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拖累我,就跟着我。”
短短一刹间,无数念头从脑海里疾闪而过,虞欢看着齐岷近在咫尺的侧脸,克制着胸膛里失控的鹿撞声。
这不是第一次亲齐岷,可是为什么这不经意间的一次触碰,会令皮肤沸烫成这样,心跳混乱成这样
虞欢不解,深吸一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他先前反诘的语气回应“不是么”
齐岷不语,耳朵在虞欢看不见的地方急速涨红,大拇指摩挲过青铜香炉上的浮雕,察觉虞欢要离开,挺身靠近。
“别动。”
虞欢被他圈在怀里,心跳更快,便欲质疑,齐岷手指停在那座青铜香炉底座处,节骨突起,用力一转。
“咔”一声,沉睡的石壁倏然震动起来,整座密室随之动摇,虞欢惊怔,若非被齐岷护在怀里,必然要被唬出一身冷汗。
辛益等人闻声赶来,惊见密室中央朝北方向阴气森森,一条黑不见底的甬道出现在众人眼前。
“是出口”春白惊讶。
辛益眉头微皱,取下石壁上的火把,伸手在甬道前一探后,回头道“头儿,里面有风,应该是出口。”
齐岷神色泰然,握在虞欢胳膊上的手并没有松,举步前进。
虞欢被他搂着,走过众人的视线。
辛益看着这一幕,如鲠在喉,转头向春白道“跟紧了。”
春白听他声音沉闷,不用看也知道他肯定是黑着一张俊脸,趁着辛蕊、程义正离得还有点远,低声劝道“大人,王妃此刻需要齐大人保护,你不要生气。”
“”辛益胸口一梗,想起上回二人在寺庙大殿里共同忧心齐岷、虞欢的情形,顿生一种被背叛之感,耷眼看来,“你现在心倒是够大。”
春白微微咬唇“此一时,彼一时嘛。”
辛益更梗住,看她又一副楚楚可怜之态,无从发作,便朝后面叽叽喳喳的二人呵斥“你们俩不吵架会死不成”
辛蕊一噎,瞪眼看过来,见齐岷、虞欢已走进甬道,忙要去追,被辛益拦住“冲什么,乖乖殿后。”
辛蕊不满“我为什么要殿后,殿后明明很危险。”
辛益便朝程义正看“此处毕竟是程家地盘,既然家妹感觉危险,还劳驾程公子看护则个。”
程义正这会儿脸色很不错,欣然点头“大人有托付,程某自当不负。”
辛蕊莫名从这句话里听出一股被“托付终身”的意味,额头青筋直跳,奈何辛益、程义正二人根本不再给她分辨的机会,前者掉头走开,后者伸手在她肩头一按。
“别乱跑,跑丢我不负责。”
“谁要你负责了是你自己硬要来负责的吧”
“你是属孔雀的吗”
“你”
“”
火光映亮狭长逼仄的甬道,低低密密的吵闹声从后方传来,虞欢抬头看向齐岷。
齐岷手持火把,目视前方“怎么了”
虞欢没能忍住心里所想“大人知道自己很招女人喜欢吗”
齐岷神色微动,本来是肯定的答案,说出来却是“不知。”
虞欢垂眸“勾人而不自知的男人,最可恶了。”
齐岷听得“勾人”二字,本来只是耳朵热,这会儿脸也没能幸免,手里火把不自觉放远一点。
“齐某勾谁了”
虞欢并不知他是在顺着杆爬,看似反诘,实则试探,用平日里撩拨他的语气说“何必明知故问,我对大人什么心思,大人又不是不知道。”
这话一听就没走心,齐岷道“王妃这样的心思,可不单单是对我。”
虞欢想起先前在辛府客院里挑选护卫的事,颇感委屈“那还不是因为你不从。”
齐岷启唇,又抿住,喉结滚动,半晌无言。
“他勾人”、“他不从”,这辈子完全没想过会被人用这样的词汇来形容,还形容得他辩驳的余地都没有。
齐岷沉默,内心波涛汹涌,正煎熬,手背突然被一根纤细手指碰了一下。
那是虞欢的手指,指尖细嫩圆润,似羽毛挠人一样的触感,一挠就挠在心尖上,齐岷手指下意识蜷起,听得虞欢低声“你是不是后悔了”
“后悔什么”齐岷有些心不在焉。
“后悔没有从我呗。”虞欢声音更低,像黑暗里吐着舌头的美人蛇,虎视眈眈。
“”齐岷不说话。
虞欢指尖放在他手背上,滑下来“哦,差点忘了,你从来不做后悔的事。”
她语调调侃,手指更坏,指尖贴着他青筋突起的手背缓慢地、诱惑地往下滑,挑战着他忍耐的极限。
齐岷没能坚持住,在她手指落空刹那,反抓住她的手。
虞欢微震,便要看过来,齐岷手上力道加重,拽着她往内一拉。
虞欢趔趄,在他怀里站稳后,听得男人漫声“地上不干净,看路。”
虞欢低头,借着影影绰绰的火光,隐约可见先前走过的地砖一侧躺着只黑黢黢的死老鼠,恍然后,认真道“我不怕呀。”
齐岷心知辨不赢,闷声道“死者为大,就当积德吧。”
虞欢还是头一回听他开玩笑,讶异地抬起头,齐岷不想被她看见脸上及耳朵的异样,松开手。
六人仍然是分组而行,辛益、春白并肩跟在齐岷、虞欢二人后方,相隔大概两丈远,虽然听不清前面究竟在说些什么,可是能看见二人那些暧昧的姿势。
辛益心情郁结,脸孔绷得像块木板,正烦乱,忽然听见春白一声惨叫。
辛益大惊,伸手护住春白,火把探来,看见石壁底下躺着的一只死老鼠。
“老、老鼠”春白躲在辛益身后,瑟瑟发抖。
“”辛益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忍耐着把那只死老鼠踢开,接着往前走。
“大人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下次一定不这样了”春白惊魂甫定,自知逾矩,不住朝辛益道歉,又羞又急,差点掉泪。
辛益不说什么,向她摊开一只手“手拿来。”
春白怔忪。
辛益见她不动,便径自抓起她的手,解释道“怕你再乱叫,把我吓成失心疯。”
春白一愣,冷涔涔的手被辛益温热的手掌捂住,心口蓦然疾振起来,耳后腾腾发烫。
甬道里阴气浓重,黑森森的前方怎么望都望不到底,众人行走其间,宛如在地底黑河跋涉。
辛蕊耐着性子走了快一刻钟的功夫,仍然没见前面有半点抵达尽头的迹象,不由发憷“你们家这密道怎么修得这么长”
程义正握在火把上的手指微收,想起禁地里发生的事,多少也有点忐忑“观海园就这么大,总会到出口的。”
辛蕊半信半疑,忽然恐惧“前面该不会是海底吧”
观海园建在海岛上,如果辛蕊没记错,禁园是挨着岛上树林而建的,而树林尽头便是大海。要是这条密道的终点根本不在岛上,而是海底,那他们可就是死路一条了
辛蕊脸色突变,程义正抿唇“这密道明显是禁地连接外面的唯一通道,怎么可能会通向海底”
辛蕊反驳“那既然是唯一通道,他们又为何要把我们扔下来难不成是大发慈悲,故意放我们走”
众人后退至废墟时明显是中计落入陷阱,这才被困于地底密室,辛蕊难以相信前方的出口会没有任何危机。
“我去找齐大哥说一说。”辛蕊拿定主意,拔腿往前,程义正想都不想抓住她。
辛益听得二人动静,回头道“又闹什么”
辛蕊不顾程义正阻拦,扬声朝前方喊道“齐大哥,前面不安全,你小心”
齐岷听得喊声,缓慢收住脚步,辛益前后犯难,低声责备辛蕊“安不安全头儿比你清楚,要你瞎操心”
辛蕊很不高兴“你怎么又冲我发脾气你到底还是不是我哥”
辛益哑口,见齐岷、虞欢复而前行,并没多留意这里,便放软态度“头儿回观海园前做了部署,目前发生的事情都在他意料之内,你就不用咸吃萝卜淡操心了,管好自己便是。”
辛蕊仍然有点愤懑不平,倏地瞥见辛益拉着春白的手,更是震惊道“你们在干什么”
春白被辛蕊凶巴巴的语气一唬,忙要挣脱辛益。
辛益竟没放,闷声道“说了叫你管好自己,别人的事少操心。”
说着,更用力拉紧春白,转头前行。
辛蕊目定口呆。
“傻子。”
程义正低声,辛蕊正愁没处撒气,闻言又开始跟他拌嘴。
虞欢挨着齐岷,听见后面的吵闹声,琢磨辛蕊先前提醒的那一句,问齐岷“前面会有危险吗”
齐岷“会。”
虞欢微愕“那你还往前走”
齐岷神色不变“因为只有这一条路。”
虞欢默然,回顾刚刚在禁园里的凶险情形,撩拨的心思熄灭,开始正式担忧“我什么都不会,届时可会拖累你”
“你说呢”齐岷反问,见虞欢不答,便慢慢提醒,“不想拖累我,就跟着我。”
虞欢看向他,半是惊疑,半是诧异。
齐岷目光仍在前方,笃定专注“别跟丢了。”
话声甫毕,齐岷停住脚步。
火光尽头,一面雕刻着浮雕的墙壁映入眼帘,虞欢瞪大双眸。
辛益在后方看见,忙阔步赶来,反复确认后,向齐岷道“头儿,是出口”
这面石壁跟先前那些密室里的不同,并非石块垒砌而成,而是一整面石块,浮雕图案精致繁复,开门机关就在墙壁一侧。
辛益贴耳在石壁上听了一会儿,确认道“外面有风声。”
众人屏息,辛蕊、程义正跟上来,面面相觑。
禁地在观海园东南角,底下的密道由东往西,齐岷大概知晓这扇石门背后是何处,示意辛益开门。
辛益点头,嘱咐大家当心些后,伸手在门侧开关上一扳。
众人提高戒备,目不转睛,只听得“轰”一声,石壁立刻开始震动,缓缓向上升起。
凛冽阴风从缝隙那头激涌而来,卷入细碎枯叶、零散砂砾,众人提起一口气,盯着那道越开越大的门缝,待得石门升高,便见外面夜浓如墨,树影婆娑,竟是一大片被风席卷着的、黑耸耸的树林。
辛益心下一松,确认树林并无异样,回头对众人道“无碍,是禁园后面的树林,走吧。”
众人前后走出密室,衣袂被肃杀夜风吹得上下翻飞,辛蕊鬓发全乱,挡着面门叫道“老天,风怎么突然这么大”
程义正伸要手给她挡风,不想刚一走下石门前的台阶,石门突然“轰”一声关上,不及回头,一大群乌泱泱的黑影仿佛撕破夜幕的鬼魅,从树林深处飞掠出来。
众人大惊,后退戒备,飞飏在虚空里的落叶、沙尘急速翻卷,顿挫间,一大群手持利刃、目露凶光的黑影围堵四周,个个一身杀气,面目熟悉,不是旁人,正是先前在禁园里跟观海园护卫交手的东厂杀手。
众人震愕,不想这一批人竟然脱身如此之快,不及细想禁园战况,参天茂林里忽又走来一条黑影,身形微偻,须发花白,掀着一双藏在皱纹里的森森细眼,长相更叫人熟悉。
“哑叔”程义正心头大震。
辛蕊等人亦始料不及,骇然地瞪着前方一幕。
天幕云层厚压,黑黢黢的茂林在疾风里飒然振动,发出猎猎激响,哑叔屹立风里,枯瘦身形巍然不动,眼底更无半分惫态。
齐岷对上他锋利眼神,相较众人的惊愕神色,更多是厌恶冷漠“久等了。”
哑叔开口“是有一点久,还以为凭齐大人的本事,至多一炷香的功夫便该出来了。”
风里回荡着哑叔阴冷尖细的声音,程义正本就被当头一棒,闻声更震怒惊疑“你会说话”
哑叔不应,眼梢尽是讥诮冷笑。
程义正额头暴起青筋,想起密室里用来给男童行刑的各类罪证,手足僵冷,怒火填膺“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出现在我程家的观海园里”
哑叔哂笑一声“咱家是什么人,程公子问问你跟前那位神通广大的齐大人不就知道了。”
齐岷淡漠“我没有替他人自报家门的习惯。”
哑叔微愣,声音更刺耳“你可真是一如既往的又卑贱,又骄傲啊。”
漫天落絮翻飞,虞欢眉间深颦,恼怒中,见哑叔伸手在下颌一揭,撕下一张人皮面具,耸肩抬头后,露出一张长脸高鼻、眉尾带痣的脸。
辛益虎目喷火,咬牙切齿“田、兴、壬果然是你”
田兴壬不屑一笑,扔掉人皮面具,伸手摸着脖颈,扭得咔嚓作响。
“怎么,还以为你锦衣卫火眼金睛,原来除了那条领头的走狗外,其余的都是瞎眼夯货”
“你这臭太监骂谁呢”辛蕊怒不可遏。
田兴壬似笑非笑“姑娘好尖利的口舌,这样难得的舌头,不割来下酒可就可惜了。”
辛蕊更火冒三丈,便要再骂,被辛益拦住“别跟他废话”
田兴壬嗤一声,盯向齐岷。
“咱家知道你这趟回来,是有所准备,张峰是被你派去联络林十二,顺便再去辛府搬救兵了吧”
齐岷不语。
田兴壬接着道“你知道登州府衙跟程家关系匪浅,所以不会把船舱孩童一事上报官府,为免打草惊蛇,你佯装全不知情,让船家配合你打道回府,再设局让咱家的人自露马脚,激程家少主下令拿人。程家安排在观海园里的护卫有三十人之多,而咱家所剩的人不足半百,藏在观海园里的更只少不多,只要张峰带领援兵及时赶到,你便可以你锦衣卫的雷霆之势把咱家一网打尽,届时人赃俱获,纵有他人想要替咱家开脱,也是于事无补了。齐岷,咱家说的可对”
“对。”
“哼,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今日这张网,怕是要网在你自己头上了。”
“轰”一声,黑云密覆的天幕忽然炸开一记惊雷,四周狂风骤涌,激颤的枯叶漫天翻卷,密密匝匝的枝杪犹如鬼手伸向夜空。
辛益抬头分辨天气,悚然道“头儿,不好,怕是有飓风”
齐岷听得头顶闷雷滚滚,已然猜出天象有变,脸色一刹冷凝。
登州城和观海园相隔一百四十多里,乘船最快也要三个时辰,如果辛府的护卫赶来得不够及时,要么会被飓风困在码头,要么就可能在大海里猛遭侵袭,迷失方向。
而林十二远在城外,至今下落不明,及时赶来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见齐岷不语,田兴壬脸上笑意渐狂“飓风过境,登州封航,闲杂人等休想再靠近海岛。齐岷,今日你才是被困在这观海园里的孤家寡人,明白了”
又是一声闷雷炸响天际,电光劈开瞬间,树林里开始下起雨来,齐岷怒而不慌,冷然道“彼此。”
田兴壬便是最看不惯他这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虚伪做派,冷哼一声,道“行,那就看看,今日究竟是你杀了咱家,还是咱家屠了你这条背恩负义、卖主求荣的走狗吧”
“来人,拿下”
田兴壬一声令下,围拢在树林四周的东厂刺客蜂拥而上,速度竟快似离弦利箭,刀刃眨眼逼至众人面门。
辛益眼疾手快,佩刀出鞘,“铿”一声格开来人利刃,转身时把春白往石门方向一推,叮嘱辛蕊照看。
辛蕊毕竟是习武之人,武功虽然不如齐岷、辛益悍勇,却也有护人之力。接住春白后,辛蕊手里剑如灵蛇,一面应敌,一面朝程义正道“程六,你家那些护卫呢不会全都死在禁园里了吧”
程义正平日里在登州城里横行霸道,仗着有扈从开道,并不精于武学,眼下赤手空拳,更打得慌乱。
“怎么可能园里的护卫都是我爹亲自挑选出来的登州勇士,又不是纸糊的,岂会这么容易就没了”
“那他们都上哪儿去了”辛蕊越打越急,眼看围堵在树林四周的东厂杀手至少三十人,显然不止禁园里的那一批,更心慌意乱,“天杀的你家这破园子里藏了那么多阉狗,你都不知道的吗”
雷声隆隆,黑云覆压,大雨渐有瓢泼之势,被狂风裹挟,更锋利似刀。
树林里,刀飞剑舞,战局混乱,虞欢被齐岷护着,倏而向外旋开,闪避敌人的利刀,倏而撞上齐岷湿冷坚硬的胸膛,嗅得刺鼻血腥气。
厮杀中,有黑影溅血倒下,有黑影飞掠袭来,血雾混在暴雨里喷溅,虞欢看着齐岷的脸庞溅上血迹,听见他臂膀被利刃划开,呼吸骤然一滞,世界仿佛凝固,苍白无声。
便在这时,田兴壬向着后方做了一个手势,阴森森的草丛深处又现出一群人影,身着统一劲装,手持弓弩,赫然便是先前在禁园里跟东厂人交手的程家护卫。
一名东厂人挥刀架在庆安脖颈上,喝令道“放箭”
庆安浑身战栗,看着战局里逐渐不支的程义正,含泪号令众护卫放箭。一大波淬过毒的利箭划破雨幕,朝着前方射去,及至目标,忽又消失在夜色里。
庆安且惊且喜“不行,风太大了,根本射不准的”
那东厂人便道“你射不准他们,我便射你”
庆安大震,瞪红的眼里再次映出程义正等人的身影,切齿道“再放箭”
“唰”一声,数箭齐发,然而这一波收效亦微。
庆安悬心吊胆,便欲再跟那东厂人解释,手里弓箭突然被缴,抬头看时,眉心已被箭镞瞄准,只听得“噗”一轻声,利箭瞬间射入他头颅。
庆安倒地。
东厂人拔出他额心的毒箭,重新搭弓,振臂一拉后,转身瞄准战局中的一人。
风雨侵袭,血雾喷溅,虞欢被齐岷拽入怀里护住,抬头看时,惊见一束寒芒迸破虚空,朝着眼前激射而来。
虞欢想都不想,反身扑住齐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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