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 27 章

小说:太子火葬纪事 作者:北风信子
    天气转寒,李府东边一处院落里寒树萧瑟,有一派落魄景象。

    李年这些时候病好了些,他会四处走走,等走到李丛这个院子时,免不了皱了皱眉。

    “大郎院子里的枯树有些太多,看上去有些不太好。”他脸上神色也不好,像是想到了他身上的病。

    李丛就在一边笑“是要差人除除枯枝落叶,看着齐整些。”

    只是李丛到底没有差人去打理这院子。

    一阵寒风吹过,地上的黄叶飞卷起。

    范景紧锁眉头,脚步匆匆往抱厦里走进去,穿过檐廊,走到卧房。

    他往床边的小兀子上坐了,将手指搭在惨白的一段腕上,松开手指,看向了床上半躺着的李丛。

    “你这病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李丛苍白文弱的脸上露出厉色,而后轻轻消散,像是想到了什么,眸子里浮出了动摇的神色。

    他摇摇头“算了,停手吧。”

    “算了你别忘了你是谁”范景眉毛竖起,站了起来,有些惊怒。

    李丛虚弱地摇摇头“别说这些话,扫兴。”

    范景坐了下来,略带负气地说道“那说什么,说说三娘子的婚事吧。”

    李丛眉毛蹙起。

    范景忽然出声道“莫不是因为她吧”

    李丛抿嘴不语。

    范景接着说“她要嫁给太子,让你难受了,”范景笑了一下,“可是已经板上钉钉了,三娘子会嫁到东宫的,东宫的人已经找上了沈桐,也许过一会儿,沈桐就过来退亲。”

    李丛却说“我不准。”

    范景说道“你能怎么办”

    李丛眼中闪过了冷意,范景忽然间明白过来“你别乱来。”

    沈桐自东宫出去后,连家门都没有沾,忙不迭地往李府而来,这次他意志坚定,说要退亲,就要退亲。

    李年一脸难色,李丛啜饮了一口茶。

    这次,沈桐丝毫没有顾忌李年的面子,将要说的话说出口后,自觉卸下一个大担子,顿时神清气爽。

    只是走出门的时候,他总觉得背后有幽幽冷冷的目光,等他回头,却只看见了李丛温和的笑。

    沈桐回到家中,没有看到沈母。

    他没有当回事,只以为沈母去了哪家串门去了,可是等到夜里,沈母依旧没有回。

    然后,他才察觉到有些不对劲,走到沈母的房中,忽然看到桌上有点点血迹。

    他心下一沉,正要查看,忽然脖子一凉,有人用刀横在他的脖颈上。

    “你母亲在我们手上,要是想她活命,娶了李家女。”

    沈桐抖成筛糠,只能胡乱点头。

    那人继续威胁“若是做不到”

    沈桐仿佛能够听见刀刃划过肌肤的声音。

    那人跳出窗,沈桐回神,连趴着身子,小心往窗外望去。

    之间数个身手了得的黑衣人越出了墙,这功夫比上宫里精锐的御林军还绰绰有余。

    沈桐惊得跌坐在地上,手掌上被什么东西膈了一下,凑近一望,是一枚小小铜扣。

    錾着一个小小的“姚”字。

    沈桐左右思索,终于想清楚了其中的关窍。

    这是那个落选太子良娣的姚家,恐怕是为了阻止三娘子入东宫。

    另一枚小小铜扣被捏在李丛的手中。

    他淡笑“他看到了”

    黑衣人回答“看到了。”

    李丛将铜扣扔在了桌上的瓷盘里,发出清脆的一串响。

    李丛想要阻拦李桑桑嫁入东宫,思来想去,只能从沈桐这里入手。他隐没在黑暗中,似一条嘶嘶吐着信子的蛇,将沈桐逼出去求娶李桑桑,然后将姚五娘和姚公公推出来做替罪羊。

    范景看着白盘中的铜扣在滴溜溜转个不停,他垂下眸子,心里另有盘算。

    沈桐这些日子在李府进进出出了许多趟,定亲退亲忙得不亦乐乎。

    李年的脸色越来越黑,也许是被沈桐气到了,这些日子又开始卧床不起。

    李桑桑心中忧愁不已。

    她站在小径处,眉间拢着淡淡愁。

    范景就在这个时候看到了她,范景脚步微顿,而后往前继续走了过去。

    李桑桑背对着他站着,微微垂着头,露出脖颈一小段柔美的线条,绒绒的发丝衬托着雪白的肌肤。

    看到这惊人的美貌,范景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有些心事沉沉的样子。

    李桑桑察觉到身后响起踩着枯叶的声音,惊觉地转身,看见了范景,露出微笑。

    “范大夫。”

    范景也对她笑了笑“是为尊父的事情来找我的”

    李桑桑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不知道这样急切逼迫会不会给范景造成困扰。

    范景说道“先前我的确答应过李兄去找天疆雪莲,只是”

    李桑桑见范景面露犹豫,不由得追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这些日子,尊父的病又恶化不少。”

    李桑桑浑身像是灌了冷风,她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而范景也是极有耐心地等着她。

    李桑桑艰难开口,她的声音有些凝涩,依旧带着一点微末的希冀“天疆雪莲也许有用呢”

    范景笑着摇了摇头“没用的,不过,可以勉励一试。”

    李桑桑抬头望他,范景说道“前些日子已经托了友人快马加鞭送雪莲,算算时间,也快到了。”

    初雪到来的时候,遥远异域的药材到了长安。李桑桑眼中心中只有这一件事情,对旁的东西都有些没精力。

    比如受尽厄难的沈桐,比如得了风寒的兄长,还有那个在东宫暗自急躁的太子。

    雪莲熬下的汤药一碗碗地送到李年的屋里,正如范景所言,没用的。

    李桑桑坐在镜台前,宝镜中的美人烨烨生辉。

    她为自己点上绛唇,对着镜子笑了笑。

    不知什么时候,李丛走了过来,看上去是风寒刚愈的样子,比先前有了些精神。

    他拾起妆奁上的犀角梳,用手捻起一把青丝。

    李桑桑的乌发蓬松柔软,蜿蜒着随着耳垂落下,无需妆点,艳丽非凡。

    李丛看着他的妹妹,脸上泛着柔情。

    李丛轻声说“再熬几回雪莲,父亲的病就会好了。”

    李桑桑略有诧异地看着李丛,难道范景没有告诉兄长

    看着李丛苍白的脸,李桑桑咬了咬唇,掩住了问出口的话。

    李丛轻轻为李桑桑梳着头。

    李丛想,太子明白三娘子对他并无情爱,骄傲的太子一时之间不会轻易低头,三娘子这时也没有委曲求全的理由。

    只要让沈桐快快将三娘子娶了,事情就已成定局了。

    虽然不是最好的结果,但也算差强人意。

    李丛看着镜中的李桑桑说道“今日这么漂亮,为什么看上去却不开心”

    “不开心吗”李桑桑露出了一点浅淡的笑意,明明无意如此,却带着丝丝妩媚,“这样好些了吗”

    “嗯,看起来高兴了些。”李丛垂下了眸子。

    寒风中,高桓牵着照夜白走在一片衰黄的猎场上,表情是不太高兴的。

    那日前脚送走沈桐,后脚李桑桑托人说要见他,高桓一时骄傲过头,将李桑桑的请求视而不见。

    他以为李桑桑会再三求见的,哪知李桑桑那边再没有来信。

    眼看婚期将近,良娣这事还没定下来,李桑桑不急,高桓也按住不动。

    但这日收到李桑桑的书信,高桓欣然赴约。

    于是寒风中,太子殿下等了快一个时辰。

    高桓将手中的马鞭一挥,周围没有人,也没有树,他什么都没有抽到,随手将马鞭扔在了地上。

    这时候,一辆青帷小车悠悠转了过来,高桓面色稍缓,下颚紧绷。

    寒风微微吹动李桑桑面上覆着的垂帷薄纱,也许是因为陡然的寒冷,李桑桑瑟缩了一下。

    她跳了下来,颤巍巍地一崴,又袅袅站起。

    高桓脚步不自觉往前一步,又停了下来。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李桑桑也没有动。

    然后是李桑桑,一步一步地走向了他。

    李桑桑走到高桓跟前,素手捻起垂帷边沿,将垂帷揭开,露出里面娇媚的容颜。

    是精心装扮过的。

    李桑桑为见他特意打扮,这件事本身,比起李桑桑的美貌,忽然间更加让高桓触动。

    高桓依旧冷言冷语“你找孤做什么”

    李桑桑抿嘴“我一直不知道,你是想要我进东宫的,从前,你说过,要我嫁给旁人”

    高桓露出了笑容,李桑桑终究要向他折腰。

    他故意问道“不是为了沈桐打抱不平”

    李桑桑笑了一下。

    上次求见高桓,的确是为了让他不要迁怒被沈桐,而现在,她被沈桐的反复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已经懒得去理会了。

    这次,她当然是冲着高桓来的。

    李桑桑说“不是。”

    北风卷起地地上的黄叶,微微打着旋儿,高桓有了想问些什么的冲动,但是迟疑后,兀自疑惑自己的心情。

    高桓冷脸说道“那你要做什么”

    李桑桑咬唇,抬眼看着高桓,眸光软成一团“上次我说了负气的话,担心殿下误会了我。”

    这样乖巧柔弱的李桑桑,那日对峙的尖锐仿佛从未在她身上存在。

    忽然地,高桓想起了几天前探得的情报。

    李年病情加重。

    高桓握着李桑桑的细腕,将她拉近了怀里,看着她透白的肌肤紧贴他的衣裳,闭着眼微微颤抖,高桓忽然觉得有些事情不必深究。

    等腰上被蒲苇般的手臂绕上时,高桓心想,冷心冷情也好,总归,他给不了她更多。

    “你想要的药,孤会想办法。”

    李桑桑惊诧之间,下意识地推开了他。

    隐秘的心思被揭露,她在高桓面前无所遁形。

    高桓的神色又似冷淡,又似纵容。

    他很清醒地问“从来没有喜欢过孤吧,三娘子。”

    李桑桑缠上了高桓的脖子,似最勾人的鬼魅,她伏在他的肩颈,细语说道“那是气话。”

    她顷刻之间调整好了紧张“二姐姐大婚夜里,父亲并未生病,那时我就想将一切都奉给殿下,难道有假”

    她很寻常地提到了李蓁蓁,高桓心中忽然少了许多波动。

    他笑,似乎相信了,似乎没有相信“不会有假。”

    他同样抱住了李桑桑。

    册立太子妃和太子良娣的诏书很快下了。

    兜兜转转,事情终成定局。

    没人知道,李丛院中,一直与李丛朋友相称的范景在寒夜中跪了一宿。

    第二日,范景站起来,有些踉跄,他走进屋内,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含笑问李丛“决定了吗”

    李丛在修剪一支梅,语气淡淡“就按你做的,一切照旧。”

    太子大婚,尘埃落定。

    崔氏女崔胭玉为太子妃,李氏女李桑桑为太子良娣。

    东宫和崔家是一片热闹光景。

    满长安城都在议论这一桩婚事,地位尊崇的太子和簪缨世胄的崔氏女。

    两人仿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至于小小的太子良娣,只有一点美貌的传闻流转在纨绔子弟的谈笑中,上不得台面。

    这是长安城数十年来最大的一件喜事,上一件盛大而辉煌的大事还是天子迎娶废后郑氏。

    钟鼓乐声响彻长安,直到天色暗去,才稍微歇了片刻。

    宜秋宫内,有数枝寒梅在灼灼地开着。

    李桑桑进宜秋宫的时候,隔着手中熏香团扇瞧了一眼这梅花。

    才刚出门,就让她有些想家。

    李桑桑手上扶着掬水,她身后站着李府带来的几个侍女,又跟了几个东宫的侍从,这就是全部的人了。

    掬水扶着李桑桑,面露沮丧不忍之色。

    李桑桑小声宽慰她“没什么,乐得清净。”

    她走进殿内,看着满目的红,心中有什么松动了一下。

    她捏紧了手心,没去细想,坐在榻上,只留下掬水,将其余人遣走。

    主仆两人一人坐着,一人站着,偶尔说上两句不咸不淡的话,就陷入寂静,今夜,两人有着格外沉沉的心事。

    晚风吹动窗子,李桑桑听见了若有若无的鼓乐之声,那也许是承恩殿的晚宴正在进行着。

    李桑桑忽然想到了李蓁蓁成婚的那一个夜里。

    也是晚风凉透,也是飘忽的热闹声音从外头传来。

    李桑桑忽然开始胡乱想着,若是,今日来的是李蓁蓁,或许不会有这样凄凉的夜。

    或许,若是李蓁蓁的话,如今端坐承恩殿,接受万众祝贺的那一个,就会是李蓁蓁她本人。

    李桑桑的胃有一阵阵地泛酸,她吸了一口气,对掬水说道“掬水,我饿了。”

    掬水顿时慌乱起来。

    临行之前,她藏了糕点在怀里的,却被女官发现后扔了。

    掬水说道“三娘子,我去外面问问。”

    李桑桑正要阻止,掬水已经跑到了门口,李桑桑叹了一口气,作罢。

    人生地不熟的,掬水哪里能弄到吃食。

    更何况,这是东宫,她在这里,是人微言轻的一个良娣。

    但是,没过多久,掬水就小心跑了回来,她合上了门,很仔细地看了一眼窗,然后从怀里掏出了几只单笼金乳酥,蒸得白白嫩嫩的包子模样,轻轻掰开,一股浓郁的奶香。

    李桑桑咽了一下口水,问道“哪里来的”

    掬水笑着说道“是方才碰见了丁公公,真是好心人,见我支支吾吾不肯说,问了许久。”

    李桑桑咬了半口包子,有些食不下咽“丁公公”

    掬水安慰她“娘子放心,丁公公说了,不会多嘴的。”

    李桑桑害怕有女官进来,吞咽得又快又艰难,忽地,外间响起一阵脚步声。

    李桑桑瞪大了眼,一下子噎住。

    掬水一下子也慌了,李桑桑小声叫道“水、快、水”

    掬水倒了茶壶里的凉水,李桑桑跳了下来,飞快灌了一口,将口中的乳酥咽了进去,又慌慌张张往回跑,坐上了榻。

    掬水忽地想到了什么,从荷包里挤出了一枚香丹,塞进了李桑桑唇中。

    李桑桑衔着香丹,唇齿间一股玫瑰香味,她用眼神问掬水。

    掬水说“方才丁公公还给了这个。”

    这真是奇怪

    还没想明白,殿门被推开了。

    高桓穿着衮冕,黑衣九章,白珠九旒,莹莹光辉让他多出了些难得的柔和模样,更显得面如冠玉。

    李桑桑愣住了,唇齿间的玫瑰味道渐渐融化,越发浓郁。

    他怎么过来了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李桑桑慌忙用团扇遮住了面容。

    高桓的目光稍显灼热,团扇阻住视线后,他顿了一下,眸光稍微冷却,他转脸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掬水。

    掬水略显踌躇地移着脚步走开,她合上了门。

    高桓的脚步声响在李桑桑的心脏上,她有些局促不安起来,蓦地生出了想要逃跑的冲动。

    黯淡的影子遮住了她眼前的烛光,她的手有些不稳,扇柄就这样滑落了下来。

    高桓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掌心干燥又带着微微的热,他握着李桑桑的手,往边上移。

    李桑桑知道,这是在行却扇之礼。

    面前着一面小小团扇,像是一道屏障,撤走之后,她从此就是东宫的良娣。

    李桑桑陡然生出了退缩之意。

    而高桓很缓慢又坚决地握着她的手,将团扇按了下来。

    “啪嗒”一声,团扇掉在地上,扇坠碎成了两段,像是一个不良的预兆,李桑桑脸色有些发白。

    高桓看着李桑桑的脸色,心中一沉,他握紧李桑桑的手,低声道“不要多想。”

    李桑桑眼中含着泪往上凝望着高桓。

    高桓挨着她坐下了。

    他看了一眼殿内的布置,比起承恩殿内专门为太子妃搭起的青庐,无疑是简陋的。

    他心中忽地生出了疼惜之感,而后又感到疑惑。

    她毕竟不是太子妃,这样于她而言,是合适的,何必强求和太子妃一般。

    高桓看着李桑桑,满室之中,没有什么能比过承恩殿,唯有这一人。

    高桓想,他大概被美色惑了心智,才逐渐地让李桑桑在心中有了位置。

    李桑桑显而易见地紧张起来,脸上带着薄红,对高桓接下来的动作有了预料,有了泫然若泣的模样。

    高桓站起身来,吹熄了蜡烛。

    蓬松的发髻散成长长的青丝铺在床榻上,铺在粉白的肌肤上,窗外透出一点濛濛的光,李桑桑浑身白得过分,就像一道月光藏在绣榻上。

    高桓握住她的腰,某个瞬间,他觉得他握住了月光。

    高桓身上有了薄汗,李桑桑小声啜泣起来。

    高桓问她“疼吗”

    李桑桑不答。

    他说“那抱紧孤。”

    身上是疼的,心中忽然有些空,她仿佛得到了什么,但她又觉得,她什么都没有得到。

    李桑桑伸手抱住了高桓。

    她的手指抚过高桓肌臂上贲起的青筋。

    结束的时候,高桓凑到了李桑桑的唇角,他觉得这个动作有些可笑,就像是在学照夜白讨好他一般。

    但他情不自禁这样做了,他觉得没有做错,因为他闻到了一股悠悠玫瑰花香。

    “是什么味道”高桓哑着声音问道。

    “嗯”李桑桑没有力气,她的手指松松搭在高桓的肩上,没有听清。

    高桓凑近了些,在李桑桑的唇上轻轻挨了一下。

    他没有满足,舔了一下李桑桑的唇瓣。

    一点一点地,他终于在这个简单的动作中尝到了无上的乐趣。

    李桑桑的唇极软,像是凝起的酥酪,无师自通地,他勾着她的小舌,往里探去。

    开始有些抗拒,后来就是任由他作乱,高桓爱极了李桑桑百依百顺,她似蒲苇一般,承受着一切,缠绕着一切,让人只想沉沦。

    这次胡闹的时间太久了一些,后来李桑桑索性沉沉地睡去。

    夜色更深,宜秋宫的声响终于停下。

    另一边的承恩殿里却是彻夜灯火难息。

    “娘子,”崔胭玉的婢女唤她,“歇息吧。”

    “嗯。”崔胭玉一直端正坐着,直到这时,才放下手中的团扇。

    团扇之后,她秀丽的脸庞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看上去不悲不喜。

    崔胭玉的婢女心中有着疼惜,又有不平,她说道“殿下往西边去了。”

    承恩殿的西边正是宜秋宫。

    崔胭玉淡淡道“知道了。”

    水钟滴滴答答响个不停,良久,崔胭玉对殿内屏息服侍的众人道“都下去吧。”

    宫人似乎在猜测崔胭玉心情沉闷,不敢多待,静悄悄地退去。

    崔胭玉看着她的侍女,说道“你也下去吧。”

    “娘子”侍女有些委屈,终于还是退了几步,关上了门。

    簇新的鹅黄帷幄,夜色之中去看,却有了陈旧物件的昏黄。垂帷被晚风吹过,摇摇曳曳,无力垂下。

    本是辉煌壮丽的宫室,忽然间有了说不清的寥落之感。

    天亮。

    室内仅有微茫的光,李桑桑将醒未醒,模糊中,高桓坐了起来,忽然又侧着睡下,李桑桑像一团软棉花,被他团进怀里,亲昵地抱了满怀。

    李桑桑一惊醒,她以为只是过了一瞬,醒来时,室内已经没有了旁人。

    李桑桑眉眼倦倦地起来,趿拉着锦鞋,掬水走了进来,面上带着一点担忧,另又有一些喜色“娘子,昨天还好吗”

    李桑桑脸稍微红了一下,她垂着眸,只轻轻“嗯”了一声。

    她抬眼望门口望了望,掬水说道“殿下大清早就出去了。”

    李桑桑问道“去哪里”

    掬水犹豫一下,说道“去了承恩殿。”

    李桑桑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掬水忙说“奴婢伺候娘子洗漱吧。”

    时候尚早,掬水等人行动起来不慌不乱。

    良娣位于太子妃之下,是有品级的储君妾室,同样是天子赐下的女人,今日需要同太子和太子妃一同进宫面圣。

    东宫侍女训练有素,不急不躁,也并没有盛气凌人或是阴阳怪气的意思,让本来稍显紧张的李桑桑放松了一下。

    为首的侍女年龄渐长,有着温柔成熟的气质,她为李桑桑捧来一副红宝头面。

    一眼看过去,是灿烂夺目的红色光辉,长簪、分心、金钩、耳珰,均是迷离炫目。

    李桑桑望了一眼这个叫雁娘的侍女,摇了摇头。

    雁娘于是收走这套华丽的首饰,带来了另一套珠翠头面。

    珍珠虽是小颗的,却润泽生辉,翠玉沉静温柔,盈盈欲滴。

    雁娘和掬水为李桑桑仔细穿戴打扮。

    为了和翠绿的头面配上,李桑桑选上了一套水碧色的襦裙,温柔淡雅,脸上的妆面也淡淡,刻意柔和了艳丽逼人的相貌。

    待李桑桑打扮完毕,雁娘将这套贵重的红宝石头面装好,走了出来。

    年纪较轻的侍女从耳房处走了出来,悄声问道“姑姑为什么要给良娣这个不会太过显眼了吗”

    雁娘笑了一下“殿下昨夜留宿宜秋宫,这位模样娇媚,又正得宠,我担心她性格跋扈,于是试一试。”

    侍女问道“姑姑试出什么了”

    雁娘摇摇头“看起来全无心机,只是小心谨慎,这样也很好。”

    掬水和雁娘扶着李桑桑出门,那边也已经准备好了。

    李桑桑步行至嘉德门处,往外去看,宫人肃穆规整地站了几列,低头敛眉,唯一昂然站着的,是负手而立的高桓。

    李桑桑脚步微微往前一移,雁娘拦住了她,对她轻轻摇头。

    李桑桑愣了一下,再抬头的时候,就看到了高桓身边走出来一个盛装女子。

    高桓和她一前一后走进马车里。

    于是李桑桑明白了,那位是太子妃,崔胭玉。

    皇帝和皇后在含凉殿召见太子和太子妃。

    因为皇帝盛宠徐皇后,他日常起居的地方多是在含凉殿,在含凉殿见太子和太子妃,多了些寻常人家的亲近之感。

    李桑桑也随着他们来到含凉殿,不过她一路上都很难看到高桓。宫廷之中规矩多,她不敢行错一步,还好有个雁娘能提点一番。

    到含凉殿的时候,宫人都忙着殷勤伺候太子和太子妃,对李桑桑这边,冷落了个彻底,李桑桑不知该进该退,犹豫之时,雁娘拿了主意,托熟人问了一番,将李桑桑安置在偏殿。

    李桑桑年岁不大,虽然她本没有争抢什么的心思,自小娇养,没受过这等闲气,到底有些失落。

    雁娘等闲人走后,轻声安慰她“娘子别多想,天子和娘娘那等的贵人,不会刻意留心这些小事。宫里的人虽然扒高踩低,但您是良娣,未来的事谁能预料,按常理来说,他们不敢得罪的。必是有人在其中添乱。”

    李桑桑很快明白过来,她用食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姚”字。

    姚公公,天子身边的宠宦。

    雁娘笑了一下,对不必多费口舌感到欣慰,伸手将茶水一倒,盖住了原本的字迹。

    雁娘小声说道“娘子千万不要因为一时困境暗自菲薄,您想想,如今太子身边只有两个人,将来”

    太子稍显稚嫩的年华里,有这样两个陪伴的女人,将来,他心中一定会有她们二人的位置。

    李桑桑知道雁娘想要说的话。

    可是

    论名,他有明媒正娶的妻子,论心,他有求而不得的心上人。

    李桑桑知道,她算不得什么的。

    她很有自知之明。

    到了天色渐暗的时候,终于有宫人走到偏殿来。

    宫人露出不亲近也不疏远的笑意,仿佛笑意经过精心打磨,她说道“今日陛下和娘娘身子略有不适,良娣还是先回东宫吧。”

    李桑桑不会有异议。

    她心里明白,今日,恐怕贵人们都将她忘在一边了。

    侍女提起灯笼,李桑桑行走在寒夜的宫闱,朱红的宫墙上拉起长长的影子,边沿被风吹得模糊。

    走到宫门口,她回望大明宫,灯火辉煌的地方似乎从来都与她无关。

    回到宜秋宫的时候,夜已经很深,李桑桑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太子妃会过来。

    听到侍女传话的时候,李桑桑想起昨夜,忽然生了紧张之感。

    昨夜是太子妃的新婚之夜

    若不是东宫只有她和太子妃两人,李桑桑几乎要怀疑高桓是将她故意树了靶子。

    仔细一想,其实高桓只是毫不在意罢了。

    毫不在意东宫新来的两个女人,所以并不会关心她们的喜怒,她们的处境。

    如此看来,太子妃崔氏也会是一个可怜人。

    崔胭玉走了进来,她生得清瘦,脊背挺得很直,缓缓行过来,让人不自觉敛了神色。

    她褪下白天里的盛装打扮,只穿家常衣服,因为畏寒,加上一件狐裘斗篷。

    李桑桑忙起身迎她。

    崔胭玉让她起来,笑了一下,神色没有多少热络。李桑桑有些拿不准这位太子妃的心思。

    深夜里来见她,也不为了彰显亲热,是为什么来的

    崔胭玉喝了一盏茶,问她“一直没得闲见你,过得习惯吗”

    李桑桑只好点头“习惯。”

    崔胭玉只说“好。”

    等到崔胭玉起身,李桑桑都没有悟出来她的意图。走到门口的时候,崔胭玉从怀中拿出一方帕子。

    “我在家中的时候,绣了一些帕子,今日过来宜秋宫,看见许多梅树,三娘子也喜欢梅”

    李桑桑低头,才看见崔胭玉的帕子上是一支寒梅,她说道“花中君子自然不凡,梅兰竹菊都各有一番韵味。”

    李桑桑不知崔胭玉的来意,唯恐说喜欢梅会让崔胭玉误解宜秋宫的梅树是为她而栽。

    她可不能蒙受这冤屈的怀疑。

    崔胭玉笑了一下,也没有言语,像是看出了李桑桑的小心思。

    崔胭玉走后,李桑桑卧在床上睡不着,和掬水嘀咕。

    “太子妃今日这是什么意思”

    “奴婢不知。”

    “太子妃这性情看上去好相处还是不好相处”

    “奴婢也猜不透。”

    李桑桑睡去的时候,也没见到高桓。

    意识迷糊之际,她想,大概这才是日后要过的日子。

    高桓是去了承恩殿吗

    也不知道令人猜不透的崔胭玉能否打动高桓封闭已久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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