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沈箐吓坏了, 赶紧去试荣王的呼吸,还好,还好有, 但已经非常紧促微弱了。

    她霍一把撩起车帘“快快啊赶紧去接一接老胡, 快点”

    谢英华赶紧催马飞奔出去了。

    驾车的陈夷连连甩鞭, 将速度催动到最快, 这个临时征用的军用小马车颠簸得像要飞起来一样。

    沈箐只得垫住荣王的头,这车板太硬了, 几层外衫并不当什么事,她急得不行。

    信鸽已经放出去了,胡大夫正在来的路上,谢英华迎面碰上他, 也顾不上多说,一把将他扯到自己马背上, 掉头夺路狂返。

    颠得胡大夫肺都快吐出去的时候, 两边终于碰头了, 胡大夫“这是干什么是想要了我的老命吗”

    他还没吐槽完毕,就被跳下车的沈箐一把拽住“快快快, 快来啊”

    胡大夫龇牙咧嘴爬上车, 一看忍不住“噢”了一声,“这不是荣王吗怎么弄成这样”

    “别说了别说了,你快治吧”

    沈箐快急死了

    胡大夫刚才嘴上说话,不过手上没停过, 匆匆一切脉搏,再看了看荣王的伤势, 他神色也凝重起来了, 顾不上废话, 赶紧指挥“你快下去,找个机灵的点的男的上来就你”

    他一指谢英华,“赶快把他衣裳全剥了,快些”

    沈箐和刚钻进一个头的百里珍只好退出去了。

    百里珍咋舌“怎么回事怎么弄成这样了”

    沈箐根本没心思答她“回头再和你说。”

    不管谁和她说话,她都顾不上搭理了,一心紧张留意着车内的动静。

    里面很快就传来“撕拉”的声音以及荣王的沉重的呼吸声及闷哼,胡大夫不多时又要灯盏,沈箐赶紧跳下车取了来,连火折一并塞进探头出来的谢英华手里。

    里头很快传来血腥味。

    荣王的毒伤真的很重很重,再加上大恸攻心,一度垂危,幸好的是,因为之前蛇窟的准备,沈箐身上带有大量特制的解毒丹和保命丹,阴差阳错之下给勉强保住了他一口气。

    但饶是如此,也险之又险,车队一度停下来,让胡大夫施以剜肉除毒,浓郁的血腥味弥漫整个车厢,好不容易处理完毕,胡大夫探头出来“赶紧回去,这地方药不够”

    荣王这情况,更适合静养,可命都还没保住,所有东西都得退出一射之地了。

    沈箐连声催促,对燕长庭说“快,阿庭,我们赶紧赶回去”

    她急忧之色尽溢言表,整颗心都全部扑到那车厢里去了,燕长庭唇角抿得极紧,但到底也没说什么,转头下令全速前进,以最快速度赶回西垣。

    西垣硝烟犹在,不过城内已大致理顺了,城门大开吊桥放下,燕长庭驱马带着一行车马长驱直入,以最快速度返回位于城中央的郡守府。

    担架已经在等着了,直接拆了车厢,把荣王平移下来,他身上缠着一层又一层的黄麻纱布,血色隐隐渗透,脸唇苍白如纸,嘴唇哆嗦呼吸急促又细,一额头的冷汗。

    沈箐扶着担架疾步往里走,她腿上那点疼都没顾得上了,一路匆匆将荣王送进临时清理出来的院子,胡大夫赶紧去抓了一帖药,煎了也顾不上晾,直接给荣王给灌下去。

    药是猛药,虎狼之药,但万幸的是荣王年轻少壮,身体底子也不差,经得起这大剂量的猛药,他在病榻上挣扎着熬了一晚上,终于挺过来了。

    次日,自觉老了十岁的胡大夫终于宣布“性命已无虞了,好好将养着吧,会好起来的。”

    沈箐这才大松了一口气。

    她脱力栽坐在椅子上,妈呀,这回可真吓死她了

    可好起来的,也只是身体。

    心灵上的伤痕远远未曾被治愈。

    这几天沈箐基本都待着荣王这边,除了必要的休息和非她处理不可的要务,都陪在这里了。

    荣王给予她的无私帮助和照顾太多太多,在他艰难的时候,她希望能够尽己所能陪伴和帮助到他。

    到了第三天的上午,荣王终于醒了。

    脸色苍白如纸,睁开眼睛半晌,偌大的厢房内,突然爆发出一声悲恸至极的嚎哭

    如同野兽,歇斯底里,泣血般的哭声,哭到最后声沙力竭,仍在哀哀悲鸣。

    他抱着沈箐的肩膀,沈箐感觉到滚滚热泪顺着她的脖颈往下淌。

    她心里也难受得紧,抹了下眼角,低声说“祈哥哥,我已经让人去试一试,看能不能把她找回来。”

    但估计短时间内不行,得等燕殷那边的人全部走了之后才能靠近。

    房间里人很多,魏太妃、沈正崧、沈隽、邓洪升陈婴阳等等等等人。人不少,但很安静,这种痛彻心扉的嚎哭,闻者都不禁垂首黯然。

    许久许久,荣王声音沙哑得再也发不出声了,只剩下眼泪默默流淌,沈箐小心将他扶着侧靠在软枕上,给他端了杯温水,荣王透过朦胧泪眼看见魏太妃,他动了动唇,极沙哑极低“母后。”

    他下意识要起身,沈箐赶紧把他按住了,大哥你可不能下地啊。

    魏太妃道“人死不能复生,你需节哀。”

    魏太妃声音有些缓慢,也带上了两分嘶哑,这个向来骄傲到极点的老太太,不知想起了什么,声音比平时暗哑的几分,但她克制了下来,肃然与荣王说。

    荣王勉力抱拳“儿臣领母后教诲。”

    魏太妃抿了抿唇,“既然来了,就好好待着,把身体养好了,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

    她难得放缓声音说了这么多的话,话罢,“都散了罢。”

    以免打扰病人休息。

    她直接拉着燕长庭走了。

    后者不大乐意走,但她还是硬生生扯上出去了。

    可不管如何,生活还是得继续的。

    荣王硬撑着虚弱,给他原来的一些明暗人手去了消息,以免后者猝手不及。

    勉强做完这些,他就又倒下了,实在是伤不轻。

    伤重悲恸,熬过了前头这十来天,直到西城公主的遗骸终于找回来了,他才终于好转了一些。

    荣王挣扎着,驻着手杖,亲自去城门迎接了西城公主,并一路扶棺而归。

    在灵堂上,他又痛哭了一场,沈箐陪着他也很难过,但再难过也不能一直这样的,她一直在安抚荣王,她觉得巨恸半月已经足够多了,不能一直这样的,今天正是个合适的机会。

    “阿慈在天之灵,想必也是不愿意你哀毁伤身的。”

    “你别这样。”

    “我们为她复仇好不好”

    沈箐凝视黑漆灵牌,低声对他说。

    荣王捂脸,指缝有泪溢出,他用力点头,道理他都知道,可他心口永远留下一抹自责的伤痕,是他,他竟然舍弃了他的亲妹妹。

    “不不是这样的。”

    沈箐不同意,换了她是西城公主,大概她也会做同样的选择,她不愿意拖累胞兄,更不愿意再回到那个噩梦般的外域活受罪,并且还得背负着兄长

    的生命苟活。

    死容易,活着难。

    不如回归故土。

    西城公主尸骸七零八落,但为她重新拼合装椁的仵作告诉他们,她颈间的伤痕入骨,可见她当时的那一撞是如何决绝和义无反顾。

    能想象到她当时的心情。

    “你别这样,亲者痛,仇者快。”

    荣王抬头看她,双目红肿,他用力地点头。

    只是,就让他最后放肆伤心一次罢。

    沈箐拍拍他的背,轻轻叹了口气。

    好,那就最后一次吧。

    痛痛快快哭出来。

    她知道这种失去亲人的悲伤。

    初冬渐去,时日推移,到了腊月年根,终于又是一年翻过去了。

    荣王终于振作起来了。

    他伤势渐渐痊愈,早已经行卧自如了,在胡大夫的精湛医术之下,并没留下什么后遗症。

    只略有些虚,不过年轻少壮,有的是时间补养,这个不是大问题。

    他好起来之后,由魏太妃做主,他也正式加入青山军中忙碌起来了。

    沈隽多次开解,有些话是沈箐不大好说的,就沈隽来,他情绪也好转很多,差不多恢复从前了。

    荣王终于恢复了以往的精气神。

    就是一身修身的窄袖长袍,比起以往到底是要宽松了一些。

    西城公主九九的时候,沈箐陪他一起去东郊祭奠她。

    西城公主也算大葬,四九,七九,在魏太妃的默许之下都大办,到了九九这个寻常人家都不会外祭的日子,荣王也没有大肆张扬。

    只和沈箐各骑上一乘轻马,带上两人准备的祭品,以及一束白色的小花。

    已经是春天了,原野上褪去星星点点的残雪,嫩绿色的草叶冒头,一片春回大地的清新景象。

    西城公主的坟头朝东,褪去寒意的风吹拂着,草长莺飞,能俯瞰一整片的欣欣原野。

    荣王回头看了片刻,“这地方她肯定喜欢得很,她告诉我,梦里都想着回来看一看。”

    故国故土,梦萦魂牵。

    沈箐懂的“她以后都不会再离开了。”

    荣王侧头,冲她笑了下。

    “你费心了。”

    这墓地是沈箐给选的,当时他悲恸难抑又伤重卧榻,根本就起不了身。

    “这有什么”

    沈箐甩甩马鞭,见到荣王重新振作,她是打心眼里高兴的。

    “我们给阿慈祭杯素酒吧”

    “好。”

    将包袱里的酒杯祭品等物一一摆放好,小白花放在她的身畔,倒了三杯素酒,荣王执起来,轻轻洒在坟头前的草地上。

    有风吹过来,坟前的浅草小花轻轻摇晃着,仿佛那个害羞腼腆的女孩在冲他们微笑。

    荣王轻轻摸了摸她的墓碑,长长呼了一口气,轻声和她说话,又和沈箐说起燕慈。

    “她出嫁的时候,我真的很担心很担心。”可惜公主婚配及和亲,根本容不得他做主,他甚至连想在虞太后身上想一想办法都不能够,因为那是太祖的旨意。

    “可是她很坚强,她告诉我,原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是真的。”

    “母羊生产时很伟大,小羊有些膻但很可爱。”

    她努力适应着,努力告诉兄长,自己过得很好,让他不必担心。

    “是吗小羊真的很可爱吗”

    “应该是的吧,不过

    这小羊长大以后,被她让人宰杀了,制成肉干,寄回来给我了。她说,牧民养羊都是为了吃的,没长成的小羊他们心疼舍不得,但长大了,就会宰杀,这是草原的规律。”

    “嗯,说得太对了。”

    “那你吃了吗”

    “吃了,你也吃了。”

    “真的吗,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你为了躲功课,老是蹭你大哥尾巴过来玩的那一年。”

    “这么久的事情,你居然还记着啊。”

    “嗯,也没多久,”

    祭奠完了素酒,两人靠着墓碑,回忆那个腼腆害羞的小姑娘,回忆两人曾经的过往。

    白云苍狗,浮云过隙。

    到了日暮黄昏,夕阳的余晖落在原野上的时候,两人终于踏上返途了。

    荣王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山坡上那撮坟茔,大理石墓碑洁白,映着夕阳,仿佛她在冲他告别微笑。

    他冲她用力挥了挥手,最终调转了马头。

    初春的风冷,但已经褪去的寒意,有小男孩吸着鼻涕在驿道上打闹追逐,挑夫农人吆喝骂着,洪亮的声音里却掩不住笑意。

    有小商贩停在路边的茶棚里,喝上一碗粗茶解渴,再重新挑上担子去赶城里的夜市。

    他们的生活未必没有苦难,但淳朴的脸上满满都是对生活的希冀。

    在这个日落的黄昏里,继续着他们日升日落一成不变的生活,但他们却很满足,也很感恩。

    “西垣治理都很好。”

    百姓的状态,最能清晰看出来新的当政者态度。

    沈箐侧头笑道“这里面有你的一份功劳。”

    荣王闻言,不禁笑了下。

    他侧头,两人相视一笑。

    心底那些黯然和郁郁到底是去尽了,若说什么最治愈,那大约就是一个人对理想的期盼和实现吧。

    沈箐笑着说“你要再接再厉哦。”

    荣王不禁柔声应了句“好。”

    两人并驾而行,环视着忙忙碌碌又生机勃勃的市井小民,一路进了城,回到了郡守府。

    沈箐送荣王回他住的梵星院,她向来都是这样的,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女孩就需要被照顾,荣王是伤员,她便自动自觉先送他回去。

    是那么自然而然,大大方方,让人一点都不觉不对劲儿。

    她就是这么一个人,一个坦诚而大方,阳光风火又温情似水,独特得让人移不开目光的一个姑娘。

    夕阳的余晖还在,昨夜下过月,早春的杏枝带着青葱水意,探出墙来,一个个粉嫩的花苞带着红晕,悄然绽放在枝头。

    她站在杏枝下,伸手戳了戳垂下来杏枝,杏枝颤了颤,抖落一阵小水珠,撒了她一脸,她眯眼缩了缩颈,却轻笑起来。

    白生生的牙齿,粉嫩的俏脸,她顾盼之间,不知自己和这早春的杏花是相得益彰,竟一时不知是谁更美。

    荣王有些心潮起伏,刚才一路上就辗转在舌尖的话,就忽然有勇气吐了出来,“阿箐。”

    他轻轻唤了一声,忍不住握住她的手。

    他是喜欢沈箐的,一直都喜欢,只是从前因为不能自主,所以从没想过透露。

    可是,这些顾忌现在都没有了。

    而这段时间,他人生的最低谷最悲恸之际,是沈箐在全程陪伴他鼓励他。

    悲伤终于被时间稍稍抚平之后,面对每日都细心陪伴开解他的她,他无法不动容,也无法不更加沦陷,在这个春

    日的黄昏里,突然就生出了告白的冲动。

    他一抓住沈箐的手,沈箐一愣“”

    而刚刚下马,快步行至此处去接沈箐,却刚好远远看见这一幕的燕长庭,却恨得一夕咬碎了牙关。

    噩梦一般的情景,他害怕了无数次,却就这么突兀出现在他的眼前。

    浑身热汗,却一夕手足冰凉,他浑身叫嚣着冲出去,这一刻脚下竟然迈不动半步。

    他僵在墙后,眼睁睁听着,荣王柔声说“阿箐,阿箐,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从前我们还说过要一起看桃花呢,待到仲春之时,我们就一起去,可好”,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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