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麒的脸上又一次流露出了迟疑,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解释说出来,宫九说不准就会生气,但他也不能不说,因为宫九会更生气。
墨麒的大脑开始竭尽全力地思考, 如何规避这一必然结局“我出华雪池五年, 母亲放纵了我的五年。这五年来,没有一个华雪池的人来找我,都是母亲替我拦下的。”
“三个月前, 玉门关时,母亲终于来见我了。三月之约, 就是在那个时候定下的。”
宫九有了不好的预感“你们定三月之约作甚”
墨麒低声道“华雪池养育了我, 不论我心如何,身体里终究淌的是唐朝后人的血。兴复大唐, 是华雪池之人与生俱来的使命, 可我却选择背弃了这个使命。”
“所以,我和母亲的约定是, 开春三月,决战于华雪池,胜者得山主之位。”
“胜负, 以生死判断。”
宫九脸上的表情慢慢空白了起来。
“我原本从未觉得自己能赢过母亲。她比我多修习十四年的伏天心魔引,此功法能令人日进千里, 于我如此, 于我母亲也是如此, 不论我怎么努力, 这十四年的差距,是永远也弥补不上的。”
“所以我才在这三月之内,想要拔除大宋各处的影子人据点,因为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撑过三个月。若是我死了,至少也算是尽全力阻挡了影子人谋逆的计划。”
“而且若是我死了,唐皇的血脉,便也断了。我的母亲是唐皇的最后一脉,当年为了生下我,她九死一生,我的出世让她失去了再生育的能力。所以我死,唐皇血脉绝。山人没有了可以需要拥簇登基的山主,自然也就没有了谋逆的必要这就是为什么会有三月之约,为什么江湖百晓生会说,我死能救天下的原因。”
墨麒声音沉稳,眼睛却不断偷偷往下瞄。
他偷看宫九露给他的黑漆嘛唔的后脑勺,心中惴惴,不知道宫九沉默这么久,是不是在酝酿什么惊天怒气。
墨麒心中发虚地滚了滚喉头,遵从本能,十分真情实感,又情深意切地表白道“但现在不同了,我想为你试一试。”
宫九抬起头,脸上满是冷笑“试一试什么”
墨麒咽了口口水,仿佛正在被私塾里最严格的老先生考教最难的问题“活下来。”
“哈。”宫九冷冷地笑了一声,“只是试一试”
墨麒一惊“不是是一定,一定会活下来。”他的理智已经彻底慌乱罢工,一张嘴全凭本能求生,“我还没有与你同赴南海之约我不会死的。”
宫九心中仍是不能安定,和墨麒抠细节道“那你准备怎么做”
墨唐的功力可不是墨麒在这里跟他许许诺,就能许没的。
墨麒不敢说,只能含糊道“你到时候就知道了。”看宫九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墨麒飞快又岔了个话题,“先前送你的平安囊,去华雪池的时候记得带上。”
墨麒“那是我绣的第一个香囊,从小绣到大,改了很多次,扎了很多次手,我的女红就是做这个香囊学会的。”
墨麒“我去观里祈了三天三夜的平安,你一定记得带着。”
墨麒“我”
宫九一把捂住了已经沦落到疯狂卖惨的墨道长的嘴“记得了。”
宫九和墨麒大眼瞪小眼地对视,过了一会,视线一飘,又道“对了,今天还没见你的拂尘。”
墨麒“”
宫九暗示不成,索性放弃,被子一掀,正大光明地赶人道“把你拂尘拿来。”
于是,大冬天的,道长肃正着一张脸,惨兮兮地被赶出了温暖的被窝,吹着凉风去捡他进屋的时候不知道扔到哪的拂尘回来。
浮沉银雪在黑衣大氅下露出一个尖角。
墨麒伸手掀开黑衣大氅,正准备拿了拂尘好钻回被窝,刚一伸手,就愣住了。
宫九纳了老闷了,从被窝里探出头“拿个拂尘,人没了”
墨麒惊醒过来,随意披上大氅,拿起拂尘,走回床边,神色凝重地坐下,却是无心再战了。
“怎么了”宫九撑起身子,探过来一看。
浮沉银雪原本题刻着“万事有浮沉,唯不尽银雪”的字,变了。
原本的墨黑大篆,变成了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像是被之前的高温灼烧揭露了真面。
宫九心中一惊,细看拂尘上的字“海蜃化障迷,追及于始源。华宫三千万”他皱了下眉头,“这难道这难道是一首藏宝诗”
宫九震惊地上下扫视了一会浮沉银雪,看向墨麒“这武器,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墨麒看了一会藏宝诗,抬起头有点茫然道“这是从华雪池珍藏的宝器库里取出来的。是当年去太行山观之前,我随手选出来的武器。”
“这是华雪池的东西”宫九的心头骤然一跳,声音都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这是影子人的东西这、这会不会就是影子人一直想找的唐皇宝藏图”
他们俩对视了一眼,齐齐按捺着心头兴奋去看诗句。
拂尘上的诗镌刻了有两端,皆是从头刻到拂尘尾再转行。
上题
海蜃化障迷,追及于始源。华宫三千万,雪浮长白间。尽天可汗令,处四方之巅。唐盛子袭延,黄龙守玉帘。宝藏遗后世,现于危难间。
由来木生久,天姥以赐遗。祖龙御六气,初崂誓不迁。我辈得仙命,东渡见真颜。得于山海间,藏于昆仑巅。坤离两中虚,葬之于龙眼。莫忘始时训,方得万世延。
“什么意思”宫九点了点坤离、龙眼那两句,“我不会这些东西。”
准确来说,他懒得学。
他挨句理解了一下“海蜃化障迷,追及于始源。华宫三千万,雪浮长白间。这几句意思是海市蜃楼化作迷眼的雾障,但一切想要追寻还需从源头看起。华丽的宫殿多的数不清,白雪在长白山间覆盖。”
墨麒接着道“天可汗是唐时蛮夷之族对太宗皇帝的尊称,所以这一段后面几句的意思是谨遵太宗皇帝之令,这宝藏必藏在四方山峰之最高处四方”
“不能吧没听过哪个人藏宝藏,会把宝藏分成四处藏的。”宫九纳闷,他推了推墨麒,“下一句。”
“唐之盛世,子嗣将会世世代代地延续下去,即便是天上的黄龙也会护卫天子。”墨麒摩挲了一下玉帘二字,“这玉帘,指的应是天子所戴的旒冕前的垂旒。宝藏遗后世,现于危难间。,宝藏留给后世子孙,如有危难便会现身。”
“那后面的呢”宫九皱着眉头,“由来木生久,天姥以赐遗。祖龙御六气,初崂誓不迁。又说的是什么意思”
说的玄乎其神的,连天姥祖龙都出来了。
墨麒道“山海经中曾说,有一座山,叫做玉山。在玉山上生着不死树,住着不死国的人,那不死树食之可长生,不死国的人就是靠这不死树获得永生的。而守着不死树的这位神灵,名为西王母。”
“这由来木生久,天姥以赐遗。的意思,应该是说西王母将不死树的一部分赐给了唐皇。这应当暗示的是活死人肉白骨的丹药,就是喂给重伤者吃的那种药丸。”
“至于后面这一句华雪池中有一则祖训,说的就是初崂誓不迁。意思是说,进了华雪池,这就是我们的山,就是我们的家,只要一天不能夺回皇位,那即便天崩地裂,也绝能不迁徙。”
宫九面色古怪“为什么决不能迁徙”
墨麒摇头“不知道,这是祖训。”他又接着往下顺,“后面这说的应该就是徐福的故事了,东渡、仙命,说的应该就是长生不老药,和先前那具中说的意思差不多,都是在讲活死人肉白骨的。”
宫九愣了一下“那药就叫活死人肉白骨”
这么直白
墨麒又茫然了,抬头看向宫九“哪里不对吗”
宫九对上墨麒迷茫的眼神,顿时想起墨麒的大黑、雀翎,突然理解了这个直白的药名。
敢情这种在取名上的不拿手,也是能从祖辈遗传下来的啊
宫九在在心中暗自发笑了一会,糊弄还在疑惑的墨麒道“没什么问题,你继续。”
墨麒这才坑回头去,继续看拂尘上的诗“后面这几句,应当说的就是唐皇宝藏藏在何处了。得于山海间,藏于昆仑巅。坤离两中虚,葬之于龙眼。,难道是让我们去找昆仑山的龙穴”
宫九脸一皱“怎么藏个宝还要搞什么龙穴,这又不是墓葬地。”
墨麒将诗句反反复复读了几遍,仍是不得他解,站起身道“我去给陆小”
宫九一把拉住了墨麒“别告诉其他人。”
墨麒皱起眉头“为何集思广益,才是解此谜题的最佳方法。”
宫九瞪着墨麒“唐皇宝藏,是你能拿出来交易给赵祯,减轻身上罪责的最佳筹码。你就这么把它拿出来你不想保住自己的命了别忘了你刚刚是怎么承诺我的就算是不说你的命,那些华雪池里,你想救的族人的命呢光是劝降,万一赵祯不接受呢别忘了,叶孤城此时虽然是被特赦了,可当初也是实打实的死过一次的若是他没死,你觉得叶孤城当真能被赦免”
宫九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抛出来,句句都意味沉重,砸在墨麒心上,把他又砸得坐回了床边。
宫九道“我们两个再研究研究,还有很长的时间呢。想要攻打华雪池,要集结足够要求的江湖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咱们少说还有天,左右也不过就是得于山海间,藏于昆仑巅。坤离两中虚,葬之于龙眼。这四句,先前那么多案子咱们都破过了,区区四句诗,能解不出吗”
真的解不出。
闭门解诗的第三天过去,两个三天三夜没合眼的人,终于撑不住了。
宫九认为,直接去昆仑找龙穴就得了,墨麒却说,昆仑不一定就是昆仑,就像四方不一定是四方。而且“坤离两中虚”究竟指向的是什么,墨麒也没有想明白。
从字面上来开,它说的是坤卦和离卦的第二、五爻都是阴爻,也就是一条间断的虚线,但墨麒又说卦象还有变卦之说,不是说坤卦和离卦就一定“两中虚”了,这一定还有其他的含义。
墨麒放下手中的笔,疲倦地道“我去洗把脸。”
用冷水过过,说不定思绪就能清醒一点。
宫九也跟着起身,无精打采地黏在墨麒身后“光洗脸不行,三天没洗澡了,再捂就臭了。得洗全了。”
“嗯,洗全”墨麒往前走了一步,突然一顿,“全”
宫九差点撞墨麒后背上“怎么”
墨麒突然返回桌边,对着诗词重读了一遍。
宫九疑惑地道“你发现什么了”
墨麒没有回答,念念有词了好一会,突然眼中一喜“我知道宝藏在何处了”
宫九猛地一惊,瞬间清醒过来“什么在哪”
墨麒举起誊抄在纸上的诗词道“我们是被那四句迷障住了那只不过是障眼法而已其实这谜简单的很,而且诗里前后都提醒我们了”
墨麒指着诗头和诗尾道“其实开头这句海蜃化障迷,追及于始源。说的意思,就是提醒我们,后面那四句不过是海市蜃楼,障眼之法,想要寻得真相,还得从诗的开头来看。”他又指向末尾,“你看,末尾莫忘始时训也是叮嘱我们说一定要看开头的诗,才能找到能救命、延续唐朝的宝藏”
宫九疑惑道“开头的诗有什么好看的,都是些虚话,要么咏景,要么赞美盛唐,有什么机密”他看着墨麒将纸折了起来,“”
墨麒抄诗的时候,并没有按照小篆在拂尘上的布局写,而是一个短句一次转行。前几句短句,除掉开头的提醒,就组成了八个字,两个短句。
“华雪尽处,唐黄宝现。”宫九挨个念了一遍,眼睛亮了起来,“那黄就是取的皇的谐音都是那四句诗实在太扎眼了,我们光顾着解卦,觉得唐皇宝藏定然藏得很深、很难解,所以偏偏就没有立即想到这最简单的规律”
墨麒眸中略带惊喜“华雪池终年白雪,冰雪厚处雪层之下仍有寒冰,平日里自然不会有人想着把雪弄开,把冰敲开,去挖地下的冻土里有没有宝贝。”
兜兜转转半天,华雪池的山人居然一直都在骑着驴找驴
宫九一拍墨麒的肩膀“而且你们那个什么祖训,也有解释了宝贝就在你们脚下,当然不能随便迁徙了。难怪唐皇会把落脚地定在华雪池”
宝藏,终于找到了
夜色重新攀上金陵夜空的时候,墨麒披着黑氅走到窗边,向窗外低低吹了一声哨子。雀翎扑棱着翅膀落进他手心,墨麒系上一封信,低声道“去找冰”他顿了一下,“姬冰雁。”
他已经不是能随意称呼别人的人了,已经有家室了墨麒甜津津地揉了一下雀翎的脑袋,简直恨不得把这甜津津的蜜糖也塞雀翎吃一口才好。
雀翎飞快地扑棱着翅膀又飞走了。
夜色中传来几声夜枭的啼鸣。
墨麒脸上的淡淡笑意褪去了。
他回头望向还在熟睡的宫九,抿抿唇,无声无息地掠出窗户。
熟悉的夜枭声,熟悉的奇石阵,熟悉的人。
江湖百晓生站在巨石边,看着墨麒,面色复杂。
墨麒淡淡道“你找我,什么事”
江湖百晓生道“你知道,我从你出山之时,就把你放到神兵榜第二的目的是什么。”
墨麒没有答话。
江湖百晓生也没有听墨麒回答的意思,自顾自地道“从你小的时候,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会是大宋最大的隐患。”
“没有哪个孩子能在那么小的时候就修习伏天心魔引,还能压得住自己的心魔。”
“你当真以为你的母亲也是从五岁就开始练的么不,是从十六岁。她被赵恒骗了,怀着你回到华雪池的时候才练的。一开始,她只是抱着想和心魔同归于尽的想法练的,后来,她为了你支撑了下来,一直练到了你出生,练到了神功大成。”
墨麒神色动了动。
江湖百晓生意味不明地看了墨麒一眼,看对方还是像个石头似的没有反应,顿时不满地道“你有没有听懂我的意思她是从十六岁才开始练伏天心魔引的,也就是说,她也只比你多了四年的功力而已。而你的天赋,是可以从五岁就能练就伏天心魔引的,从天资上就远远超过了她,你与她一战,并非没有胜算”
墨麒看向江湖百晓生,声音冷淡“我只听到你说,她没有被心魔逼疯,是为了我。”
江湖百晓生噎住了。
他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太过不近人情。
但他太希望墨麒能赢了,他一点也不想让影子人胜。
江湖百晓生低声道“当年你一踏出华雪池,我就将神兵榜的第二给了你。”
“神兵榜的第一从没有人知道,但我想,你在成为第二的时候,就应该已经知道了。”
墨麒的眼神闪了闪“我知道。”
“神兵榜第一,是一把剑。”
他看向江湖百晓生,一字一顿地道“天子之剑。”
江湖百晓生道“所以神兵榜的第二,同样也不是江湖人,而是那个最有可能颠覆第一的人。从前,那个人是墨唐。从你出山那一刻起,那个人就是你。”
“这和你今日来找我,有什么关系。”墨麒移开了视线。
江湖百晓生踌躇了一下,道“你这三个月以来做的事,我都看到了。我想把你从神兵榜第二换下来。”
墨麒淡漠地道“神兵榜换不换,与我无关。”
江湖百晓生狠狠皱住了眉头,焦躁的表情慢慢在他苍老的面孔上显露出来,他站在原地生了一会闷气后,提高声音对墨麒道“我在向你道歉。”
“我不该因为你的出身就那么怀疑你。事实上,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一个极其聪慧,又极其善良的孩子。”
“我做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偏见,我的一己之见,我甚至让这些偏见,左右了本该中立的神兵榜。这不是江湖百晓生该做的事,这是一个已经糊涂了的、固守己见的顽固老头才会做的事。”
墨麒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神这才回到了江湖百晓生身上。
果然,月光下银发苍苍的老人道“我已经不适合再继续做江湖百晓生了。但是我还不想离开这个波澜壮阔的江湖,也不想离开从小看到大的你。”
从四岁到如今,他真的是一直看着墨麒长大的。若是他早就想将墨麒置于死地,那早在他降生的时候,就应该对墨麒下手了。
可是他下不去手,才一直叮嘱墨麒不能下山,否则就是大宋的浩劫。
其实哪是大宋的浩劫呢只不过是墨麒一旦下山,有对皇位有威胁之人一旦出现,他身为已经隶属帝王之手的江湖百晓生,就护不住这个消息,就得和赵祯汇报了。
可到最终,墨麒还是下山了。他只能想着办法引着墨麒和楚留香见面,待墨麒破了案子,将人丢去了府衙里,才将这件事汇报给赵祯,好引得帝王赞赏爱才的一片仁心。
但这些话,江湖百晓生或者说白箫,是不会和墨麒说的。
白箫看着夜色中长身而立的墨麒,思及过往种种,眼中蓦然涌出了一点泪花“我猜,你江山醉还差一个管事。”
他顿了一下,又慌忙地道“账房也可以。”
他看墨麒还没回答,绞尽脑汁“说书先生也不错。”
墨麒笑了一下“江山醉,下个月就不是我的了。不过,我还缺一个先生。”
白箫纳闷“你现在还有什么是需要学的吗”
不是他妄自菲薄,实在是他想不出墨麒有什么东西是不会的。更想不是有什么事情是墨麒不会,他会的。
墨麒沉吟道“还缺一个先生教阿玖算术”
王怜花已经快被宫九气得嘴生燎泡了。
白箫“”
白箫艰难地道“你什么时候改叫世子阿玖的”
墨麒略有些讶异“我以为你会什么都知道”
白箫“”
江湖百晓生还得清楚你们什么时候水到渠成吗江湖百晓生还得清楚你们什么时候互相昵称吗这他妈是江湖百晓生还是江湖八卦生
白箫狠狠喘了一口气,捂着胸口,强行安慰自己。
冷静。
这是好事啊
墨麒和宫九在一切,相当于唐皇血脉就此断了,这是好事啊
决战之日并不会因为片刻的温情推迟时间。
王怜花、东方不败、玉罗刹、楚留香、陆小凤牵头,就连久未现身于人前的沈浪、白飞飞、铁中棠等人都现身了。
若不是这一次的队伍挑选的都是陆小凤水平以上的人,在见到这些早已成为传说一般的前辈们的时候,早就已经提前乱起来了。
王怜花点头这么满意称赞的时候,陆小凤就在旁边,心口顿时又被无声地扎了一箭。
华雪池防御最为薄弱的地方,在后山。那里是一座极难攀登的休眠火山,平日里并无人去,只有墨麒为了抓偷跑的雪狐,才经常三天两头地往那里跑。
宫九站在墨麒身边,看着墨麒的神情在看到那座伫立的雪山时变得有些复杂,心头有点发闷。
不管墨麒是不是在做正确的事情,但带领人马来攻克自己打小居住的地方,就足以让墨麒心头煎熬了。
楚留香站在一旁,也看到了墨麒眼中的那抹痛楚,心中无声地叹息。
从前他还不清楚为什么墨麒总是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当带着人站在这座雪山前的时候,他总算是知道了。
墨麒是从开头就被放在了进退两年的立场上。进,那就是破坏大宋安宁的千古罪人。退,那就是背叛族人的白眼狼。对于墨麒来说,没有一个选择是能够让他解脱的。
难怪墨麒会和姬冰雁定下三月之约,他很可能从一开始,就已经准备好了面对这一天,并且准备好了,用死亡解脱一切。
可是现在墨麒已经和九公子在一起了,他又该怎么做呢楚留香不无担忧地看着墨麒站在众人最前方,分明高大挺拔、却莫名显得有些疲倦孤独的背影。
墨麒垂眸看着最后一个巡逻的弟子离开。
“上。”
短促有力的号令划破了华雪池的宁静。
近千人的武林大军以极其精妙的轻功掠身而出,像是无法抵挡的汹涌潮水一般冲入华雪池中,那几个巡逻的弟子甚至来不及愕然,就被几个冲在最前方的排头兵直接击晕,点了穴位扔到一边,自然有落队的人将他们捆束起来。
有敌人袭击的信号弹仍然在华雪池弟子的挣扎中升天炸开,宣告这场空前绝后的武林大战拉开序幕。
宫九已经随着第一梯队的前辈们划入了战场。
墨麒没离开,而是慢慢坐了下来。
冲入华雪池的队伍行至远处,这里又归于宁静。
他身边不远处的几个雪团子突然动了动。
“嘤”一只雪团子突然张嘴叫了一声。
然后墨麒就被十来只突然涌来的雪团子淹没了。
离开五年,雪狐们已经不再是从前小小一团的样子了,各个都长得身量修长,毛又顺又亮,软软的一看就很好摸。墨麒淹没在柔软的雪狐毛毛里,暖和了一阵,雪狐突然散开了。
墨唐含着笑站在墨麒面前。
墨麒不敢抬头。或者说,他感觉没脸抬头。
墨唐蹲下身“为什么不看我。”
墨麒声音沙哑“我做了错事。”
墨唐沉吟了一下“那不做这件事,你对吗”
墨麒摇头“不对。”
墨唐道“我是不是和你说过,一个人进退两难的时候,不管做出什么选择,都不是他的错。”
墨麒猛地抬起头,眼眶红了“那是谁的错”
墨唐站起身“这已经无关对错,只是选择。”
她的手拂上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我也说过,自己选择的路”
“就算是跪着也要走完。”墨麒低低地补完这句话,仰着头看了一会自己的母亲。
他站起身,往后退了退,抽出了拂尘。
陆小凤狼狈地在雪地上滚了一圈,抱着自己的脑袋边蹿边嚷嚷“王前辈说得选比我厉害的,他妈的是真话啊”
王怜花的声音远远地飘过来“废话。”
宫九的剑已经带着电花刺向了面前引出了心魔对付他的弟子的喉咙,剑刺到一半,骤然变势,向下一滑,剑光吞吐间直接废了对方的丹田,然后就将委顿在地的弟子一脚踢到了陆小凤面前“绑着,带走,别碍事。”
陆小凤百忙之中捞起已经昏迷了的弟子,背着对方连滚带爬地退到安全一点的地方,将人放下了,免得被误伤,然后又硬着头皮冲了进去。
没办法,又有好几个弟子被踹了出来,而他们已经答应了墨道长,不会杀华雪池中的人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战场上出现的已经不仅仅是受伤的华雪池弟子,也有被击败的武林中人。还能继续在战场上缠斗的,已是凤毛麟角,多是一些和玉罗刹差不多的老妖怪,一边打一边咒骂,到底是谁将这些人引入华雪池的。
王怜花反手一扇,将东方不败面前的敌人推到了东方不败的针前“要带你们开眼的人。”
那中年人怒骂一声,像个泥鳅一样滑身一躲,躲开了银针“开屁的眼”
正激斗间,楚留香突然扬声道“看山后”
几个重伤躺在地上的人扬起头,看向众人攻山来的地方。
“他娘的,那是什么”
“什么玩意儿在发光”
金色的龙首和银色的凤光狠狠地撞击在一起,每碰撞一次,光芒就会再涨一分。
七次之后,金色的龙首突然一顿。
宫九的心跳骤然空了一秒。
黄药师一掌劈开宫九面前的敌人“你去后山”
宫九哪里还用黄药师提醒,敌人一被黄药师接过去,他就撒开腿,疯狂地往山上掠去。
后山上。
白皑皑的雪里,两朵染开的血花。
两个人倒在地上,两道身影同时疾驰而来。赵祯被展昭和白玉堂一人一个胳膊提溜上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疯狂冲向墨麒的宫九,还有疯狂冲向墨唐的耶律儒玉。
赵祯的微笑在看到耶律儒玉把不断吐血地墨唐抱起来的时候僵住了。
可是宫九早就已经没有心思去看耶律儒玉。
他眼中只有墨麒胸口那把洞穿了心脏的软剑,正汩汩地往外冒着血。
墨唐的呼吸已经没了。
耶律儒玉抱着墨唐,猛地站起身,拔腿就要走,被暗卫们拦下。
麟一到九,这回总算是齐了。九个人一起拦在耶律儒玉面前,下一秒围成圈,踩着阵法,困住了这个好像将大宋当成自家的后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挖矿就挖矿,想杀人就杀人的辽国七皇子。
赵祯正要说话,耶律儒玉就已经开口了。
他声音急促“放我走。”
他没有时间和这九个人磨蹭时间。人,他是能杀死,可是墨唐挨不住。
赵祯嘴巴刚张。
耶律儒玉的话已经炮弹一样的砸过来了“让他们滚开。玉字旗十万大军现在就在辽宋国界上,若是耽搁了时间,我定会让大宋未来十年之内永无安日”
赵祯张口欲言。
耶律儒玉放低了声音“你不放我们走,我率兵攻宋;放我们走,我不仅让他们统统撤兵,而且退出皇位之争。”
赵祯还没说什么话呢,耶律儒玉已经把话说齐了“你确定”
耶律儒玉眼神暴戾地瞪着赵祯“让他们滚开。”
赵祯摆了摆手。
暗卫散开了,耶律儒玉抱着墨唐消失的无影无踪。
麟七蹙眉“陛下”
赵祯止住麟七的话“朕知道朕在做什么。墨唐已经死了,让耶律儒玉带一具尸体离开,就能换的边境无战事,还能让耶律儒玉退出辽皇之争这是我们占便宜。”
“耶律儒玉不再继位,唯一能接任辽主之位的就是耶律洪基。你觉得,是对付一个没什么脑子的耶律洪基好,还是让大宋未来十年面对耶律儒玉的疯狂进军好”
麟七不再说话了,只是把忧虑的目光投向还抱着墨麒的宫九。
墨麒的唇已经苍白冰冷,甚至结霜了。
长白山很冷,就连呼吸都像是能冻成冰。
宫九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怀中墨麒身体的温度、重量,只能看到那抹殷红而不详的血,不断地从那柄软剑捅开的伤口里涌出来。
他想问,你不是说好要活下来
说好的南海之约呢
说好的一定呢
可是他说不出话。
他甚至呼吸不了。
赵祯没说话,展昭和白玉堂移开了眼睛。
麟一低声道“带陛下下山吧。”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了。
留下宫九抱着墨麒逐渐冰凉的身体。
有什么东西突然从墨麒胸口那处伤口中挣扎着飞了出来,是一只熟悉的、玄紫色的琉璃蝶。
那蝴蝶在墨麒伤口边抖搂了一下自己美得令人窒息的翅膀,然后飞了起来。宫九心口突然一凉,另一只纯白的琉璃蝶从他的心口飞了出来,和紫色的那只合在有了一起,落到了宫九腰间。
两只蝴蝶吭哧吭哧了一会。
宫九有些呆然地挥开它们,将它们想要拖动的那个香囊拿了起来。
香囊轻飘飘的。
他扯开系绳,倒出里面的东西。
一个丸子咕噜噜滚进他的手里。
还有一张纸条。
上面有他无比眼熟的字体,写着六个令他心头一跳的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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