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燕殷重生之际,是做梦都料不到今天局面。

    非但没有将小虔王魏氏等逆党扼杀在萌芽之前,反而引动七王连反局面一发不可收拾,比起上辈子,起码提前了十年。

    七王前世是陆续举起反旗的,这辈子却一并起兵,并一开始就连成一线,并与小鄱阳王岑岭结成同盟,战火以燎原之势迅速覆盖徐地至荆北一线。

    近半壁江山被卷进其中。

    这里头,七王逆反成功原来本是五五之数,因为燕殷的乾纲独断,引发了决策上的失误,也是这次导致最终的上述结果的重要原因之一。

    燕殷其人,不能不说少时了了天资卓越,否则太祖亦未必会坚持传位于他,但他这一生实在是太平顺,登基又早,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天子骄子,很容易就成就了独裁自负目空一切的性格。

    原轨迹上,他就是这么一步步走上骄奢银欲拒谏饰非好大喜功又暴虐的无道君主的道路。

    这辈子重来一次,他不是没有自省过,只是有些已深入骨髓的东西却很难改变的。

    定阳长川战线,帝帐。

    虽然王师急行军赶至,大将军郑伯邑及元沐分别率兵已奔赴两地,七王联军攻城略地的势头已迅速被遏制下来了,但南方却又传来了两则八百里加急军报,其中小鄱阳王再度兴兵北上,而岑岭消息更糟糕,陈莘大败,鏖战三日两夜之后,朝廷大军为燕长庭所破,陈莘战死十万大军被杀得七零八落,残军不得不退后更后方的梅岭方城等地。

    小虔王一战成名蜚声天下

    甚至这小鄱阳王与这小虔王还有七王都在有节奏地迅速往彼此移动,很明显,他们已经在朝廷不知道的情况下,结成了联盟。

    从今晨军报抵达之后,帝帐就一直保持低气压到现在。

    下令皋京驻军加快速度以及各种调配的圣旨早已经下去了,该商量的商量完毕,但这些补救和应敌措施并不能改变七王并反、三方结成盟军同反大殷以致半壁江山卷入其中的糟糕局面。

    上首燕殷脸色阴沉沉风雨欲来。

    而底下的文武臣将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此刻垂首无言。

    先前,以左丞顾文堰为首的大臣们苦劝过燕殷,言道可采用争二弃五之策,争取七王中有一定希望能争取到的二者,以破坏七王联合造反的企图,毕竟这二王封国刚好卡在关键位置上,争取成功即破坏了七王迅速合军的路线。

    可被燕殷断言拒绝了,抛橄榄枝等于示弱,燕殷拒绝,他双管齐下,以凌厉手段要将七王之反扼杀在举旗之前。

    可惜瑒王早有准备,再加上燕长庭凌英的全力协助,这场黎明前的激斗,最终以七王险胜告终。

    一步失策,掀起的是涉及整个东、南,近半壁江山的燎原战火。

    只是现在,说这些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许久,左丞顾文堰长吐了一口气“陛下,如今局势,务必要阻止三方纵联于合军之前或甫起。一旦让七王、岑岭、小鄱阳王成功连成一线,将撼动整个国朝”

    现在七王、岑岭、小鄱阳王正乘胜迅速向彼此移动,其势汹汹,该如何有效阻止必须立即拿出个具体方案来。

    倘若阻止不成,那最迟也得在三边成功连线的伊始大溃对方。

    因为这个时候是三方磨合最不稳定之际,假如朝廷没能抓紧机会,让盟军彼此熟悉并融合起来,后续再想剪除,那难度就将呈十倍百倍增加了。

    甚至最坏可能性,前人鏖战数十年才得来的大殷天下,到最后会江山易主

    当然,上述这个有些危言耸听了,再如何,面对反军,朝廷还是处于强势的一方的。

    不过目前这局面也够糟糕就是了,万一让盟军在东南站稳脚跟,哪怕是对峙状态,那也代表着将会有很长时间出现楚河汉界的状态。

    这绝非大殷君臣愿意看到了

    左丞顾文堰刚刚自皋京赶至帝帐行辕不久,一路风尘仆仆尚有几分风霜之色未褪,他可是肩负这安国公等留守辅政的重托的,一点都不敢怠慢,上前一步“陛下,臣以为,不如向寇太师询其一二”

    开国太祖麾下三大智囊,杨国公、卫国公,以及寇太师。杨国公开国前就不幸殒于南北大战,国公都是追封并传给后人的;至于卫国公沈敖,也已经去世了,如今就硕果仅存一个寇太师。

    顾文堰对这三人十分推崇,这三人也确实非常厉害,想当年太祖能顺利开国这三位能人居功甚伟,可惜已经没了两个了,就剩一个寇太师,来之前,安国公等人也反复叮嘱他这个,现在面对这个棘手局面,顾文堰毫不犹豫建言。

    燕殷脸色依然不好看,但闻言点点头“顾卿所言甚是。”

    他立即起身去了寇太师的营帐。

    寇太师的营帐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苦辛药味。

    近日事态的发展,寇太师倒不是不想掺和,而是他根本没办法掺和。

    寇太师年纪已经很大了,七旬过五,早年南征北战,开国后又有一段不短的时间待在西瓯宝库那边研究机关,旧疾寒湿不少,在宝库回来没多久,很快就病倒了,病势来势汹汹,据御医所言已呈油尽灯枯之相。

    反正就是非常凶险,哪怕熬过这一关,命也绝对长了不了。

    寇太师昏迷了多日,前天终于醒转过来了,不惜好药御医全力施救之下,他总算勉强挺过了这一关。

    听得静鞭传唱,帘子一掀,燕殷大步而入,寇太师挣扎要坐起身,燕殷立即俯身按住,他坐在病榻床沿握住寇太师的手,“外祖父,你总算好起来了。”

    但其实,寇太师的状态委实算不上多好,脸色蜡黄泛青,大病一场两颊瘦得都凹下去了,颧骨高耸,皱纹深深,有点像骷髅,唯独一双眼睛虽浑浊,但眼神转动间,仍见几分往日的影子。

    寇太师重重咳嗽,燕殷亲自扶碗喂了药,寇太师喘息着靠在引枕上,燕殷握住寇太师的手,恳求道“我知外祖病体方愈,很该好好生调养,只是唯今局势”

    “外祖父,辛苦您了,”燕殷话锋一转,“子文为国建功也多年,朕欲封其为陈国公,世袭罔替,外祖父以为如何”

    燕殷要给寇子文加官进爵,将来承寇太师之后进太师衔,又给寇子文再加国公爵,将来可以传给嫡次子。

    寇太师本就有国公爵,这是开国功勋,世袭罔替的,再封一个,那寇子文将来还能传给嫡次子,一门两国公,显赫荣耀到了极点。

    但寇太师毫不犹豫替寇子文拒绝了“陛,陛下隆恩,只子文,子文何德何能不可,不可啊”

    开国功勋,才封世袭罔替之爵,寇子文何德何能

    寇太师是病了,却没有糊涂,寇家已经极之显赫了,他现在甚至想减,因为他不得不承认,他心爱的独子,可能不怎么能接得住他老子给的东西。

    和平时代,或温和皇帝,那倒还没大碍,他原想着多留几个辅助的人。

    可现在这局面,加上最重要先前他发现,寇子文太有自己的主意了,老父在还好,他去后谁制得住他

    “老臣老欸,唯盼日后子文若有犯错,陛下能稍稍宽惜一二。”

    寇太师统统婉拒了,且他清楚燕殷性情,也没说太多温情的废话,燕殷亲自恳求他出手,寇太师是绝对不可能拒绝了

    “蒙陛下重托,臣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寇太师于病榻跪起,肃然道。

    “好”

    燕殷精神一震,扶起寇太师“辛苦外祖父了”

    燕殷走后,寇太师立即撑着命人把顾文堰等人叫来,还有近日的军政二报,详细了解过目前的局势。

    他没有改动燕殷已经下了的旨意,沉吟良久,“把司马超给我叫过来。”

    司马超很快就来到了。

    “你是个有本事的人。”

    寇太师依在榻上,端详司马超半晌,如此道。

    想当初来自岑岭核心那则宝库和藏宝图的消息,连朝廷和寇太师本人,都没有埋得这么深的细作。

    司马超眼皮子一跳。

    只是不待他说话,寇太师话锋一转“如今战火燎原,欲剿灭三方叛军,非抢在眼下之时不可。”

    话说到这里,已经很明白了,司马超目光微闪,寇太师声音虽然沙哑缓慢又虚弱,但却并没半点他拒绝的余地,司马超心里快速思索着,等对方说完,他说“只是昔年在北梵军恰逢其会罢了,超汗颜。”

    他拱手“义父放心,孩儿明白的。”

    这就是应承将这条暗线奉上了。

    寇太师点点头“你放心,陛下跟前,我不会忘记你的功劳。”

    司马超单膝跪地“为朝廷剿灭叛军,我等义不容辞”

    漂亮话说完,又忧心地关心了寇太师身体几句,司马超随即把联络方式奉上,并道会立马去信一封告知对方,退了出去。

    回去以后,底下人闻讯个个不甘,陈敏道“难道就只能把暗线给他了”

    这条暗线不用分析,都知道有多么多么的重要。这给了出去,怕就要不回来了,上达天听,也绝对不可能再要回来了。

    司马超站在窗边,捉了几只黑蓝色的信鸽塞进竹笼里,吩咐亲兵送过去。

    他转身,淡淡道“你们放心,这条暗线,谁也夺不走的”

    个中缘由,他没说,但司马超这句话说得异常自信。

    当初能让寇家父子知道,就是这个原因。

    “铺纸。”

    司马超思索片刻,亲自手书一封给岑岭那人,指示他该如何配合寇太师。

    等信送出去之后,他垂眸踱步,现在关键的其实并不是那条不可能被夺走的暗线,而是,现在,他该怎么办

    局势演变的实在太迅速,一夕惊涛骇浪,在这个暴风眼的中心,每一个或大或小的决策,都有可能让他扶摇直上,也可能急转直下十来年心血尽付东流。

    司马超眉目凝肃,他必须想清楚,他该怎么做

    是夜。

    大败陈莘之后,燕长庭率青山迅速将节制岑岭一带的要害位置拿下,下令据险筑城建寨精兵驻守,等安排好大本营之后,他连夜率七万大军快速行军,一边追击朝廷残兵,一边沿着既定路线往东北方向移动。

    七王和小鄱阳王也避朝廷锋芒,迅速往他的方向挪动,三方的目标是尽快形成首尾呼应的统一战线

    到时候铺陈开来,互为犄角联合纵横,已足可以和朝廷数十万大军相媲美,稳立于不败之地。

    目前还差了点,为此他们都愿意舍弃了一部分个人利益。

    昨夜连夜行军,又过了一个白昼,次日入夜燕长庭下令原地扎营。

    篝火熊熊,炊烟袅袅,大灶被风箱鼓得火苗呼呼往外窜,火头营人人忙得热火朝天。沈隽身体不好,食物需精细另做,但他吩咐不用着急,让平叔汉叔传话过去,先紧着做好军士们的伙食,他的最后弄不迟的。

    他这边有沈箐特地给他弄的炒面,饿了冲一碗先垫着就行。

    沈隽的营帐也很大,主要公私一体,十万大军的后勤用度光必要资料就七八个大箱,每日还在不断增添之中。

    夜色不浅了,他匆匆吃罢热汤,又在伏案忙碌,正思索疾笔于灯光之下时,一个黑影出现在他的帐外。

    无声无声放倒帐外的亲兵,手一抬,将人倚在营帐门柱,晃眼望去,仿佛还站着一样,而他本人,则无声上前一步,撩起一线帐帘。

    透过一线的灯光,这人高高瘦瘦,一身青山军的普通甲胄,这甲胄显然是临时套上的,有点不合身,微阔的领口上缘,露出一截灰色的布衣。

    看身形,看衣着,赫然竟是那一日在岑岭被燕长庭发现并追逐过的灰衣人。

    灰衣人手持一支细细的银针,扫了帐内一眼,轻轻一弹,沈隽应声而倒伏案。

    他随即闪了进去。

    烛光下,他在书案旁站立翻阅了大约一盏茶时间,很快离去。

    由于这人手法极精妙,时间又短,沈隽身体不好最近又累,忙着忙着打盹过去不是没有过的事,而门外那两名亲兵,灰衣人一手一个,迅速推宫过血,而后急闪。突然昏迷过的人都知道,醒来过后其实很多是不知道自己刚刚昏厥过的,要是环境站立位置都没变化的话,甚至只当自己是累过头了打了一点瞌睡。

    原来无懈可击,是沈隽一盹惊醒之后,却很快发现了不对。

    当他再度翻开一本册子,手却一顿,脸色大变,蓦一扶桌站立起来。

    “刚才有人来过”

    原来,沈隽其人,非常之细心,尤其他手里的机密卷宗,他会在往前数的上一页,夹上一丝细如毫发的丝羽当书签,不为人察觉,但他的东西如果被人动过,他马上就能知道。

    沈隽连声急喝,火速往帅帐赶去,燕长庭沈箐等人一听,面色一凛

    后勤的准备,与接下来的路线息息相关,若是经验丰富又熟悉地形的将领,很可能凭借后续几天的后勤安排,猜到他们的路线和目的地。

    燕长庭二话不说,立即对路线作出了调整,并火速分别去信凌英和七王,告知此事并提醒他们两方务必慎防细作。

    细作也是非常重要的,如我巢曾经的地下党,就在内战外战当中起到过非常关键的作用。

    好比岑岭这边,因为魏氏多年铺垫,现在燕长庭对朝廷大军的动向就非常了解的,他甚至已经知道寇太师病愈并重新出山了。

    情报战,细作暗战,其地位不可忽视。

    “啧,会不会又是那个灰衣人”

    沈箐一边骂着,一边迅速装封,她亲自跑出去安排传讯去了。

    走到门边,她又掉头,探回一个脑袋,让燕长庭等会去给魏太妃也说一声。

    燕长庭“嗯”地应了一声。

    然后她才急忙忙跑了。

    这两人,刚才一个写信,一个晾干折叠装封加盖火漆,一个叮嘱,一个应是,配合可以说非常之默契。

    紧急情况处理完毕之后,沈隽松了一口气,也有心情注意其他,他就留意到这一点。

    他不吭声,默默观察着,等燕长庭迅速晓令全军并命人提醒核心诸人做好紧急防备之后,他笑了笑,对燕长庭说“你和阿箐感情真好,配合默契如同一人,连我都自叹不如啊。”

    他乐呵呵地笑着,清风朗月温煦,实际是试探,先前他和父亲谈完话没多久燕长庭就突兀出现那事,他一直搁在心里,他一直疑心燕长庭听见了。

    但燕长庭也不是真的就是那十岁的毛头小子,他赤子之诚患得患失只给沈箐,其余人,只要他想,他是绝对不会露出端倪。

    燕长庭不动声色,甚至还淡淡一笑,道“她视我如亲弟。”

    这话说得自然而然极了,有那么一瞬,连沈隽都怀疑自己从前观察到眼神动作只是错觉。

    是吗

    沈隽也笑笑“那就好。”

    “沈兄,我让人送你回去”

    “不用了,”沈隽拒绝,燕长庭这边还得继续忙,他就不添乱了,试探不出来,他没有多做停留,让燕长庭给沈箐说一声,他叫李平进来推他回去了。

    帐帘一掀,沈隽被推了出去,燕长庭盯着那晃动的帐帘半晌,淡淡笑了下。

    他垂下目光,盯了一眼刚才和沈箐相触的手,指尖的柔软触感还在。

    他奔波四战,说到底,说到根本,还是为了她。

    这辈子,无论如何,即便是死,他也不可能再放手。

    他正在拉开一张网,悄悄拥着了她,正围绕她一点点地收紧。

    万幸,如今尚算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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