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晨到傍晚,沈来财出去了四趟。
云巧有些着急,趁着他们着手收玉米准备下工,又去了村长家。
太阳已落下山头,家家户户忙着收院里晾晒的玉米,灰尘卷着晚霞漫天飞舞,黄灿灿的。
村长家的院里站着两个灰头灰脸的汉子。
她早上在唐钝家门口见到过。
村长在骂人,“好好的怎么会摔下坡,墩哥儿有个三长两短怎么跟你久祖爷交差”
宽脸汉子心虚,“小灵山碎石多,墩叔脚下踩空,我们想拉他没来得及,泰山爷去山下找了,我们回来报个信就回去找。”
村长板着脸,“等着,多叫几个人跟你们一起。”
“诶”
云巧站在院墙外,见他们匆匆忙跑出来,直奔村口而去,她扒着竹篱笆的围栏问,“村长爷,唐钝出事了吗”
村长急着去村里喊人,无甚心情搭理她,“嗯,你忙完就回家吧。”
墩哥儿心善,对这个丫头颇为照顾,便顺嘴提醒她,“小灵山危险,你扯猪草别往那儿去。”
“唐钝掉小灵山了吗”
“嗯。”村长脚步不停。
“那得多疼啊。”云巧顺顺自己两只胳膊,呲牙打了个寒战,拔腿就跑。
一口气跑回唐钝家。
沈来财他们卷好竹席顺墙放好和灶间的老人告辞,她高喊了声,“大伯”
夕阳的余晖缀在她发间的花儿上,半张脸掩在花的阴影里。
她蹭的跑到最角落,抱起装满红薯藤的背篓,“你背猪草回家。”
沈来财被她喊懵了,回神时,背篓已立在自己跟前,登时火冒三丈,“敢使唤我干活了”
云巧视若无睹,放下背篓就蹿进了唐钝屋,拿了个陶瓷壶出来,沈来财认出是秀才爷泡茶用的,心下大骇,“你干什么”
“我装水。”云巧转眼就进了灶间。
灶间烟雾弥漫,唐钝奶在煮饭,沈来财不好追进去,拎起背篓甩到后背,和沈来福说,“咱们走,别管她”
看她能蹦哒到几时。
唐钝奶拿过陶瓷壶,往里灌满了水,笑问,“墩儿回来了”
“没,他在山里。”云巧打开靠墙的碗柜,里边有剩饭剩菜,她倒在大碗里,唐钝奶忍俊不禁,“是不是饿了晌午让你吃饭你不肯”
“我不饿。”云巧蹭的溜出屋,很快拿了片芋头叶回来,手里还有稻草搓的绳子。
她看着面含关切的老人,抱住她,轻轻道,“奶奶不担心啊,我找唐钝啊。”
“”
唐钝奶云里雾里。
见她利索的裹好碗,用绳子绑紧,跟着壶一块放进竹篮,后知后觉想起唐钝进山找石头去了,纳闷,“墩儿不回家吃晚饭了”
要不她怎么会送饭
“嗯。”云巧掂掂竹篮,“我给他送去。”
他在山里会害怕,吃到最爱吃的菌子就不会怕了。
唐钝奶没有多想,只是担心剩饭剩菜吃了闹肚子,回屋拿了两块糕点给她装上,老脸欣慰,“墩儿像他爷,是个闷葫芦,惹你不高兴了你骂他便是,他不会怄气太久的。”
云巧说,“我不骂人的。”
唐钝奶笑了,“是啊,我家巧姐儿最体贴人了。”
云巧被夸得嘿嘿直笑,挥手,“奶,我走了啊。”
唐钝坐在细碎的山石间,无力望着晚霞褪尽。
坠崖时他后背擦着山石,连滑带摔落了下来,崴着脚,动也不能动。
刚坠崖那会口渴难耐,到了这会,饿得想吃草了。
晚风刮过山林,裹挟着丝丝凉意。他突然有些不确定了,这处山崖并不高,坠崖后泰山叔焦急喊他他就应了声,然而这么长时间过去,也没看到人来。
是迷了路还是其他
爹娘叔婶逃命,爷奶是被村里人诟病过的,害怕西凉军屠村,村里男人夜以继日的巡逻看守,为此还累死了人。
后来西凉军战败,重回太平。
他家田地是最多的。
村里很多人不服。
骂他爷奶坐享其成占大家伙便宜。
老爷子心里过意不去,散了些田地平息怨愤,其实和村里人仍是有些隔阂的。
记得他进学时老爷子送他到书塾门口,望着书塾历经战事摇摇欲坠的门,眼眶红了,“我没读过书,教不好孩子,护不住祖宗家业,只盼你出息些,进去吧。”
那时无知,不懂老爷子心情,没心没肺挥挥手就跳进了门。
杏黄色的月跳过纵横交错的树梢升高了些。
树影幢幢,思绪杂乱,他想起了云巧。无论爷奶待她多不好都要往家跑的姑娘。
那日在山里,他问她,“你奶对你那般不好,为什么还要回来”
她仰着头,眼里的光像极了林间的月,一字一字道,“因为外面也有坏人哪,家人不在身边,一波一波的坏人欺负你呢。”
是啊,没了家族庇佑何其艰难。他不禁想,老爷子宁肯散那些田地也要留在村里未尝不是为了他好。
看在田地的份上,没人在他面前提过爹娘,更没人给他冷脸瞧,不像其他家被落下的孩子,出门就遭人冷嘲热讽抬不起头来。
性子唯唯诺诺的。
他不是。
又坐了会儿,他挪了挪脚,试图站起找些吃的填肚子,无论他们来不来找他,都不能饿死在这。
然而双手撑着碎石,双脚用力就疼得浑身发软,望向梗在眼前的大山,脑子里浮起云巧围着他清理针叶草的情形。
他咬紧牙,又试了一次。
还是不行,双脚使不上劲儿。
几次下来,额头直冒冷汗,给疼的。
就在他焦灼时,漆黑的灌木丛传来轻微的响动,伴着清脆的熟悉的喊声,“唐钝,唐钝”
他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朦胧的月光下,一道瘦弱的身影闪了下,又被树影遮了去。
他坐回去,手无意识攥紧了衣衫,声音带了丝紧张,“云巧,是你吗”
“是我。”她杵着根竹竿,蹭蹭蹭冲了出来,月亮温柔罩在她脸上,眉眼飞扬。
他愣了片刻,双手微微松开,她已到了跟前,惊喜地拍拍竹篮,“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星星落在她眼里,一闪一闪的。
心突地落回实处。
他看了眼竹篮里的茶壶和芋头叶,轻轻开口,“馍馍。”
“不是。”她笑容放大,“再猜。”
“猜不到了。”
她嘿嘿笑,“我就知道你猜不出来。”
篮子里垫着稻草,缝隙处满满的,还用绳子交叉缠了两圈,防止茶壶和馍馍掉出来。
她解开绳子,欣喜地拿出圆滚滚的芋头叶。
一股蛋香扑鼻而来。
他问,“你哪儿来的”
“你家的。”说话间,她已经解开了绑芋头叶的绳子,摘掉芋头叶,露出碗里的东西来。
鸡蛋炒菌子,最面上是米饭。
没嗖。
她献宝似的捧起碗,“你吃。”
唐钝看看碗,又看看她,“没筷子。”
云巧一愣,拍头,“呀,我忘记了”
她迟疑,“用手”
晚风又起,散了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他笑着说,“好。”
推碗,“你先吃吧。”
云巧摇头,“你吃。”
“你不饿”沈家人待她不好,沈来财他们做短工带着馍馍,她身上什么都没有,他问,“你午饭吃的什么”
“野果啊。”想到酸溜溜的果子就忍不住流口水,“大牛哥摘了好多,管饱。”
好像不是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这个名字了,他微微皱眉,“他对你很好”
“嗯。”云巧盯着他的唇瞅了瞅,搁下碗,低头拿茶壶,回道,“比唐正对我好。”
唐正唐钝怀疑自己听错了,“是我唐家侄子唐正”
“不知道他是不是你侄子,就瘸腿的那个。”
“”和他有什么关系唐钝奇怪。
云巧倒出水,用芋头叶装着,眼巴巴凑到他唇边,眼睛一眨一眨的,他看穿她心思,好笑,“我不渴,你喝吧。”
“我不喝。”
碗能搁地上,芋头叶里的水却是不能,她纠起两道眉,“怎么办”
她明明想喝的,唐钝说,“你喝。”
“我不喝。”
“你不渴”唐钝不懂她硬气个什么劲儿,好像每次和别人都能和颜悦色,到自己这就使性子了,捏了捏肿得老高得脚踝,疼得呲牙,“你跟我较什么劲”
云巧不解,“我没较劲啊。”
她碰碰自己唇,说他,“你唇都干了,喝点水再说话啊,否则唇会裂开流血的。”
她刚刚仔细看过了,他的唇很干。
“”唐钝不想说话了。
咕噜咕噜喝完水,撑着地就要站起走人,还未站直,整个人就跌了回去。
云巧眼疾手快拉住他,另一只手绕到他腰后,搂着他站了起来。
腰估计也伤着了,火辣辣的,他挣了挣,“松开。”
月光浸着他的脸,有些红。
云巧低头看他的脚,嘟哝,“你脚受伤了。”
她倒是有几分眼力了,他不再挣扎,却也不肯碰碗里的饭菜,扛不住饿,两块糕点吃得干干净净的。
云巧快速收拾好碗壶,屈膝蹲在他身前,唐钝,“你干什么”
“背你回家啊。”
他吸口气,不自在道,“我能走。”
“你都站不稳。”云巧往后退了半步,双手反手梏着他双腿,往上提了起来。
身体腾空,他心口发紧,转瞬,胸膛就撞到了她后背上,手下意识攀住了她肩头。
他望向高耸入云的山,目光晦暗道,“你背着我爬不上去的。”
“我们走其他路。”
一侧是光秃秃的山石,一侧是树木茂盛的峻岭,她背着他,走在两山缝隙间。
他趴在她背上,能清晰听到两人的心跳。
噗通噗通的。
“累不累”他过意不去。
“不累。”云巧专心注意着脚下,吐字很慢,“你没猪草重呢。”
“”他为什么要和猪食比
她步伐稳健,起初他有些害怕,慢慢就不怕了,整个人放松下来,眼皮就越来越沉。夜风渐大,从耳旁呼啸而过,他轻轻环住了她脖子,“云巧”
“嗯。”
“我知道你会来。”
所以他想努力翻过山,躺在山头等她。
不曾想,她会找到山底来。
她待朋友,一片赤诚,当她问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衣衫不整却欣喜若狂问他春花呢他就知道她比世间很多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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