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燕长庭观察,如燕殷身边暗卫级别的高手至少有两个,为什么说至少,因为他猜测或许会有轮班也不定。
不过好消息是,沈箐二姐应是居住在野囿往南一边的小宫殿群中,她所在并不是那俩高手待的位置,后者只间中过来巡视一趟。
反倒是孩子待的地方更近一些,不过也相距有约莫百余丈上下,近,但也有操作空间。
沈箐奇“那他们待在什么地方”
“野囿。”
猛兽凶禽盘踞的中心,就在假山腰搭了个小屋,“那里还有个养蛇人。”
燕长庭离得远远,就听见嘶嘶的声音,他还看见一条窜出来的毒蛇,手腕那么粗,头倒三角形身上两道色彩斑斓的花纹,口腹暗黑腥臭,一看就知有剧毒。
那人是个养蛇高手,那假山有个蛇窟。
沈箐有点鸡皮疙瘩,“这是什么兴趣爱好”
怪恶心的。
沈箐捏了捏下巴“那他还挺重视这个地方的嘛。”
连太祖给的暗卫都分过来了。
只是这么一来,就给沈箐增加难度了,她本来以为行宫救二姐母子会相对容易的。
她和燕长庭商量一下,最后决定先混进行宫实地观察一下再说。
后续救人的话,再在这个基础上计划,有行宫内部衣饰身份那肯定比私闯容易得多的。
荣王人都给她了,不用白不用。
当天沈箐这边就和荣王的人碰头上了,后者借着职务便利,很快就将沈箐这边五人偷渡进来,并安排在一间不起眼的宫侍屋子里头。
这屋子就是接下来几天他们的落脚点了。
荣王眼线是个小管事,这时候正值晚膳后闭宫前,他也忙碌得很,沈箐让他只管忙去,他们自己有带干粮和水,这几天不用太管他们,真有需要再找他不迟。
后者匆匆就去了。
五个人,一个不大的房间,好在有里间外间,谢英华几个挤外间,燕长庭和沈箐则睡比较宽敞有床的内间。
燕长庭熟练收拾打点,给她铺床放帐,扑腾赶走蚊子,做完这些之后,自己才从柜子里找了席被当铺盖,在地上打了地铺。
“快睡吧,不早了。”
夜里,他们不好点灯,他借着从窗纱滤进来的月光收拾好了,轻声对她说,然后躺在打好的地铺上。
于是,两人就睡下了。
外头谢英华他们窸窸窣窣的声音也停下来了,微微鼾声,连续赶了多天的路,大家都挺累的,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才好干活。
燕长庭不打鼾,但沈箐可以听见他轻微又绵长的呼吸声。
沈箐翻了个身,两人同睡一屋,感觉有点那啥,但偏又很习惯,毕竟从小到大太多了,多得让她没法不熟悉。
甚至小时候冬天,他屋子没有地龙她喊他过来睡的时候,她还偷偷掀开被子让他上来一起睡过。
她就着翻身趴在床上,用手指偷偷抠开一点点布帐的缝隙,往外看。
月光有些朦胧,燕长庭平躺在窄窄的地铺上,他睡姿很好,双手很规矩放在腹部,双目阖上,睫毛翘而长黑,皮肤很白。
他才十九岁,在这个弱冠才算成人礼的古代,严格来说他还未成年呢。
他给她的感觉,感情一张白纸的大男孩,喜欢,就是单纯的喜欢,不靠近、不占有、甚至连那种什么情之所至的追逐也没有,妒忌什么更是没影子的事了。
这种喜欢,沈箐想想,居然觉得还行,毕竟不影响所有东西。
这算不算与掀掉屋顶相比,那开窗还行
沈箐挠挠头,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是赶紧睡吧。
她又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但她果然对燕长庭还是很熟悉的,没一会就睡着了。
这一觉大家都没睡得很沉,次日天没亮就起来了,看过这行宫的宫规和管事的提点之后,换上宫人内侍的衣饰,开始就近踩点了。
这一举措总体而言还是非常正确,因为那两名高手确实对行宫内部的人不注意,再加上虞太后的到来让北菀很是鸡飞狗跳,那小管事是管采购的,沈箐他们借着往南菀送份例的活儿,把那边大致勘察了一遍,该怎么做,也心里有数了。
他们也就花了一天的时间,非常紧凑了,预备入夜就行动。
但谁料,他们刚刚把干粮啃了准备出发,却接到一个意外的消息。
“什么燕殷来了”
不是吧,怎么这么快
因为荣王的告诫,沈箐他们已经尽可能地快的,可是计划到底没有赶上变化,管事闪身进来“陛下御驾已至宫门北菀上下俱赶往恭迎,你们先别出去了”
本来,沈箐他们已经通过管事摸清那两名高手巡视南苑小宫殿群的大致规律,也做了掩饰布置,准备今晚就通过运水车过去,可现在一来,不管什么车都得暂停了。
管事说完就急匆匆飞奔出去了。
沈箐燕长庭他们对视一眼,现在只好暂停了。
还没开头就阻滞,总觉兆头不好,她不禁有点忧心忡忡“他妈的燕殷,早不来,晚不来”
但现在也没办法,只能先等着看一看情况再说。
燕殷皇驾驾临,首当其冲的还是荣王。
荣王当即率除虞太后身边的北菀上下直出宫门去跪迎了。
辇车并没有停下来,禁军传燕殷口谕,直入行宫。
荣王起身,长吐了一口气,翻身上马跟着御驾进了行宫。
这君臣兄弟二人是在虞太后暂居的牡丹台见面的。当然,所谓兄弟,只是从血缘方面说的,大概在燕殷眼里,就从没把荣王当过平起平坐的兄弟。
荣王再度大礼参拜,燕殷顿住脚步,沉着脸吩咐“鹞子关那边的事你不必多理了,就先留在行宫适奉太后吧。”
“是”
“臣弟领命。”
话罢,不等荣王应完,燕殷转身就离开。
一行人影很快消失在牡丹台宫门后。
荣王垂眸,慢慢站了起身。
他的亲信樊其徐光等将还在前线。
而他一个有兵权的王爵,燕殷一句话,就直接把他从最重要的前线战场剥离出来了。
只为了代替燕殷尽孝。
荣王紧紧抿着唇,在燕殷母子眼里,他从来就像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
“主子”
身边的心腹低声说了句,荣王微微摇头。
这里不是说话地方,有什么回去再说。
他表面没有露半点声息,也没急着进牡丹台,等了许久,直至燕殷探看虞太后完毕离去,他才进去。
但显然,这对母子之间的见面并不愉快,燕殷才刚走,牡丹台又传了御医。
荣王匆匆进去,虞太后还真是没有装的,她摔了一地碎瓷,人捂着胸口急喘倒下了。
荣王刚冲进去的时候,还看见她鼻孔在淌血。
他额角泛疼,急忙亲自跑出去叫御医,临跨出门槛的时候,对疾步进出殿内的其中一个宫女使了个眼色。
荣王在虞太后宫里也有眼线,毕竟他是在她宫里长大的,不多,就一个,是虞太后身边一个二等宫女。
本来哪怕是荣王,想拿到虞太后的血也可不容易的,可机会突然就来了。
昨天荣王有小心观察过,虞太后还真有些牙龈出血,不过这个问题被御医非常自然合理化了。
他迟疑过后,最后给那宫女传了讯若有机会,弄一点虞太后的血,不行就算切不可强求。
就这么巧,今天机会就来了,虞太后口鼻出血,气血翻涌之下,她直接喷了一口血直挺挺倒下,宫人惊呼,那宫女正好伸手扶住,趁机一挡,满手的鲜血。
她趁着混乱借机去取水,赶紧把手上的鲜血刮进提前准备好的一个小瓷瓶里。
于是,这瓶半凝固的血液没多久就到了荣王的案头了。
只有一点点底,但,也足够了。
荣王把所有人都屏退了,自己亲自动手,他顾不上沾了一大片药渍的衣服,抽下束发的银簪。
他用的银簪,可以说纯度最高的了。
荣王挑开塞子,把簪尖探进去。
良久,他慢慢地抽了出来。
明亮的烛光下,锃亮的银簪簪尖上,微微染上了一抹乌色。
他把血液抹在簪身上,果不其然,又微黑了一大片。
真是的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荣王倏地闭目,心脏怦怦狂跳。
他立即将血液和银簪都处理掉了,并叫来心腹,让昨夜的吩咐以及小瓷瓶严防死堵,清理掉一切痕迹。
紧急扫尾多次,许久,终于把药渍衣裳换下来的荣王才坐下,问“陛下呢”
底下人回“陛下往南菀去了。”
南菀
荣王不禁蹙了蹙眉。
褒陵行宫,南菀。
这处位于行宫深处的小偏殿,不管沈恬住进来前还是住进来之后都很僻静,多了一个人居住,也不过添了一个婆子一个侍女,反倒是外头的侍卫不少。
有看守她的,也有本来就在南苑上值的,给这群人配备的后勤班子车轱辘来车轱辘去,反倒热闹得很。
但这一切都和沈恬没什么关系,她仿佛处于被这个世界遗忘了的一角,不管外头气氛如何,和她这扇大门后的半旧偏殿都毫无关系。
直到有一天,这扇宫门被推开了。
“咿呀”突兀一声,紧接着就是熟悉步伐,是负责她这边的郝姑姑,步履一反悠闲,非常急促,沈恬吃惊回头,郝姑姑急声吩咐“赶紧的,洒扫一遍,这些,还有这些,落叶都扫干净了快点还有给她拾掇一下,快”
“什么事”
沈恬有些惶恐,她肖母,是个性情极温柔的姑娘,和妹妹哥哥都不一样,她甚至可以说得上是逆来顺受,在家从父出门从君,这辈子唯一出格的行为大概就是在沈家被抄家夺爵后豁出去反复跪求君王,宁愿去封受贬被撵出宫去也要和家里人在一起。
但这不代表她蠢,被这样秘密接回宫,生下孩子不但没有名分,反而在某天自皋京被秘密运了出来送到这里关着,她甚至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依据建筑规格猜测是个行宫。
已经长达一年多了。
郝姑姑的异常,一下子让她绷紧了神经。
郝姑姑看了她一眼,倒是难得和颜悦色说了两句,毕竟陛下要过来,谁知道这位会不会咸鱼大翻身呢毕竟,陛下目前唯一的骨血是她生的,虽然郝姑姑不大明白陛下为什么会把皇嗣私下藏到褒陵行宫里来。
“沈姑娘,您收拾收拾罢,陛下马上就要过来了。”
郝姑姑微笑说道。
沈恬一愣“陛下,陛下”
脑海闪过那张时而暴戾时而愉悦,却喜怒无常翻脸无情,最后给她印象唯有高高在上又冷血得让人胆寒,让她丝毫都感受不了其英俊只觉惶然的面庞。
沈恬心脏忍不住战栗了下。
时至今日,她下意识地,害怕燕殷。
在难得露出几分好脸色的郝姑姑催促下,婆子和宫女架着她去更衣梳洗,沈恬全程都是僵直的。
但这样紧张的时间并没持续太长,很快,燕殷就来了。
燕殷步伐很快,他还戴着眉勒子,他受伤的是头部,外伤很快好了,只是却留下了头疼的后遗症,今天见了风,再加上在牡丹台不让人愉悦的对话,让他心情更加不虞。
他是阴沉着脸快步进了偏殿的,沈恬胆颤,带着两个侍候的人伏跪在地,“民女沈恬,叩见陛下,陛下万安。”
她埋头跪在地上,感觉两道视线落在头顶,她一下子捏紧了拳。
但沈恬还是鼓足勇气,她有太多焦心的东西了,这么长时间没人能为她解答,她鼓起勇气抬头“陛下陛下我大哥如何了还有我爹爹,求陛下慈悲,网开一面”
这些日子里,除了孩子,她最担心就是当时负伤的大哥,还有父亲,以及不幸被她牵连的李伯父一家
她声泪俱下,可燕殷脸色却一下子更阴沉了。
“你爹,你哥哥,他们好得很。”
燕殷冷笑一声“你父兄如今正为叛军效力呢”
虽沈箐一直在全力淡化沈家的存在感,她还是给自己沈隽另外安了个出身,但李信一家随着北梵军出走,如今正效力燕长庭帐下,这点是瞒不过人的。沈箐也不能瞒,毕竟李家人沙场建功没有遮遮掩掩的道理,他们会对阵昔日旧识,该有的功劳那当然也得一五一十上功劳簿。
没法瞒,她也不打算瞒。
李信扯出沈正崧,而且当初有需要,沈正崧在西瓯出过面,朝廷那边当然是有消息渠道的。
平时倒是想不起来,可是现在,头疼加上对燕长庭魏氏和盟军的切齿恨毒,这个燕殷也确实冷戾无情得很,剥去掩饰的所谓“真爱”,他对上辈子温柔相伴了将近二十年的妻子冷血到了极点。
“来人。”
燕殷揉额,脑仁一阵阵针扎的刺痛让他声音更添几分暴戾,“处理了罢。”
冰冷,漠然,轻飘飘一句,充满血腥。
燕殷下令,处死沈恬。
杀了个人,他心里总算舒服了一些,把斗篷的大兜帽拉起来挡住夜风,直接命人把轿辇抬进来,快步登上离去。
所有人都呆住了。
半晌,郝姑姑“呸”一声吐了口痰,浪费她表情,她立即站起身,“什么晦气东西”
“走走,给我把门关牢了。”
她吩咐一句,也快步离去了。
处死沈恬,轮不着郝姑姑和普通护卫动手。
毕竟再如何,那也是皇帝的女人。
宫廷有宫廷的规矩,谁也不能僭越。
禁军也不涉及后廷。
燕殷口谕传回前头之后,总管太监便安排了人,去送沈恬上路。
后廷处死人也是有规矩的,沈恬虽没名分,但那是陛下幸过的,最重要是皇嗣生母,并不会直接给一刀或赐鸩毒之类的,后者除非陛下口谕。
这样死相太难看了,不体面。
一般这种情况,会采用“贴加官”。
所谓贴加官,即用濡湿的棉纸,一张张加盖上颜面,致其窒息而死。
在宫里还有专门的司刑太监。
不过这趟出来没带,总管太监便临时挑了几个人,后者领命而去。
这样一来,就有了动静。
荣王很快就得讯了,得知是傅有德亲自点了人,后者去宫监处领了棉纸和水桶,然后就往南菀方向去了。
他悚然一惊“不好了”
燕殷要杀沈恬
“快,赶紧去”
他火速命人给沈箐去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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