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沈敖,也就沈祖父接进府之前,燕长庭过得很痛苦。
所谓龙子凤孙,未曾享受过一丝一毫不说,却饱受其中苦难。
在他有记忆起,他就生活在一个很偏僻的小庄子里的。
负责养他的庄子管事是一个太监,有点变态,那时候的燕长庭才三四岁,还有乳母和贴身丫鬟,自小失去父母的小孩格外依恋乳母和熟悉的人,乳母也心疼他,进出都抱着拉着小心护着,还给他养了小鸡小兔子当宠物。
可管事说男孩子这样太软弱了。
最后,燕长庭被迫杀了乳母、奶兄、和那几个从小的伺候他的丫鬟姐姐,以及所有的宠物小鸡小兔
他害怕,他不愿意,他拼命挣扎,可管事抓着他的手把他拉到鲜血淋漓的乳母面前,不杀她们,她们就会一直痛苦下去,这都是你原因
是你害的她们
关小黑屋,没饭吃,只有几只小鸡和一把小刀,他哭得声沙力竭,最后饿得实在受不了了,他抓着小刀把小鸡杀了,囫囵把肉嘶咬吞下去。
他被打,被骂,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他还逼迫着乳母承受酷刑,亲眼看着她的肉被一片片剖下,惨叫哀鸣着,露出森森白骨。
燕长庭永远都忘不了那一抹青白的色泽,活人的骨头,是一种泛着青的渗人白色,让人毛骨悚然。
他被逼迫着,抄起桌上的短刀,“啊”冲上去,一刀扎进用眼神哀求他给予解脱的乳母脖子里
那一刻,鲜血喷溅了他一头一脸,猩红又粘稠,他颤栗地栽倒在地上,管事夸赞的声音犹如天音,遥远又嗡然。
庄子里没人敢接触他,看他如同看一个妖怪。
而管事身边那些人,往往用嬉笑取乐的眼神和口吻指指点点他。
他甚至被迫吞过炭,高烧醒来之后,嗓子坏了已经不会说话了。
在那长达四年的虐待里,他一天比一天阴暗偏激,他被迫杀光了亲手养大的宠物和所有亲近他的人,还有很多管事带来的乱七八糟东西,他甚至生饮过人血。
最终在一个雨夜里,他把管事杀了
那年是管事的五十生辰,后庄推杯换盏所有人都醉醺醺,他翻出一年前捡到埋起来的钥匙,慢慢打开笼子的栅栏门,去厨房拿了刀,一刀一刀,自轰隆隆的雷声中,把整个后庄的人都砍死了
对不起,他骗沈箐了,在两人的庄子时,那刺客其实并不是他第一个杀的人。
他杀过很多很多的人。
轰隆隆的雷声雨声中,他浑身颤栗,是激动的,是快意的,那种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让他热血沸腾,他杀掉后庄所有人,步行百里离开。
那时候他就像一个刺猬,曾经饱受折磨的瘦小身躯变得异常坚韧,淋雨一夜,他居然只烧了半天就好了。
还杀了一个企图追打他饭店伙计。
那时候他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是非观,他像只狼崽子,攻击一切阻碍他的人和事。
最后,是沈祖父找到了他。
庄子死了这么多人,再也捂不住,沈敖带着阿光几个找了整整一个月,最后将他带返,安置在府内。
他曾经连话都不会说了,嗓子治过,能发音,但他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甚至有了应激反应。
他刚开始,一阖眼就会梦魇,他大段大段的时间根本睡不了觉,他隐隐约约听见有大夫给他开方,他喝过药后,除非惊醒,否则他都会闭目放缓呼吸,好像真睡着了一样。
他排斥所有人,敌视一切。
直到那个小姑娘笑着,忽然拉起他的手。
燕长庭永远记得那个午后,他梦魇惊醒正重重喘着,忽窗外探出半晌红扑扑的脸蛋,一伸手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糖,蹬蹬蹬跑进来,拉着他的手,怎么甩也甩不开。
他打她,凶狠咬她,她“哟哟哟,你这小子好凶哦”,却转头又来笑嘻嘻拉他的手。
逗他,伸手戳他,给他捣乱,却从来没有嫌弃过他不耐烦他。
小时候的燕长庭格外敏感,他感知到人对他的情绪,是真好是假好,是疏远是亲近,沈箐是第一个对他释放善意的人,护他,教他,陪伴他开解他。
小女孩红苹果一样的脸蛋,一双弯弯的暖褐色笑眼,小手软软的,人小小,却爱装大人说大道理,一双小手软软的,却将他拉出情绪的深渊。
燕长庭不知这是不是爱,但情感深入骨髓,她在他在,她亡,他万念俱灰生无可恋,只盼她黄泉路上慢走几步,别丢下他,也别忘了他
其他的,与她相比,都已不再重要。
从偃州沈箐选择避居岭南开始,他就决定和过去斩不断理还乱的一切说再见。
“我爱她,有什么不对吗”
他恨声质问,童年受过的所有伤害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他冷冷道“我被钳制的时候,你在哪里我被逼迫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我这些年过得好不好你有问过一句吗”
甚至连问一句都没有过,多年后重逢的今天,劈头盖脸就是复仇
燕长庭冷冷盯着魏太妃“你除了自己,除了复仇,你心里还有什么”
他讥诮一笑。
魏太妃又惊又怒“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陈江这个贱人吃里扒外,竟敢如此待你”
当时太祖还在,魏太妃被软禁长云宫,她是一年后才知道这个消息,惊怒交加之下直接令灭了陈江九族并将其鞭尸戳骨扬灰。
她恨道“你祖母多年所遇,难道你不知吗”
难道是她就想把燕长庭藏在外头托于奴仆之手难道是她想身陷囹圄的吗
“你不复仇,你活着做什么”
燕长庭最后一句一下子激怒了魏太妃,她大恨“你伯父,你父亲,当年为了你顺利脱逃,割舍了生命你曾外祖一族的血海深仇,你竟这么就扔到一边了吗”
“啊”
“父精母血,塑造你身,你这血肉之躯,你这一身的本事,是谁给你的难道都是天上掉下来的”
魏太妃切齿扭曲,嘶声,死死盯着她这个让她失望的孙子,“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你究竟凭什么扔到一边啊”
一句一句诘责,恨极疯狂的质问,燕长庭一动不动,冷眼看着。
最后,他闭目深吸了一口气。
片刻,“锵”一声,他替魏太妃抽开手中那柄剑的剑鞘,将其抬起,对准自己的左臂的关节位置。
“我幼年苟且,而后仰赖沈氏而生,”当然,他知道,这一身本事,是因魏氏而得授,故,他愿意以一臂相还。
好,如果一定到算清楚,那就以一臂偿之
断臂之后,是死是活,前者是天命,但倘若活下来,就归他了。
燕长庭捏着剑刃,手指鲜血滴滴答答淌下,他终还是有了表情,眉目隐忍,片刻松开。
他告诉魏太妃,他能活下来,能长得这么好,可不全魏氏的功劳的
燕长庭此举,彻底激怒了魏太妃,她冷笑“好,好,好极了”
魏太妃挟剑,重重一刺,燕长庭毫不犹豫迎上
锋锐的剑刃刺进皮肉,鲜血溅出来的一瞬,魏太妃嘶喊一声,她死死盯着燕长庭,后者不躲不避,她忽笑出了声,哈哈疯狂仰天大笑。
魏太妃扔掉长剑,“好啊,好啊你滚,你给老娘滚”
在嘶声的厉喝中,燕长庭阖目片刻,决然掉头,冷着脸快步冲出房门。
他出来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沈箐。
东屋的响动有些大了,惊动了她,沈箐坐不住,急忙迎出房门外。
夜很黑,风有些凉,小小的抱厦透出一点昏黄的烛光,熟悉的身影站在门边,一双暖褐色的杏眼带着担心。
怎么了
燕长庭摇了摇头。
所有的强悍冷然,在这一刻崩泻,他喉头忽一哽。
燕长庭这一辈子,亲缘浅薄,接触到的善意更几近于无。
或许还有仅存的点点温情,譬如师父,譬如其他,譬如他也不是没有渴望过的血脉亲情。
但,这二者一切,都绝不能与她相比分毫
他的心一半冰冷,一半火热,他在苦难中挣扎,是她伸出一双手,把他拉到她身边来。
在他最激懑的时候,是她日复一日的开解他陪伴他。
他甚至在她肩膀落泪过。
她教会了他很多东西,一路携着他的手,走过两辈子,直到如今。
在她的面前,他永远都不需要有任何顾忌,因为他确信,不管他什么模样,她都不会嫌弃他。
为了她,他可以拔剑自刎,为了她,他可以不顾一切
种种当年,前世今生,翻涌交织,燕长庭废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压住这一刻汹涌的情绪。
他定定站着,一瞬不瞬凝望着她,“阿箐,我们明日就去岭南。”
他声音有些哑,话罢眼睫颤抖了一下,垂下眼睑,他低声说“魏太妃,是我亲祖母,宏文太子是我伯父。”
“原来是这样啊”
也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了,不过沈箐乍听他亲口证实,还是面露讶异。
于是燕长庭把当年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他低声说“是师父让我别告诉你的。”
燕长庭的师父,就是沈箐的祖父,燕长庭一身本事,皆沈祖父精心所授,当年沈箐还借机蹭了不少课。这么说来辈分还有点对不上,不过沈箐这个不吃亏的表示要各论各的,沈祖父见燕长庭没意见,他也不管了。
“祖父啊”
沈箐倒挺理解的,她再机灵,当年在沈祖父眼里也只是个小女孩,最重要的这可不是小事啊,一旦泄露麻烦就大发了,知道的人当然越少越好。
“这样呀,”沈箐偷偷瞄了东屋一眼,没瞄到什么,不过她总感觉后背冷飕飕的,赶紧拉着燕长庭进屋,她早有心理准备,也没太惊讶,反而燕长庭刚才说的,她托腮想了一会儿“明天就回去准备去岭南”
至于魏太妃同意不同意之类,刚才那阵势,她也不用问了。
不过她认为,燕长庭是成年人了,他有权利决定自己的去留。
她问准燕长庭。
那双暖褐色的大眼睛亮闪闪的,目露询问,和以往每一次一样,都是最先注重他的感受和意见。
“嗯。”
燕长庭轻轻嗯了一声。
他静静凝望着她,灯烛为她的侧脸渡上一层暖黄的光晕,朦胧又温柔。
燕长庭知道的,她想去岭南。
她去哪,他就去哪。
回来之后没多久,早在小红船那时候,他就有了取舍决定了。
他回答得毫不迟疑。
“那好”
既然这样,那就不必说其他了。
其实沈箐看眼前这复杂人事也挺头疼的,留下来肯定麻烦多多啊,还有那魏太妃,第一印象也让她心里有点毛毛的,既然燕长庭做出选择了,原定计划不变,那她当然乐意至极了
“行,那我们收拾一下,明天就回去,”沈箐想了想,“咱们先去鸱县分号落脚”
她笑了起来了,语调轻快,笑容灿烂,沈箐向来不留烦恼 ,燕长庭的情绪也渐渐平复了一些,想起岭南的新生活,两人对视一眼,他也抿唇浅浅一笑。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轻快起来。
好,那就去岭南,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