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之后的一年,月华城主担负起了照料楚丹樨的责任。

    盛夏的月华城迎来了少有的白昼。后花园的一草一木在日光下更为鲜妍明媚。那片蓝色的寒湖波光粼粼,的确像一片无边碧海。

    慕广寒常推着楚丹樨去散步。

    难得今天风不大,带你出来晒晒太阳。”

    “看,满山坡的菟丝子花又开了。对了,你还不知道为什么这种花要叫菟丝子吧”

    “给。”

    慕广寒手掌托着白色的小花,举在楚丹樨空洞茫然的黑瞳前。

    “你看它花蕊,每颗都有两只小耳朵,白白胖胖的。是不是就像小兔”

    “其实这些细节,都是我前阵子翻医书时看到的。”

    “我以前一直都觉得医书枯燥,可真的去翻时,却发现里面涉猎广博,别有一番天地”

    慕广寒总是会对着木然的楚丹樨不停地说话。

    尽管得不到任何回应,还是会说很多。

    “对了,今天的药还没有吃”

    短短一段日子而已,慕广寒已经把“照顾楚丹樨”这件事做得十分得心应手。

    除了每天洗脸、喂饭、喂药,梳理他那一头乌黑的长发。就连出来散个步,温水、布巾、药品、润喉糖等也是一应俱全。

    此外,还要经常替他按摩。

    一个人总是坐着、躺着,久了会得病。

    散步回来后,慕广寒就将月桂油倒在手心,顺次揉捏楚丹樨僵硬的胳膊与手指。一直揉捏到他指尖温热,才又躬下身自,继续按摩他的双腿。

    楚丹樨的右腿全碎了,层层纱布裹着。

    左腿却仍是完好的,一如既往的修长漂亮。

    “”

    慕广寒每一次按摩,都努力认认真真、心无杂念。

    但有时候,人能控制自己的言行,却不能控制一些隐秘的心念。

    隔着轻薄幽香的月桂油,他每一次按揉,都会碰触楚丹樨的指尖、胸膛。

    又要沿着那修长漂亮的腿,一路下去直至脚踝

    “”

    慕广寒深感羞愧。

    他当然知道,认为一个神志不清的病人腿很漂亮,实在是一种非常上不了台面的想法。

    至于偶尔冒出的,一些更加自私至极的欲念,比如“也许他一辈子都好不了了”、“也许他一辈子都会永远像个人偶一样”、“也许他就这么永远留在月华宫”

    就更是,唉。

    好在人生在世,终是论迹而不论心。

    再多荒唐的想法,只要他没有表露,别人就不会知道。可以一直冠冕堂皇的装作无事发生。

    “我知道,你平日里并不喜欢别人碰你”

    “但眼下,也并没有别的什么办法,只好委屈你先忍一忍。”

    “”

    很快,两三个月过去。

    楚

    丹樨头发长长了了,有点挡眼睛。

    夜深人静,烛火晃动。慕广寒睡前想拿剪子替他修一下。

    却没想到,贴过去时,楚丹樨一向空洞的黑铜,竟忽然一转,望向了他。

    慕广寒“”

    大半夜的,月华城主把医者从被窝里薅起来。

    “他刚、刚才看我了”

    楚丹樨仍旧不能动,不能说话,但是可以用眼睛看人了。

    打量人的目光,平静无波。

    既然没有平日里的清冷与矜持,亦不见锐利与深邃,不见一丝情绪。

    之后的日子,慕广寒经常会托着腮,和这样的楚丹樨大眼瞪小眼。

    烛光晃动的暗影下,楚丹樨一如既往俊美,雕凿一般的五官惊心动魄。尤其那双黑曜石一般绚丽夺目的眼睛,在慕广寒盯着他时,也会毫不躲藏直勾勾地盯回来。

    “”

    换成以前那个楚丹樨,大概只会冷冷地移开目光。

    如今却像个初生的顽童一般,全然不怕与他漫长而平静地对视。

    慕广寒在如今这个楚丹樨身上,半点也感受不到属于他认识的那个小竹马的孤傲凉薄,那种带点残忍的目空一切。

    就,一点也不像他。

    虽然有的时候,慕广寒也会默默觉得这个“新的”楚丹樨,其实更乖更可爱。

    但大部分时候,还是会忧心忡忡。

    楚丹樨他会不会再也无法变回原来的样子了吧

    慕广寒还是希望,楚丹樨的灵魂,依旧存在于在这个沉静、单纯又古怪的躯壳里。

    只是藏的很深。

    需要他耐着心思,一点点温柔地,引他出来。

    所以,之后推他去碧蓝无人的湖边吹风时,慕广寒会用布巾沾一些湖水让他感受凉意。会把他没受伤的那只脚放在山坡柔软的草地上,让他感受赤足踏过青草的微痒。

    他会给他读很多月华宫的藏书。按摩时总一边揉搓,一边絮絮叨叨城中发生的新鲜事。

    只有极偶尔时。

    楚丹樨睡着的时候,他才会放任自己一点点的私心。

    稍微伸出手指,轻轻蹭一蹭他的脸颊。

    毕竟是喜欢了很多年的小竹马。

    哪怕知道他生病了,哪怕知道他如今根本不正常。

    可也是正是因为他病了、不正常,他才终于可以从那双漂亮冰冷的黑色眼睛里,得到一丝专注而温和的目光。

    被暗恋的人那样安安静静地看着,要说没有一点点自作多情的雀跃,那肯定是骗人的。

    甚至慕广寒会常常有错觉

    总觉得楚丹樨那双眼睛在对着他的时候,里面多少会有一丝不一样的明亮颜色。

    转眼到了花朝节。

    大夏四月花朝节,是比新年更大的节日。月华城众人游街、插花。敲锣打鼓、

    热热闹闹。

    慕广寒也推着楚丹樨去了露台。

    午夜时分,烟花炸响。

    那是一年一度、按惯对月神许愿的最好时机。

    慕广寒也赶紧捂住楚丹樨的眼睛“快,月神要来了。快在心里许愿”

    “一定要让月神保佑你,快点好起来。”

    烟花响个不停。

    慕广寒自己也闭上了眼睛。

    自私的愿望在一闪而过。但他真的不能许愿楚丹樨能一直留在他身边。

    他还是希望他能早日康复。

    哪怕康复以后,以他的高傲,不会愿意回顾这段日子。

    甚至会离他远远的,像以前一样不再搭理他。

    “”

    许完愿,慕广寒才放开捂住楚丹樨眼睛的手。

    烟花绚丽,染着那漂亮的黑瞳。

    有一瞬间,一厢情愿的错觉又来了他总觉得,此刻的楚丹樨,似乎正在有点温柔地望着他。

    明知不可能,心下还是一阵要命的慌乱。

    那年花朝节后没多久,食梦林中迎来了一次史无前例的剧烈时空爆款。

    就是在那一次乱流中,慕广寒意外捡到了重伤的小狐狸荀青尾。

    只是当年的荀青尾因伤得太重完全无法幻化人形,亦无法开口说话。慕广寒救下他后,是整整把人家当普通宠物狐狸抱着睡了一年多,睡到人家的对象气急败坏杀到门口,才搞清楚自己竟是抱的竟另一方寰宇的一只德高望重的狐仙太爷。

    也是那一回乱流暴虐中,慕广寒同样受了不轻的伤。

    跟狐狸一起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好不容易能起来,楚丹樨居然闹起脾气、不肯理他了

    原来是那接替他照顾楚丹樨的长老不清楚具体情况。毕竟也不是谁都像他一样,天天喜欢对着木头人说话。

    整整半个月,长老照顾人倒是照顾了,可除了照顾之外,啥也没跟楚丹樨解释。

    整整半个月,楚丹樨不知道时空乱流、不知道慕广寒受伤。

    只以为他突然就不要他了、丢下他不管了。

    又问不出、动不了。

    直接生生把他逼的手指都会动了。

    在慕广寒不在的日子里,连躺椅把手都抠出一条浅浅的沟来

    之后的日子,慕广寒日常重新教楚丹樨使用筷子。

    一碗热腾腾的面,两只笑意盈盈的煎蛋。

    做什么都最好的天之骄子,如今却要与两根筷子艰难战斗才吃了半碗面,额头上都是汗。

    “噗”

    楚丹樨抬起眼,皱眉。略微不满地看向略有点幸灾乐祸的慕广寒。

    倒是有几分原来孤傲的样子。

    但不同的是,以前慕广寒会觉得他瞪自己的样子扎心难过,如今倒是觉得,他努力张牙舞爪的样子也挺可爱。

    那一年,时空乱流频繁。

    好在慕广寒一行人收拾乱流的能力,也跟着与日俱增。甚至可以说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一般再厉害的乱流,一两个时辰也就收拾完了。唯独有一回,乱流不强,却特别恼人地顽固。

    慕广寒是清早带人进的食梦林,出来时已经接近午夜。

    所有人都一身血污,月华城中还下着暴雨。

    好在林子旁就有前些年修好的哨所,内有从饮思湖引来的愈伤温泉,亦存有上好的药品。

    众人都打算去那边过夜了。

    唯有慕广寒急着回家。

    因为那天是楚丹樨生辰。慕广寒本来答应过他,中午一起吃个长寿面庆祝。可结果

    想到之前那半个月,楚丹樨心里有多委屈、多不安。慕广寒不想让他再次担心。

    好在月华城不大。

    冒雨跑回去,终归也是能回去的。

    也好在他大半夜的落汤鸡一样回去了。

    这一日照顾楚丹樨的长老实在不甚仔细,那么大的风雨,竟然没有给他关窗。窗棱在暴雨里吱呀呀砸着墙壁,风在黑夜里强劲地吹送,潲雨让房里地面湿了一片,蜡烛也全熄灭了。

    慕广寒用力才将窗户重重拉严实。

    他担心楚丹樨被这样冻了一整天会不会受凉,重新点上蜡烛后,就探手去摸他的额。

    结果,自己冻僵的手心冷不防,被别人的温度狠狠扎了一下。

    楚丹樨醒了。

    黑夜里,慕广寒也看不清他这一刻的表情,就觉得烛火下黑瞳很亮。但他不及多想

    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不断滴水,过来的路上还摔了一跤,下半身全是泥。白天幻境里弄出来的血污也都沾在身上。

    他还是先去温泉,把自己弄干净了才是真的。

    慕广寒洗回来时已是五更天。

    楚丹樨不知是刚醒,还是根本没有睡,烛火下黑沉沉的眼神,是慕广寒从来没有见过的。

    他梦游一样靠近楚丹樨。

    温热的手摸到他额头,再次确定了楚丹樨没有受凉。刚刚放下心来,又犹如雷击。

    他的手被紧紧握住了。

    后来的那段日子,是一段如梦似幻的时光,十分的不真实。

    长夜过去,永昼来临。山坡上的花开得绚烂。

    楚丹樨的腿还没有好,仍坐着轮椅,也仍不说话。

    但已经很会用眼神和动作表达情绪

    他很容易就被慕广寒絮絮叨叨烦得皱眉不满,但总又是一哄就好。他没有过去那么高傲,大多时候眼神温和。

    他并不抗拒慕广寒的碰触。

    甚至有时候会主动碰他。尤其慕广寒替他按摩时,楚丹樨那修长的手指会努力一点点,挑起慕广寒一点头发丝,在手中把玩。

    起先慕广寒没有觉察。

    而等他觉察抬起眼时,楚丹

    樨却又已经闭目睡了。

    太阳照着他那张俊朗、苍白、平静的脸庞,美好而不真实。

    慕广寒低下头。

    他真的从小就是记吃不记打,自顾自觉得有一点暗戳戳的小雀跃。

    很快,夏祭过去。

    楚丹樨已在月华宫住满整整一年,身上的大部分伤口都已痊愈了,而随着精神的明显恢复,医者也颇有信心他以前的神智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来。

    唯有那条骨头全碎的腿,医者遗憾地摇了摇头。

    慕广寒的心沉下去。

    楚丹樨不能没有腿。

    他太知道楚丹樨了。

    眼下,是因为他并不完全是他,这个曾经的天之骄子才会在这一年被桎梏的时光里,能那般平静而淡然

    一旦楚丹樨的全部神智彻底恢复原状

    以他那样骄傲要强的性子,怎么可能接受下半辈子在轮椅上度过

    不如直接杀了他算了。

    可就在那个秋天,某一天慕广寒推着楚丹樨出去散完步,晚上楚丹樨就忽然发起高。

    医者说,是他那只废腿不能再留了,要锯掉。长老们也都被叫来了,大家都说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必须当断则断。

    “不行”

    只有慕广寒紧护着楚丹樨,不许任何人碰。混乱与嘈杂中,他其实也手足无措,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只是无比清楚地知道,如果没了腿,等真正的楚丹樨回来,一定会痛苦万分。比死还难受。

    “阿寒”

    漫长的僵持中,他听见怀里的人本该是昏睡的楚丹樨在叫他。

    “阿寒”沉重灼热的呼吸声中,那声音很低,但十分清晰。

    慕广寒僵着身子,一点点低下头。

    其实这漫长的一年里,每当楚丹樨那双黑瞳平静地看着他时,他一直不能确定,楚丹樨究竟是不是认得他的。

    他总觉得,如果认得,楚丹樨应该不会轻易让他碰触。

    不会愿意听他那些傻话,不会用柔和的眼神看他,不会偷偷玩他的头发。

    可这一刻。

    他确实是在叫他名字。

    尽管烧得厉害,目光恍惚,还是艰难地凑近他的耳边。

    慕广寒以为他要说什么重要的话,以为他是要说让他别让那群人碰他。

    可他听了半天,断断续续的沙哑声音里,他就只反复听到几个词。

    “阿寒,酸梨林”

    “酸梨林。”

    “”

    “那时,我是想去的。”

    “”

    慕广寒愣愣的,霎时红了眼眶。

    一时间喉头堵着,气也喘不上。

    酸梨林。

    那小小的约定,其实已经是八年以前的事情了。那时,他们很小很小,他一直以为,那件事早就没人记得。

    可楚丹樨其实,是记得的。

    和他一样,记得丹桂小院里手牵手、两小无猜的时光,想起后来咫尺天涯,多少次的擦肩而过、若即若离、难以言说的苦涩过往。

    慕广寒是真的,从小就傻。

    再如何不可能的事情,心里都始终还是抱有一点点、明灭的希望。

    因为,总得有一点指望。

    有指望才有渺茫的希望,不是吗

    而这一刻,终于,曾经的愿望不知不觉生根发芽了。原来他一直记得的人,其实也有一点点地记得他。

    他要哭了。楚丹樨滚烫的手环住他的腰,他顺势埋头在他滚烫灼人的肩窝。楚丹樨迷迷糊糊,一只手揽着他,一只手温柔得抚摸着他的背。

    那是慕广寒人生第一次觉得,他和某个人,是心意相通的。

    最后,他死活也没有让医者锯楚丹樨的腿。

    他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十六年的人生,慕广寒不知进过食梦林多少次,不是去救那些许了大愿被反噬的人就是平定时空乱流。

    为自己许愿,却是从未有过。

    因为他一直相信,城主应当以身作则。只是倘若连他都因私欲在食梦林受了伤,从此威信何在,如何规劝他人

    但,就这一回。

    慕广寒想,就这么一回。

    他没有那么贪心,只要能换回楚丹樨的一条腿,那他就一辈子没有什么别的愿望了,以后也都不会来了。

    但人这东西。

    就是容易贪心不足。

    进入满愿林以后,他又想了想,反正来都来了

    不止腿,他想让楚丹樨所有的一切都好起来。

    毕竟也已经一年了。他也总不能自私自利一辈子,为了一己私欲,一直把一个神智不清的人留在身边,期待他因为糊涂,而愿意看着他、拥抱他。

    他不愿意那样对待最喜欢的小竹马。

    等慕广寒再醒来时,已经是一个月后。

    尽管浑身伤,但他觉得食梦满愿林已经是看在他是城主的份上,对他法外开恩了。

    毕竟,躺一个月就能换回楚丹樨一条腿,林子真的已经对他很好

    而对于他此番出格行径,长老们也并未苛责。

    慕广寒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其实历代城主,都很难抗拒食梦林的诱惑。根本没有一个像他一样,都十六岁了还那么一本正经恪守原则,至今什么也没要过

    啊,这。

    原来,是这样吗。

    原来只有他一个那么是保守慕广寒懵懵的,有点恍惚。

    长老们走后,楚丹樨来了。

    “”

    “”

    “你躲什么”

    “”

    楚丹樨也不知自己躲什么。

    按说楚丹樨终于恢复健康,能走路,也能好好说话了,

    特意找他这个恩人道个谢,那不是理也所当然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拼命往被子里躲,就是不想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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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始终被子就那么大。

    楚丹樨很快就把他揪了出来。

    “”

    他不敢看他。

    他用了一年,才知道怎么和那个安静的、温和的楚丹樨相处。

    但真正的楚丹樨,还是太陌生了。

    他怕他。

    才发现那么多年,他其实一直怕他。

    怕被他讨厌,怕被他冷漠。也就是小时候,他才那么傻乎乎的就知道笑嘻嘻地往上扑。从来不会想自己配不配。

    直到楚丹樨彻底捉住他。

    他才终于避无可避,从那双纯黑色清澈见底的眼睛里,看到自己那满脸伤痕、又蠢又瑟缩的模样。

    楚丹樨叹了一口气,问他。

    “你既为我去了食梦林,受了那么重的伤。回来就不问问我成果如何,好了没有”

    “哦,”慕广寒点点头,傻乎乎问他,“那你好了没有”

    楚丹樨黑眸沉沉,险些压不住情绪。

    他好了没有,明明一目了然。怎么会有人这么傻。倒是他浑身是伤,怎么不问问自己好了没有

    他咬了咬牙。

    垂眸,紧紧把那个傻子给抱住了。

    楚丹樨既然伤好了,自然不能再继续住在月华宫。

    但之后的一段日子,他却会每天都会到月华宫找慕广寒。

    慕广寒从此过上了梦寐以求的那种有人陪的日子每天暗戳戳的欢欣雀跃之中,他倒是也不敢仔细去想,楚丹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可能,他只是人好,从此愿意跟他做朋友。

    慕广寒觉得其实这样也不错。

    月华宫有一个方巨大的水晶镜,两人在里面的倒影,实在是并不相配。所以楚丹樨愿意跟他做朋友,就已经很好了,他不敢要的更多。

    不久,日子好像又回到了酸梨林的时光。

    慕广寒会拉着楚丹樨一起去树下看书,聊天聊地。风吹着叶子落下,掉进书里的就压成叶签。月华宫的东西不像外面总是很快就腐烂了,书签可以保存很久很久。

    他还会拉楚丹樨去摘花,去饮思湖钓鱼。

    他总在楚丹樨认真垂钓时,偷看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暗暗勾画那清峻的眉目,贪看到不知道多少鱼儿跑了钩。

    八岁那年感觉很大的那个山洞,十六岁的少年们,已经需要弯腰才能挤进去。

    慕广寒叹气,准备转身。

    却冷不防被楚丹樨揽着腰一把压回去。

    那姿势暧昧,慕广寒心里一阵慌乱,挣扎却挣扎不开。

    楚丹樨冰凉的黑发垂落,落在他脸颊痒痒的,他说“阿寒,再过一年多,你就十八岁了。”

    “”

    “按规矩,月华城主十八岁,可以搬出月华

    宫。”

    “可以自行选择住所,可以出城巡礼历练,可以自由地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

    “阿寒,若是到了那一天,你要去哪”

    “你想出城历练吗”

    慕广寒摇了摇头。

    “想去也没关系,”楚丹樨低声道,“如果你想去,我其实也可以”

    “我不去。”慕广寒说。

    他舍不得,他想留在月华城,私心就在楚丹樨身边。

    “那不去的话,”山洞黑暗,慕广寒看不清少年的表情,只听得他的声音诚恳,“那到时候,你要不要回来住。”

    “”

    “回来,我们小时候,一起住的房子。”

    “虽然丹桂小院是比月华宫是小了些,但距离街市很近,买什么都很方便,如果你愿意”

    “我,”慕广寒张了张口,语无伦次,“其实,我,住哪里都可以。”

    “我的意思是”

    楚丹樨“那到时就跟我一起住,好不好”

    “”

    “”

    慕广寒恍恍惚惚地想,这应该不能算是单纯朋友间的邀请了吧但他又不敢确定,只能磕磕巴巴地努力思考回答。

    “那我,那我得”

    “我得,先、先把小时候,订的婚,给退了。”

    “”

    他身子僵直,真怕是他会错意。

    真怕楚丹樨会问他,不过是住一起,你退婚做什么。

    还好

    楚丹樨“嗯。”

    “那个身份南越世子,本来也配不上你。”

    慕广寒都给听迷惑了。

    楚丹樨是说,当年那个过于漂亮、又活泼可爱的小未婚夫,配、配不上他吗

    他在楚丹樨心里,有那么好吗

    这段时光,十几年后慕广寒回看,才终于看见了当年甜蜜表象下,掩盖的真实。

    那个时候的他,什么都不知道。自然陷入两情相悦的幸福不能自拔。

    只是。

    对于恢复神智、想起一切的楚丹樨来说,这又是一段什么样的复杂感情

    充满了太过沉重的亏欠、愧疚。

    自然注定不得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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