤然爆出一声巨响,一朵巨大的、刺眼的火花瞬间蹿了出来,火舌从第一层的那个露天船舱,一路攀上整个花船。
尖叫声和惨叫声、火焰烧得木船噼啪作响声、焦木落入水中的普通声、男人和女人满含惊恐的叫骂,一时间刺穿了秦淮河的静谧夜色。
陆续有清醒过来的客人和歌女跳入了水里,奋力往岸边逃去。和最大的那艘正在熊熊燃烧的花船靠在一块儿的船舶,很快也在夜风的“照拂”下跳跃起了明艳的火光。
一艘艘本已经歇息下来的花船陆续点亮了灯火,有客人也有歌女趴在船舱边探头看,摆渡的船工们被赶了起来,开始疯狂摇着桨,想要远离火源。
陆小凤以最快的速度游到了最初失火的那艘大花船边。船尾还没烧起来,他忙攀着船尾的绳梯,几下蹿跃,翻上了花船。
有水里的姐儿冲陆小凤尖叫“侬疯啦快下来烧死人的”
陆小凤把自己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往头顶一蒙,冲进了火里。
他还记得那个最开始失火地地方,正是一个露天的船舱,此时他已经没法趟过去了,整个船舱都被火焰包围着。
但隔着火看过去,那床舱中央倒着两个人,看身形,肥胖不堪,身上的油脂助着火烧的更旺了,一看就不可能是服饰客人的窑姐儿,肯定是来享乐的两个客人。
“咔嚓。”
陆小凤飞快地往旁边一躲,头顶砸下来的焦木掉在了地上,将火烧的更大了。
他确定自己没法将火中的那两个人救出来了,只得向后退去,再次跳入水里。
先前那幽幽的歌声已经停歇了,陆小凤的耳畔只能听见客人死里逃生后崩溃的咒骂声,还有歌女们抱在一块儿,看着自己的容身之处被火烧毁的凄凄切切的啼哭声。
他飞快地游到岸边,爬上了岸,一路运着轻功冲向最近的驿站。
他要借鸽子,向汴京城里的那位汇报这件事,让小皇帝快点把墨道仙和九公子派来帮忙如果他估计的没错,方才死在火海里的那两个客人,已经是秦淮死得第六、第七个官员了。
而在他们俩之前,秦淮河上已经死了五个人。
两个富商巨贾,三个重要府官,其中一位富商掌控着金陵大半条交易命脉,正是他的死,引起了小皇帝的重视,将这个案子强行交给了陆小凤。
陆小凤不喜欢麻烦,很不喜欢。但是当这麻烦可能涉及到金陵百姓的生存,甚至可能因此崩坏大宋的交易链时,他就是再不喜欢麻烦,也得硬着头皮上。
当陆小凤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地冲进驿站的时候,一个熟悉的人已经站在里面了。一张白嫩的脸紧紧板着,满是严肃“陆大侠。”
陆小凤急喘几口气,缓下气息“林七公公”
林七道“陆大侠,圣上让您暂时不要再跟进这个案子了。”
陆小凤怎么也没想到,林七看到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为什么”
林七皱眉道“圣上说,要能再等等,等一个人来。您若是一个人继续查下去,可能会丢了性命。”
陆小凤冷静下来“等谁来为什么会丢了性命难道陛下已经知道背后制造这事件的影子人是谁了他确定我打不过他是谁”
林七看着陆小凤,摇头“我也不知道那个影子人是谁,但我知道圣上让您等的人是谁。”
陆小凤道“谁”
林七笑了一下,好像是知道自己这话说出来,陆小凤就会放下心了“是太平王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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