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马车上,胡亥终于长舒了口气。
正当他按揉小腿的时候,公子巍揉了揉鼻尖“胡兄,你有没有闻到臭味啊”
当然闻到了。
胡亥心头闪过一个不祥的念头,他颤巍巍地拉开窗户,面无表情地看向眼前颇为眼熟的某条道路。
公子巍凑上前来。
看了一眼,他的小脸皱成一团“胡兄,这里,这里不就是我们刚刚来过的那地方吗”
胡亥“”
随着车子拐入村庄中央的土路,公子巍道“好像这里就是胡兄的食田。”
不用你说,我也发现了啊
胡亥脸色铁青,闭上双眼撞在车壁上,久久都无法接受现实。
眼前这片屎尿横流之地是自己的田邑
偏偏马车在村庄中央停了下来,纪信轻声提醒道“公子,可以下车了。”
胡亥眼皮直跳,在车门处沉默许久。
直到纪信又催促一遍,他才不得不挪到车门处。胡亥刚想伸手掀起帘子,却发现公子高几人缩在马车深处,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唯独无人看向自己。
胡亥“你们躲什么躲啊下车”
公子高努力揉着酸麻的小腿,哎呦哎呦直叫唤“胡弟,三兄累得厉害,就不跟你下车了啊你带着蒙恬好好逛逛吧至于巍弟、楼稚和芳华我会帮你看着的。”
胡亥“”
公子巍坐得端端正正,还挥着小手“胡兄早去早回”
公主楼稚和芳华也连连点头。
她们学着公子巍的模样,挥挥小手“胡兄一路顺风。”
胡亥气了个仰倒,只能气鼓鼓地下了车。
见他面色不佳,原本想上前打招呼的里正和乡民们瞬间停下脚步,偷偷看向面带微笑的纪信父子。
走到车外,臭气越发浓重。
胡亥努力屏住呼吸,快步远离这片被粪便笼罩的糟糕地段。直到走到相对通风的田埂处,他才长长舒了口气“你们何故将粪便堆积于路边好歹也挪到空地处进行发酵堆肥才是。”
里正闻言登时一愣。
他迟疑着回道“小郎君,何为发酵堆肥村里人堆着就是为了方便回头就会铲到猪圈里,又或者埋到田地里。”
胡亥嘶了一声,脱口而出“啥丢到猪圈也就算了,直接埋到田里做什么那还能播种吗能种的活吗”
里正吃惊地看了眼胡亥。
这般年纪的小郎君怎么会知道种田的事他迟疑一瞬,小心翼翼地说道“就如郎君所说,要是刚刚埋入秽物和草木灰的地,无论什么粮食苗子进了地都养不大因此咱们都是埋进去的地等上一年,等来年种就肥沃了。”
胡亥“”
或许是觉得胡亥脸色不佳,里正诚惶诚恐地解释道“郎君不知,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做的,万万不
是小民擅作主张啊”
胡亥扶额“往后不准这样做了。”
没等里正反驳,他干脆利落地补充道“按我说的,先将秽物包括人粪、猪牛羊的粪便都堆积到空地上不,为了防止蚊虫增加,还是挖个坑专门用来堆肥吧,刚好这里还有羊粪猪粪,配合上秸秆分层堆肥,密封保存上一个月左右。”
粪肥需要充分发酵才能使用。
不经过发酵直接填入地里的话,反而会造成土壤污染,病虫害频繁,甚至烧灼粮苗,导致蔬菜枯黄细弱,以至于产量下降。
因此直接埋了粪便的土地反而不能直接用于耕种,通常会空上大半年才能再次耕种,说是浪费也不为过。
里正听得目瞪口呆。
他连连摆手“小郎君,小郎君这,这万万使不得啊这些秽物不能浪费要是没了这些东西,来年的庄稼产量就无法保证,咱们咱们”
纪昀不满“里正,按我家郎君所说去办。”
偏偏这名里正十分倔强,半点不愿屈服。他没有后退,梗着脖子朗声道“小郎君我乃是里正,必须为村民主持公道”
里正的声音引来不少人的注意。
尚在田地里忙碌的乡民纷纷直起腰身,惊疑不定地看向几人说话的方向。
里正的脸涨得通红“小郎君并非事农者,何故来寻咱们农户的麻烦商君有道”
胡亥直接打断“这里是我的食邑,没错吧”
里正的声音戛然而止,面露难色不说,额头更是冒出滴滴冷汗。
食邑乃是陛下封赏的田邑。
获得封赏者在食邑内享有统治权利,并课征租税。里正醒过神来,登时心中懊恼“郎君不,郎主,还望郎主恕罪”
乡民看到此景,纷纷簇拥上前。
有人小跑回村去喊人,有人手持镰刀,挡在里正跟前“你们是谁为何到这里来”
“里正没事吧”
“我这就去报官”
“告诉你们,我们这里已被陛下赏给大人为食邑,若是不快快退去,定要报官治你们的罪”
乡民们争先恐后,斥责不断。
胡亥面上还未出现惧色,倒是里正被眼前景象吓得不轻。他急急拦住血性十足的年轻人“唉唉住手住手这位便是日后管辖咱们的郎君”
不等乡民回过神,里正又朝着胡亥深深鞠躬。他神态恭顺,声音卑微“村里都是些粗人,他们都不是有意冒犯郎君的,还望郎君宽恕”
看到里正的模样,乡民们瞬间安静。
手持镰刀的乡民缩了缩脖子,急忙将镰刀藏于身后。他露出讨好的笑容“这,这都是什么事啊”
胡亥想了想“这个村有多少人”
他吩咐那名手持镰刀的乡民“你回村里喊一声,让每家每户都派遣一人过来。”
片刻功夫,乡民便齐聚在田埂间。
胡亥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又抬眸看向在场所有人“说说你们的想法吧。”
乡民们面面相觑,面上满是怀疑。
片刻以后,人群里挤出一名看上去威望颇重的中年汉子。他上前一步,深深弯腰“郎主,里正也是担心粮产,担心明日无法上供给郎主。”
胡亥笑道“我知道你们的担忧,这样吧。”
他环视在场所有乡民,嘴唇轻启动“凡是按我所说去做的明年我不征收一粟米,能种出来多少全数归你们”
全场寂静,寂静。
像是油锅里溅入几滴凉水,下一秒全场炸开了锅。
里正瞠目结舌“真真的”
他不可置信地重复一遍“郎君郎主,郎主所说是真的。”
胡亥颔首道“真的,免税。”
免税两个字一出,全场轰动。乡民们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纷纷交头接耳,议论不断“真的假的”
“我从未听说过这等事”
“要是,要是真不收的话,我家几个孙子就能吃饱了”
“怎么可能”
“应该是忽悠咱们的吧”
“要是真的呢那岂不是能攒下好大一波粮食”
要知道秦国税收极高,几乎要取一半左右。若是交不出赋税,就得以徭役代替,以至于不少人家终年见不到男丁男丁不是在服徭役,就是在服徭役的路上。
留下的妇孺老人也要拼命做活。
若是他们补不齐赋税,那来年他们的丈夫儿子又又又得继续服徭役。
免税二字,是所有秦人万万不敢想的。
看乡民们慎重胆小的模样,胡亥又补充道“立文书为证。”
他随手操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划上长长的一条。胡亥将树枝丢到一侧,又拍了拍手“参加者明年免征税,不参加的按往年的惯例征税。现在愿意参加的站到左边来,不愿意参加的到右边都自愿,想好就分开吧。”
寂静,寂静。
乡民们迟疑不定,久久没有人踏出第一步。
他们互相张望着,试图得到答案。
片刻以后,先前出来说话的中年人率先走出了第一步。
众目睽睽之下,他走到右边。
中年男人的决定让乡民们阵阵骚动,紧接着接二连三有人走到右边。
剩余的乡民犹豫了会,大多数也站到右边。
最终,唯有几个面黄肌瘦的妇孺少年选择站到左边。
“李大家的,你们站那边做什么”
“反正咱们家的地贫瘠试试看也好。”拉着孩子的女人轻声回答,“我丈夫已经服徭役两年了试试看,试试看也好。”
“我也交不上税了不如试试吧。”
“周里正,您别劝我了要不是村里大家可怜咱们家,拼死拼活帮咱们家凑齐了税收的份额,
我也早就带去服徭役了,我娘指不定都被饿死了”年轻男子眼圈微红,我娘常说恨不得自己早些死了,觉得连累了大家,我欠了公里三四年的税了,这回不如搏一搏4”
“我也是”
“好歹还能给大家减轻点负担”
站在左边的乡民接二连三的说着话。
他们都是一帮被逼到极限的可怜人,家里穷的穷,病的病,倒不如咬咬牙,借此机会试试看。
周里正连连跺脚,唉声叹气。
他犹豫片刻,最终也走到左边。面对其余人疑惑的目光,他摇摇头“他们连字都不认识,哪里能做好郎主的事,我作为里正应当要帮衬一二。至于你们那有张郎在,想来小张定能带领好你们的。”
张郎便是一开始出现的中年人。
趁乡民们还在议论的时候,胡亥让纪信回马车上取来纸笔。他毫无形象地蹲在一边,借着大石头刷刷刷地写上一行字,而后看向乡民“来,谁认字上来看一看。”
周里正和张郎作为唯二通读诗书之人,齐齐走上前来。他们惊疑不定地看着纸张,局促又小心地接过,心不在焉地看着上面的文字。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望着眼前颜色洁白,光滑细腻,似布非布的白纸,里正和张郎内心充满震撼。
尤其是张郎。
他像是见到了稀世珍宝,反复摩挲着雪白的纸张。沉默片刻以后,他颤声询问“敢问郎主这是绢布”
胡亥摇摇头“不是,这是纸。”
未曾听说过的字眼让张郎面露茫然,反复念着纸这个字。他犹豫了下,遗憾地看着纸张“郎主,不过是小小的签约何必用如此珍贵的宝物”
周里正忍不住也点点头。
胡亥哑然失笑“什么珍宝这是拿来代替竹简的。”
周里正、张郎和乡民齐齐一愣。
张郎脱口而出“不可能”,顿了顿他又压低声音“黔首从未见过从未见过此物。”
胡亥很是淡定“正常正常。”
他伸手指了指造纸厂的方向“纸张才刚刚做出来没多久就往前面去一些路,那边有座造纸厂,如今正在批量生产纸张,想来不用多久以后你们也都能用上的”
“我们我们也能用上”
“这看起来就和绢布一样,哪里是我们黔首能用的”
“能代替竹简”
“我还是头回听说哩”
“可是是小郎主说的啊”
看乡民们满脸震惊疑惑,纪昀嘴角微微上扬,朗声说道“诸位乡民不知,此物正是郎君献给陛下的。”
此话一出,登时引发轩然大波。
原本还在议论的乡民齐刷刷地抬起头来,不可思议地看向胡亥。
周里正倒抽一口凉气。
他颤声说道“难不成郎主就是因此荣封食邑”
纪昀挑了挑眉“没错”
乡民们又是爆发出阵阵惊呼,就连张郎看着胡亥的眼神也变了。
能够想出此物者,能是凡人
或许眼前此君正如十二岁称相额甘罗一般,非比寻常人呢一时间,乡亲民骚动不已,片刻功夫便有数人挪到左侧。
张郎面色严肃,紧紧捏着文书。
他定了定神,低下头细细查看文书内容事实上,纸上仅仅只有一行字本人胡亥,保证不向收取来年田税,以此为证。,而后下面落款写着时间以及压着指印。
字迹随意又稚嫩。
明明是再简单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张郎却仿佛看到了书写者无限的信心。
他微微用力攥紧文书,很快下定决心。
在胡亥、纪昀和乡亲们的注视下,张郎再次抬步,缓缓走到左侧。
他的改变,再次引发骚动。
很快刚刚跟随张郎的乡民们也纷纷移动,齐齐走到了左侧。
所有人都站在左侧。
胡亥满意地鼓掌“很好,那大家都签下合约,摁下指印接下来的日子里,所有人都要听从我的吩咐,没问题吧”
乡亲们齐齐应声“没问题”
胡亥吩咐众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理街道上嗮干的秽物。只见张郎和周里正商量片刻,先是挑出十几名身强力壮的乡民前去田间选址挖坑,随后又让其余人回到家中,将自家和周遭人家堆积在墙角边的秽物送去田地上。
眼看张郎也打算离开,胡亥连忙喊住。
他上下打量着中年人,笑着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张郎愣了愣“黔首张名。”
胡亥回想了下,没从记忆里挖出个名为张名的名人。
这也正常。
要是随随便便又捞出一个纪信,那才奇怪吧胡亥平静地点点头“我见你的能力很不错,要不要到我身边做个门客”
张名下意识想要拒绝。
胡亥指了指自己“先别急着拒绝,我还没自我介绍。”
张名迟疑一瞬“您是”
胡亥昂首挺胸“我乃是始皇帝的十八子胡亥”
张名瞳孔微缩,深深吸了一口气。
胡亥没让他立刻回答,而是贴心地叮嘱“往后我隔三差五便会过来瞧瞧若是你想好了,便来田庄见我。”
张名呐呐应了声。
目送张名离开,胡亥带着纪昀、纪信和蒙恬继续闲逛。
蒙恬轻声道“胡亥公子,可要查一查这位张郎”
张郎身材硕长,体态匀称。
虽然他和周遭黔首一般穿着及膝上衣,卷着裤子,看似像个普通农户,但是其肤白须长,手脚难见老茧,一看就不是做农活之人。
尤其是听他谈吐以及自报来路以后,蒙恬可以确定此人绝非周家屯的本地人,说不定是
从别处来的流民。
胡亥不以为然“没事。看周家屯人信赖的态度,张郎在此应该呆了有一段时间,不但没做什么坏事,而且还帮了他们不少忙才对,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蒙恬迟疑一瞬。
胡亥拍拍胸口“放心,这里不是还有纪信纪昀在吗而且田庄内也有卫士隶臣,定然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纪信附和“公子说的是。”
他侧身看向蒙恬“內史放心,仆已令卫士监督四周,若是张郎偷偷出逃,仆定然立马将其拘拿。”
蒙恬沉吟片刻,勉强应下。
他沉声叮嘱道“公子还请小心,陛下必不想见到您受伤。”
胡亥乖巧应声。
他去村民挖掘之地查看情况,确认众人选择的位置处于村庄下风口,地势平坦又通风,而后吩咐乡民挖掘后往坑底铺设些小石子,再往坑壁上夯些泥巴,保证坑里不会渗水,同时也不会污染到周遭的泥土。
看着乡民似懂非懂,胡亥有点点担忧。
原本想直接回宫的他也不敢离开,索性远远坐在树荫下,守着乡民们挖坑。
乡民们的动作很是迅速利索。
仅仅两刻钟多,他们就将坑挖好了。紧接着几名乡民挑来黄土、石灰、稻草木屑和水,忙忙碌碌的处理起来。
过筛去除大石头的黄土和稻草石灰混在一起,用水搅匀后反复翻拌捶打,最后得到夯土料。
胡亥还是头回见到,看得津津有味。
不多时他得身后传来一阵唤声“胡弟”
胡亥没转身,理都不理几个没良心的家伙。
公子高脸皮厚得很,他嬉皮笑脸地凑到胡亥身边,饶有兴趣地看着前方“你让他们在挖什么呢”
胡亥硬邦邦丢下两个字“粪坑。”
几名乡民跳入坑底,一铲子一铲子将夯土料糊在坑里。
来来回回几遍,才勉强弄出个大概模样。
胡亥还以为已经大功告成,没想到乡民动作没停,又开始捣鼓石灰,据说还得再铺上两层,才能达到胡亥所说不会渗水的效果。
公子高越看越眼熟,最后懵了。
他指着那个土坑“你这挖的是粪坑那填什么夯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造城墙呢”
胡亥“啊”
乡民听到也很懵圈“郎主不是说要不渗水吗这种料子最是结实不过了。”
胡亥眼神古怪“”
嗯,结实,真的很结实
拿城墙料造粪坑这些乡民也是妙人啊
既然乡民都以造城墙的高规格造粪坑,胡亥也不再停留围观。他叮嘱几句以后,和公子高几人有说有笑的往回走,乘车返回咸阳宫。
远远,一双眼睛注视着马车离去。
等马蹄声彻底消失,那人才拉起帘子“张耳兄,咱们逃吧”
张郎,又或者张
耳盘腿坐在席上。
他没好气地挥挥手,示意好友拉上帘子“逃什么逃怕是我们刚刚走出去,就会被卫士逮个正着。暴露身份怕是要当场入狱,不暴露身份也有可能被充足奴隶,到时候真的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好友陈余也盘腿坐下。
他无聊地拨弄屋内的烧水炉子,无奈叹气那现在怎么办你真要去做那黄毛小子的门客”
张耳深深叹了口气“”
他按了按太阳穴“谁知道能出这等事那公子胡亥说让我回来先考虑,要是愿意的话再给他消息我,嗐,陈兄,你说怎么会有这等事”
陈余也是无奈“天知道啊”
他搔了搔头,又想起胡亥的个头来“那孩子瞧着只有八九岁九十岁不会又是个甘罗吧老天爷怎么就对秦国这么好”
张耳和陈余都曾是魏国人。
张耳更是曾为魏国公子无忌的座上常客,待秦国灭魏以后他也遭受追捕,幸亏得了幼年好友陈余相助才逃出生天。
好日子没过多久,他们又遭人举报。
两人不得不更改名字,又在其余好友相助下逃离魏国故地,辗转多地都没寻到落脚的地方。
听闻张良正召反秦人士试图刺杀始皇帝的他们,索性逆行而上,秉承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一路来到周家屯。
这里距离咸阳城极近,民风又很是朴实。
原本只是打算落脚一段时间,顺带联系张良的张耳和陈余也忍不住心生欢喜,在这里住得舒舒服服。
即便如此,他们反秦复魏之心也尚未熄灭。只是还没等两人联系上张良,却先碰到周家屯被划拨给某人成为食邑,连带他们以及家人的名单也被列入其中。
现在的身份,是朋友准备的。
要是他们出逃又或是被查出身份,那后果张耳和陈余这些天急得抓耳搔腮,头痛欲裂。
最让他们没想到的还有胡亥的邀约。
陈余双手抱胸,睨着张耳道“我是不同意。”
张耳沉默良久“我看还是婉拒了吧”
话音落下,门外传来女人的叹声“要我说,做门客也挺好的。”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穿着素色深衣的中年女人走入房内“魏国已亡,如今的天下都是始皇陛下的。看张子房刺杀多回都未成功,要我说指不定老天爷都站在始皇帝这边。”
陈余郁闷“嫂夫人何故涨他人威风。”
张耳妻子出身富户,熟读诗书,自有见识。她双手合上大门,跪坐于席“事实如此,不是吗”
张耳妻子又看向张耳“当年信陵君看重你却也没有给你一官半职,让你施展抱负。后来你一心想要重建魏国,不也是为了能够出人头地吗如今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你确定你舍得我怕你日后会后悔”
张耳闻言,登时脸上泛红。
陈余见状,摊了摊双手“张兄,我没你聪明这事我就都听你的,你说跑咱们就跑,你说留咱们就留”
张耳沉默无声。
良久以后,他重重一掌拍在大腿上heihei先留下。反正公子胡亥也让我考虑几日,我们再观察观察也来得及。”
接着一段时间,胡亥每日都来转悠一圈。
头日他让人造好了粪坑,次日搬了名为践碓的东西到村里,而后又遣人运来三座大石磨,第三日确定粪坑已经晒干后让人将秽物全部堆入其中,着人每日查看并记录情况,顺带还将妇人聚集一堂仔细讲解了践碓和石磨的用法。
从坚硬难吃的麦饭到绵软蓬松的麦饼。
吃完这顿美食的乡民望着胡亥,像是看见了天上的神仙一般,态度从一开始的质疑到怀疑,到现在的崇拜,仅仅也就三天。
第四天,胡亥唤来三百百工。
他先询问工匠们各自擅长的部分,而后将他们分为数组。紧接着胡亥唤来第一组的工匠,将图纸交予众人手中“你们负责制作的是铁瓮和宽犁铧,谁先做出来,谁就是屯长。”
工匠们倒吸一口凉气,双目放光。
他们虽然搞不懂什么是铁锅,但对屯长职位势在必得,立马凑在一起琢磨起此物来。
胡亥又唤来第二组。
同样,他也拿出图纸交予诸名木匠“你们负责制作的是风扇车,注意风扇要能吹动稻米麦粒不同位置,谁做出来的效果最好,谁就是屯长。”
第二组的工匠大喜过望,捧着图纸就走。
第三组也是木匠,他们又是羡慕,又是着急,唯恐自己落到后头轮不到什么好工作。
胡亥摆了摆手“不用急,还有别的呢。来,接着是第四组。”
同样的图纸,不同的工作。
胡亥交予第四组的图纸是制作独轮手推车。
第五组同样是木匠,而且人数最多。
前面几组分别只有二三十人,轮到他们却有接近百人。他们看着身侧熙熙攘攘的同僚,内心悲痛不已,与二三十人竞争,还是与上百号人竞争,想想前面都比后面要好吧
胡亥招来第五组“唔你们的工作有点不同。你们要负责的是修缮民居,建造房屋。”
木匠们齐齐愣神“建造房屋”
有人惊愕反问道“公子,我们,我们是木匠啊”
如今的房屋皆以砖瓦为主,虽然屋顶结构会用上木造斗拱的技术,但毕竟只有少见的一部分,哪里有全部都交给木匠的
胡亥照旧拿出图纸,细细向木匠们说明“我在仙界曾见过仙人用木材建造出两三层高的亭台楼阁,用的便是榫卯结构。”
木匠们瞳孔地震“仙人”
他们忍不住回想起从某两位同僚口中传出来的消息,又想想先前那些百工获得的前所未闻的图纸,先前激烈反对的情绪瞬间消散大半。
木匠们纷纷接过图纸,仔细查看
。
胡亥怕他们心理压力太大,连忙吩咐道“你们不用立马就实施建设,先到府里寻块空地实验一下,你们目前最主要的工作还是配合泥瓦匠修缮民居,将屯内的道路全部修缮一遍。”
木匠们呐呐应是,心思却都已飘到别处。
胡亥清了清嗓门“修缮民居数量最多,质量最好的为屯长,若是能造出木质阁楼的,也可以成为屯长。”
胡亥忙忙碌碌,没个停歇。
至于张耳等人已看傻了眼。
陈余立在路口,呆呆地看着大变样的村庄。他用力一掐自己的大腿,又嗷地一声跳了起来,陈余怪叫一声“是真的是真的我真的不是睡了一年半载”
短短半个月时间,整个周家屯就像是换了个模样,原本崎岖蜿蜒的村道变得宽敞平坦,还连通了家家户户的门廊,中间的道路被压得结结实实不说,两侧还挖有沟渠,铺上碎石,保证雨天也能够畅通无阻。
放眼望去,不远处的住宅里还咣咣作响。
这是胡亥公子派遣来的百工队伍,他们正准备拆除几户房屋至于其中的住户,他们则被通知村子边缘几座新造的房屋便是他们的新家。
刚刚还哭丧脸的住户瞬间喜笑颜开。
原本还同情不已的邻居瞬间变了嘴脸,陈余甚至还能听见他们酸溜溜的抱怨“可恶这么大的好事咋轮到他们了”
“好运气啊”
“可恶,怎么没轮到咱们家我也想换新房”
“我看了那几幢新房可漂亮了”
“位置又好,离农田还近真是运气了他们。”
周遭的乡民议论纷纷。
听着讨论声的张耳深吸一口气“是真的。”
陈余蹲在地上,胡乱搔抓脑袋。
他抬步走出院落,一边张望一边连连抽气“嘶嘶嘶”
乍一听,还以为响尾蛇闹窝了。
张耳神色复杂地跟在后面,打量着乡民鲜活的神色,听着他们叽叽喳喳的讨论“你看到那个车,就是会转的那个叫什么车了着”
“嗐,你说的是风扇车吧”
“对对对你看到没那玩意绝了”
“看到了,看到了。”
“我家谷子就是用风扇车脱的壳,然后直接送到石磨那边去磨成了粉。你猜猜总共用了多少时间”
“总得三四天吧”
“嗐才用了大半天”
“嗬大半天”
“对吧是不是很离谱往年这个时候我大半个月都没得休息一天,现在倒好我家娘们还嫌我没事干,天天叫我去帮她纺布来着。”
“你去纺布”
“哈哈哈哈你家娘子这些年不容易,就体谅体谅吧”
“那当然”
“对了你用过那新出的宽犁铧没”
“当然用了就一个字牛”
“那土被翻出老大一截,下面的土一看就新鲜得很”
“还把野草根子都处理干净了。”
“对对对对对对”
张耳和陈余走在路上,越听神色越复杂。
陈余滚了滚喉结“张兄,那位小公子让匠人做的东西好像都做出来了”
张耳心情复杂“是啊”
陈余伸手拍拍张耳的肩膀“指不定真和嫂夫人说的一样老天爷都站在秦国这边。”
张耳正想说话,又听到身侧人的惊呼。
一名乡亲捂住嘴“真的假的胡亥公子曾去过仙界”
传话的那人连连点头“真的。”
他努力压制声音里的喜悦“我是听那位纪郎君说的,肯定不会有错”
陈余和张耳重重抽了口气。
两人交换目光,带着复杂心情一路走向村子中央。且不说这里原有的广场被扩大了好几倍,周遭还有泥瓦匠和木工正在努力建造新建筑,中央更是立起了一块木牌,上面贴着告示,每日都有专人会到这里朗诵告示内容。
胡亥坐在告示板的下方。
他手里拿着心心念念的铁瓮当然它还有个在未来大名鼎鼎的名字铁锅
周遭除去造出来的工匠外,还围着一群看稀奇的乡民。蒙恬左看右看都没觉得这铁瓮哪里稀奇,要他说这模样奇怪的铁瓮远不如风扇车和宽犁铧等物来得厉害,偏偏胡亥公子见到以后就乐得笑开了花,紧紧抱着都不肯撒手。
蒙恬伸手敲击铁瓮。
他又端详一遍,终于忍不住问道“胡亥公子,此物是特制的盾牌”
神特么盾牌
胡亥扯了扯嘴角“这是锅子”
他的双眼就像是定在铁锅上一样,完全无法离开。眼前这口铁锅宽口平底,用量厚实,份量沉重,一看就知道是用了真材实料的,想来一定能炒出很棒的菜色吧
蒙恬重复一遍“锅子”
胡亥颔首道“是拿来做菜用的道具,回头我让御厨炒菜试试,到时候你就知道它的妙处了。”
蒙恬不可置信“这就是个厨具”
胡亥乖乖点头“对啊。”
蒙恬哭笑不得“难道又是仙人所用之物”
胡亥点了点头,冲着蒙恬竖起大拇指“没错”
没想到蒙恬竟是摇了摇头“公子,此物太过奢侈,日后您在宫中使用,就不要带到外面来了。”
一个铁锅怎么就奢侈了
胡亥眼睛圆睁,小脸写满茫然。
蒙恬道“公子,铁虽多见但铁器极少。”
他喟然一叹“宫中有造铁处,常要耗费数百斤铁矿才能造出一柄上好铁剑,哪里能用这般珍惜的材料制造厨具的只怕陛下得知都要说您一句。”
胡亥“咦”
他后知后觉,目瞪口呆地看着手上的锅子。
难怪铁匠如此得意,竟是因为这个
陈余张耳走近胡亥,正想行礼时便听到胡亥轻飘飘的一句“內史放心,我保证不用多久铁器便能轻松制造。”
陈余和张耳脚步一顿。
蒙恬面色突变,惊呼一声“胡亥公子难不成您还有制铁仙方”</p>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