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府,秋暝居。
钟羡脱下今早和封他为御史的圣旨一道送来的官服,换回常服,让竹喧将官服好生挂起来。他自己来到窗边看着外头,目中思虑重重。
七八天前他就收到了卫崇的信,信中说了长安在芙蓉镇遇刺的事,据说刺客有一百多人。这般大规模的刺杀,盛京现在却一点儿风声都没有,连陛下都仿佛不知情的样子,为何会如此难道是长安自己将自己遇刺的消息压下了为了不让陛下担心
可这般大规模的刺杀若是朝廷都无反应,对方组织更大规模的针对行动该怎么办她身份如此,与陛下派去的将领士兵必不能太亲近,身边还有个不知道是敌是友的陈若霖,若是得不到朝廷的声援,情况只怕会越来越糟。
钟羡又是心焦又是纠结,上次去宫中讨官时他就想与陛下说道此事,但看他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长安当初又是在那般情形下离的京,他没好意思开口。
但此事一日不解决,便一日如鲠在喉,叫他坐立难安。他原本让长安每个月都要写信给他报平安的,两人分别早已满一个月,她却未有信来,也不知眼下情况到底如何。
“少爷,外头有个从福州来的人找您,说是奉安公公之命给您送信,要亲自把信交到您手上。”竹喧挂好了官服,出去了片刻回来禀道。
钟羡骤然回身,道“快让他进来。”
不多时竹喧便领回一个风尘仆仆汗流浃背的大汉来,这大汉钟羡瞧着还有点眼熟,好像是长安身边那个脸上有疤的名叫袁冲的男子的手下。
汉子见了钟羡,先行了礼,然后就从背上带盖子的篓筐里拿出一包东西并一封信交给钟羡。
钟羡接了信和东西,命竹喧将人带下去好生招待,自己忙忙地回到内室,拆开信来看。
是长安的笔迹没错。
这真的只是一封报平安的信。长安在信中写了她在芙蓉镇的遭遇,告诉他刺客是赢烨派来的。她说这是她与赢烨之间的私人恩怨,与旁人无尤,陛下又给她增兵一千,足够她自保。末了问他尹衡还朝了没
钟羡看得懂她信中的话外之音,说刺杀是她与赢烨的私人恩怨,与旁人无尤,大约就是希望他知道了这件事也不要往外说的意思。只是她最后问尹衡干什么尹衡作为朝廷使者前往兖州与赢烨谈判,赢烨却在此时派人刺杀长安,这两者之间莫非有什么联系
钟羡将信从头至尾翻来覆去地看了三遍,逐字逐句地分析长安的语气,确定她似乎真的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他想起信中说给他捎了件芙蓉镇的特产芙蓉帐,以为又是逗他的,结果拆开旁边的包裹一看,还真是一顶红罗帐,正哭笑不得,竹喧又报说夫人来了。
钟羡以前所未有的仓皇速度将帐子和信件都塞到自己床上的薄被中,然后才到外间迎接他娘。
不出所料,钟夫人又是来给他送补汤的。自他回来这一个多月,各种补药补汤,毫不夸张地说,他灌了至少得有一水缸那么多。但是看看他离家这一年钟夫人头上新长出来的白发,他能怎么办呢只能继续当水缸不对,是继续喝补汤啊。
“娘,日头这么大,您叫下人送来就是了,何必亲自跑一趟。”钟羡扶着钟夫人在桌旁坐下,关切道。
钟夫人笑着拍拍他的手,道“娘还没到经不起风吹日晒的年纪,过来,自是有话对你说。对了,那官服你试过了没合不合身不合身赶紧叫府里的绣娘改一改。”
“试过了,合身的,不用改。”钟羡在钟夫人对面坐下,乖觉地捧起补汤来喝。
钟夫人瞧他这般顺从,心中甚为熨帖,随口问道“听下人说,方才府里来了个信差”
钟羡放下汤盅,掏出帕子拭了拭唇角,看着钟夫人道“是我外面的一个朋友,我回来之前见过他,托他给我捎一封信去给陶家老二。他到云州了,回信跟我说一声。”
听他提起陶家老二,钟夫人又不免叹息“你说你们这些孩子,为了抱负前途,一个个都跑那么远,全然不顾爷娘在家日思夜想,眼睛都要望穿。”
“娘,我这不是回来了吗”钟羡笑道。
“是啊,你可回来了。这御史虽也不算什么好差事,但好歹是京官,你若想为娘多活两年,以后你就好生留在盛京,再不要一时心血来潮便往外跑了。”钟夫人想起这一年种种担心难熬之处,还忍不住眼眶发红。
“我知道了,娘。”钟羡温声道,“对了,您刚才说有话要同我说”
“啊,就是那个,大司农家的小女儿,你不是说想见上一见吗娘已经跟慕容夫人约好了,明天上午,天清寺。”提起钟羡的婚姻大事,钟夫人瞬间又精神起来。
“嗯。”钟羡点了点头,就移开目光去拿桌上的茶杯。
钟夫人仔细地打量着他,道“羡儿,为娘怎么觉得你对这门亲事好似不是很感兴趣啊,明日见面,该不是你为了推脱找的借口吧我告诉你,那慕容姑娘我可见过了,容貌端丽人也温柔,虽比不上”钟夫人下意识地想说比不上张竞华来着,但一想张竞华都成别人家媳妇了,提起来也没意思,就及时打住,改口道“但也算得上是一位品貌上佳的闺秀了。这次你若无站得住脚的理由,我可不会由着你的性子乱来。”
“我都答应同你去相看了,又岂会乱来只不过,娘,我也实话告诉您,比起这京里旁的闺秀,我对慕容姑娘的要求会高上一些。”钟羡道。
钟夫人不解“为何”
钟羡道“因为她爹乃是庶子出身。”
钟夫人懵了一会儿,愈发不理解道“羡儿,你交友都不问嫡庶只重品德学问,怎么到了自己的婚姻大事上,反倒计较起岳家的出身来了这大司农虽是庶子出身,但他如今乃是皇亲,官位也不低,论家世门户,还是配得上咱家的。”
“娘您说到重点了,比起嫡庶,我的确是更重品德。大司农是庶子出身这原不要紧,要紧的是,他一介庶子,是如何爬到今天这位置的是为朝廷立下过什么汗马功劳因功受禄,还是为百姓谋过什么福祉利益而受到推崇都没有吧。那他从一介庶子到如今的大司农,靠的无非就是两方面,一,钻营,二裙带。
“以我们钟家如今的地位,已经没有必要也没有余地更上层楼了。我不想成了别人的助力还要背负攀龙附凤的名声。再有就是,陛下和太后的关系一直不是那么和睦,若以后冲突加剧,大司农是太后同父异母的弟兄,有今天的地位想必受太后助益颇多,届时必然站在太后那边。若我们跟他结了亲家,到时候岂不是要被迫站队与其到时候大义灭亲,如今又何必冒着风险结这门亲呢”钟羡道。
钟夫人听得目瞪口呆,少倾回过神来,道“你既这么说,与直接拒绝有何区别那还相看什么”
钟羡微笑道“若那位慕容小姐能让我对她一见钟情,我还是愿意为她冒这等风险的。”
“一见钟情净胡说。”钟夫人反应过来,嗔怪地瞪了钟羡一眼,又思虑道“你说的这些,也不无道理。娘是个后宅妇人目光短浅,考虑不到这一层还情有可原,只是你爹难道也从未想到过这些么”
钟羡垂下眼睫看着面前的茶杯道“可能爹也被娘您影响了,怕孩儿娶不着媳妇,病急乱投医呢。”
钟夫人瞪他“你还好意思说”
钟羡笑。
钟夫人也是拿他没办法,道“既如此,我就先找借口推了明日的天清寺之约,再好好与你爹说道说道此事。”
“不用,娘。既然您都已经见过了慕容姑娘,想必他们家也看得出您操心孩儿的婚事。在您这里,还有什么事能比孩儿婚事更要紧的您若推脱明日之约,不管是以什么理由,对方都会知道是借口,如此倒是您的不是了。既约好了,便去看看吧,正好我也好久不曾陪您去上过香了。”钟羡道。
钟夫人看着他,叹气“你这孩子,是想把爹娘的不是,揽到自己身上去。”
“爹娘哪有不是一切筹谋不过都是为我而已。”钟羡道。
“你若能好好成个亲,娘就什么都不用筹谋了。”想到这门亲事还是不能成,钟夫人心事重重地走了。
及至夜间,钟慕白回府,到了赋萱堂,见钟夫人坐在灯下又是一副悒悒不乐的模样,遂问“这又是怎么了自羡儿回来,你可还未曾有过这副模样。”
钟夫人抬起脸来,道“与大司农家的亲事还是不成,羡儿他不愿意。”
钟慕白目色微沉,问“为何”
钟夫人就把钟羡的顾虑说了一遍。
“全是推脱之词,这你也听他的”钟慕白道。
钟夫人讷讷道“可我觉着他说得挺有道理的啊。”
“有什么道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慕容家得了天下,慕容怀瑾顺势捞了个大司农做也成了错还万一太后和陛下冲突加剧我们会被亲家所累,难道我们钟家与别家联姻,还能让别家左右了立场不成要左右,也只有我们左右别人立场的份。这回不能听他的,就慕容家的小女儿了,不成也得成。”钟慕白毫无商量余地道。
钟夫人“”
“他人呢我去同他说。”钟慕白知道钟夫人心疼钟羡,不忍强迫他,遂决定亲自上阵。
“被他几个朋友叫出去吃饭了,还未回来。我说你急什么,好歹是羡儿的终身大事,总得他愿意将来小夫妻两个才能过得和乐,我们做爹娘的何必为了别家去逼迫自己的儿子。喏,这有新煮的碧叶莲子茶,先喝一杯消消火。”钟夫人忙站起来给钟慕白倒茶,见他还气冲冲地站在那里,便将他拉过来按在凳子上,一边将茶递到他手中一边道“你要同他说,也得好好讲道理。他好不容易才回来,若你再给他逼走了,我可不饶你。”
作者有话要说知道乌梅为什么说文里几个主角除了羡羡我都心疼了吧,和其他人比起来,羡羡他就是被他娘泡在蜜罐里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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