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广寒打定主意,紧握黑光磷火暗暗起咒,袖下微风浅起。
姜郁时立即觉察他的意图。目中精光一闪,便如幽魅般直扑而来,一身蓝衣燃起青色鬼火,利爪如闪电般就要伸到脖子。
何常祺忙推了慕广寒一把,并下意识反击,被慕广寒一声吼住“别”
那声音醍醐灌顶,何常祺堪堪收势。然而发力太猛,一阵劲风反噬,手肘还是被划出一道浅浅伤痕。
慕广寒则全程未动分毫。
只静静站着,袖下淡淡月华燃起,有如点点萤火。萤火月华逐渐凝结,将他身后众人包裹其中。
水月幻术,其实真不算什么高等幻术。
所以才会至今没有被这个仙法衰落的寰宇天道完全压制,仍能被能一些普通修行者使用。比之前国师所用的控尸、天眼、黑水等法术,实在不值一提。
然而奈何,慕广寒手中这块黑光磷火月华实在太少,竟连这等小阵都无法彻底破除。只够撑起须臾裂缝,将身后人等送出幻境之外。
“阿铃,何将军。”
“你们出去以后,立刻向雾瘴外走,与燕王汇合后一同回防主城。谨防类似法术侵袭南越、西凉”
“这幻境最多日便会自行衰退。我死不了,叫燕止不必挂念。”
“城主”
月华彻底笼罩众人,一丝轻微的天旋地转。
随即,月色散去,周遭一切好像没有变化,唯独眼前慕广寒的身形变得有些透明。李钩铃皱眉伸出手,而手竟直接透过了他的身体
“这”
“别怕,这不奇怪,”慕广寒道,“你们此刻在幻境之外,与幻境中的我自然碰触不到。好了阿铃,莫要在此逡巡逗留,快上马。”
“”
两年的信任默契,李钩铃点了点头,不再迟疑翻身上马。
离开前,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古朴的青瓦祠堂只见大门洞开,祠中牌位井然,再没有之前的尸山血海。
而案台上,亦只有一些已经放坏了的瓜果贡品。并没有任何尸骨、人头。
适才一切真只是一场噩梦。
“想走”
姜郁时声音阴冷,眼中狠戾闪过,霎时一道黑光火伴着阴风瞬间吹得他衣摆簌簌翻飞。只见他广袖一召,脚下无数木藤破土而出,如同千万只鬼手乱跳挥舞,所过之处飞砂扬砾。木藤被暗黑焰火裹挟,有如道道尖刀,直直向众骑兵袭去
“”
好在何常祺、李钩铃身经百战、训练有素,双双一拉缰绳,便踏着翻滚地面带队向雾瘴外奔袭。
“阿寒你自己要小心”
李钩铃话音尚未落尽,被藤蔓破空声生生截断。树枝锋利狂暴,在她面颊划出道道血痕,她长发散乱,却目光如电,手握银枪无数次将席卷而来的木蔓砍断、砍碎。
何常祺亦从旁援护,两人配合默契,
合力为骑兵们开辟出一条安全通道。
而幻境中心,藤蔓则如潮水疯涨般铺天盖地向慕广寒袭来。那枝叶粗糙狰狞,此起彼伏而遮天蔽日。如惊涛骇浪,又像蝗虫过境。树枝道道鬼魅纹路,更让慕广寒一时幻视那日满愿幻境里的无尽树藤。
满愿幻境中,洛南栀曾告诉他,击杀藤蔓的门道是别管枝蔓,追根溯源从根部砍。
但,既要追根溯源
不如直接对付就在眼前的罪魁祸首
这么想着,慕广寒拔出望舒剑。只是一念,剑便在幻境中竟瞬间变换成了一支银光熠熠的寒冰铁索。锁链寒光一闪,竟真的成功锁住了姜郁时
在水月法阵之中,伤害他人都会反噬己身。但倘若他的发心只是想要“控制”,而不存任何“伤害”姜郁时的心思,是不是就有空子可以钻
事实证明,如他所想
“姜大人,莫要白费力气。”
慕广寒气喘吁吁,用力将姜郁时捆住压在地上,庆幸这个幻境对于脑子越是清醒的人效果越是不济。
亦庆幸自己早不再是五年十年前一般,那样入戏过深、事事耽溺。否则,这水月幻境之中种种,只怕真能侵蚀他的意志,让他崩溃,发疯
而不会是如今这般,听到的看到的,始终只有一颗兔头。
姜郁时自己结阵,却反被慕广寒挟制,不甘愤恼可想而知。
身边无数藤蔓,枝叶丛生、蠕动翻滚。
地面像是不存在了一般,两人一时都被抬到空中,颠簸于树藤之间,摔得东倒西歪。慕广寒手中,始终不放姜郁时身上铁索。而姜郁时则剧烈哼炸,眼中精光有如炽电,有血有恨。
那个恨,一直是慕广寒最不能理解的。
“”
他抓过姜郁时,逼他与自己对视“姜大人,月华城与北幽华都,过去二十多年,从未有过任何交集。”
“而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踏足洛州,仅仅两年”
在此之外,他与姜郁时从头到尾,根本一面都没见过,一句话都没说过,遑论恩怨。即使是北幽红盖头那回,他也不过是在寻洛南栀的途中,被恰好卷入西凉与北幽的战事。
那日即便没有他加入,西凉仍然能够一夫当关。
所以,他跟国师,到底哪里来的血海深仇
“姜大人,我一直心存疑惑。”
“您到底,恨我什么”
“”
回应他的,是姜郁时毫不掩饰的笑声,响彻这个结界,状似疯癫。
“我恨你什么”
“啊哈哈哈,哈哈哈,你问我恨你什么”
下一瞬,他眼中闪过恶狠狠的光,竟一口朝慕广寒的喉咙咬过去。
血光一闪,伤人者立刻就遭到反噬,姜郁时身体僵硬、双目暴突、吐了一口血,那张俊美的脸骤然变得无比狰狞。
可即便如此,他却竟全然
不顾反噬痛苦,再次挣扎着想要撕咬慕广寒。二次反噬,他脸上出现道道血痕。他却毫不在乎继续疯狂狞笑
你问我恨你什么,呵dashd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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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广寒背上一阵寒意。他几乎要怀疑,在他那些不清的记忆里,是不是真的干过把姜郁时的面把他全家杀光之类的恶事。
不然,什么样的血海深仇,才能让一个人发疯到这般程度
“卫留夷。”
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深吸一口气,扯下一块衣袖堵住那张流血的嘴。
国师既已疯成这样,他不愿意过多纠缠。而是用力捏住那张脸,盯着尸身眼眸,喊身体原主的名字。
“卫留夷,你醒一醒”
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因为之前,他曾叫醒过被控尸的洛南栀。只可惜此刻他身上,并没有“铃铛”那等重要的羁绊物,但好在,他曾跟卫留夷一起过大半年
“卫留夷,你想想阿铃,你的青梅”
“还有你的表弟叶瑾棠你不是一向最宝贝他了么你醒过来,我回去就叫燕王放了他他还活着,如今只有你能救他”
“还有,你是乌恒侯”
“你曾跟我说过,一生所愿只想守住一方水土、让乌恒百姓偏安一隅这些你都忘了么,振作点,卫留夷”
风,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四野陷入了一片短暂的安静。
“呜,”卫留夷眼中一抹晦涩,他捂住头,痛苦地哀号起来,“放开我,头好痛。”
“卫留夷”慕广寒眼中燃起一抹希望。
纵然,当年他们的那段关系收场惨淡。但卫留夷待他不好,并不代表本性就不善良。至少他确实是真的在乎阿铃、叶瑾棠,在乎乌恒百姓
“卫留夷醒醒,你认得我么”
“阿寒,我”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卫留夷的眼神再次发生了变化。那隐含着痛苦的眼神,再度被姜郁时眼底弥漫戏谑血光的黑瞳所取代。
国师嘴角幽幽弯起,露出一抹诡异的笑。
“你真觉得,凭你能叫醒他”
他的声音充满嘲讽,仿佛在嘲笑慕广寒的徒劳无功。
“月华城主,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也不想想若不是你将他囚禁,他又怎会落在南越王手里、被杀殒命乌恒侯不知道多么恨你还指望他醒来帮你出这幻境简直可笑”
慕广寒面不不变,心下却一阵沉重。刚想开口反驳,突然后心一阵剧痛。
“”
疼。
他低下头,身后一根藤蔓,竟贯穿了他的前胸。
肆意而生的枝叶在他血肉中狠狠撕扯、掏抓。疼痛如同潮水般涌来,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冷汗瞬间湿透了他的衣衫。
一种阴影一般的感觉那种仿佛被困在一张密密麻麻的网里的窒息感,也铺天盖地再度袭来。血水流出,浸湿了前后襟。
一阵眩晕,慕广寒喉头一甜,咳出了一口血来。
好在
他过去疼痛的经验多了。
以至于在这等发颤、痉挛的剧烈疼痛下,还能咬牙分出心神思考。这既是水月幻境,藤蔓若受姜郁时控制,则伤害他时没道理不同时反噬。而倘若藤蔓不受姜郁时控制,刚才那一下则理应将两人同时贯穿。
为什么只攻击他一个。
是谁,怎么做到,只让藤蔓攻击他一个
除非。
慕广寒低低喘息,挣扎着抬起沉重的眼皮,循着姜郁时目光望去,果然在丈外之处,有一道女子的纤纤白影。
那真正操纵藤蔓的主人,有着一张清丽白净的脸庞,有如雪中寒梅冷艳孤傲。只见她轻轻扬手,又有道道藤蔓如灵蛇袭来,擦着堪堪躲过的慕广寒的脸颊,落下细细血珠。
慕广寒虽从未见过这女子,心下此刻已有一二燕王说的那个国师身边的女祭司,应该就是她。
好像凭空出现在国师身边,之前没有任何人听过她的存在,来历十分莫名。能力更是诡异莫测,竟能在水月幻境中随意操纵藤蔓攻击,而不受丝毫反噬
那女子白色绡衣、飘然而至,一个弹指便解开了束缚在姜郁时身上的冰寒铁索。
然而,重获自由的姜郁时眸中却无半点喜色,反而责备她道“来得太迟”
白惊羽微微低头,恭敬回禀,“属下知错,因之前在西凉时,遇到了些难缠守军。耽误了半日。”
说着,她掌心一翻,只见白皙手中悬浮着一颗浅月光色珠子。
珠子带着裂纹,里面有液体晃动,猩红如血,透着丝丝不详的黑红之气。
慕广寒脑子轻微嗡了一声。
仿佛又有什么被遗忘、但重要的记忆,闪掠而过。恍惚之间,他觉得他似乎应该知道这珠子是何物,但身上剧烈的疼痛让他呼吸都显得混沌,一时又想不起。
“这颗月珠之中,已存了炼化的东泽、西凉、南越、北幽镇各上千条活人之魄,”白惊羽的声音冰冷而平静,“要启动浮屠之阵,只差最后一点月华。”
浮屠之阵
慕广寒耳边又是一阵嗡鸣。这个陌生又熟悉的词,直刺脑海深处。眼前骤然闪过一些不知何时的画面碎片,几座宁静村庄之上,数道血虹横贯高空,刹那间飞沙走石、暗无天日。紧接着一阵浓重血腥气息席卷一切。
然后,整座村庄的所有活物都消失了。
男女老幼,猪羊牛马,鸡鸭鹅鱼。
无一幸免练就成一颗颗凝固的血珠,飞入月光色的珠子里
“”
跑
那是这一刻,慕广寒唯一的念头。
他拼尽全力,不顾一切地将自己被藤蔓贯穿的鲜红皮肉生生撕扯出来。而身边,白惊羽只是转着一双明眸凉薄地看着他的徒劳挣扎。
“只差一点月华,”她抬起手,“还要麻
烦城主,借出一些。”
来不及了heih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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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她手势落下,一道天雷血光以雷霆万钧之势,轰然劈在了慕广寒重伤的躯体上。
大地震颤。
一道巨大的阵法,沾染着血,流动着月色与扭曲的符文,从他那被劈得周身瞬间皮开肉绽、惨不忍睹的身体旁边生腾而起。
眼见就要拔地凌空。
慕广寒睁大眼睛,咬牙吞下一口血,在铺天盖地的强大阵术雷光轰击之下,仍用尽全力努力试图从手中已经耗尽术能的黑光磷火中再次汲取一丝力量,以图阻止那个法阵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那法阵的力量充沛无比,黑光磷火的一点点拖拽力量,在它面前显得微不足道、九牛一毛。
瞬间,天地之间无尽尖锐雷声,就见波流涌动、裹挟着腥风血雨、鬼泣森森,光焰大盛。
那法阵被黑红色的烈火裹挟着,直直耸入云霄。在原本只是阴沉着一道红色伤痕的天际上,直直撕开了一道巨大的、暗紫红色的裂口
结界外,李钩铃一把拉住嘶鸣马缰。目光盯着那裂开的天空。
“那是什么”
他们一路奔袭,好容易把木蔓和白雾甩在身后。
然而此刻回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黑云翻涌、血色滔天、苍穹裂变、地狱门开一样的可怖狰狞景象。那天空似乎长出了狭目,带着世间无数怨毒愁苦,静静注视着人间。
一股非常不好的预感,李钩铃下意识几乎想要策马回头,却被何常祺拉住。
“可,城主他”
“你以为我不急”何常祺咬牙,“城主若是在我这出了事,你觉得燕王会不会弄死我”
“但他既舍命换我们出阵,我们决不能给他添乱。这样,我之前在北幽对付国师时,曾找人学过一些破阵之法。不如李将军你带兵回防洛州,我去周边寻阵脚破坏掉。或许能让城主早些出来”
李钩铃点了点头“可你一定要量力而为”
何常祺“嗯,你放心”
南越。
祭坛深处,洛南栀猛然睁开浅色的瞳。
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迅速蔓延,仿佛要将整个南越都笼罩其中。洛州城中,邵霄凌大半夜被哭喊声吵醒,一路冒着寒风披着衣服上了城楼。
就只看一片从未想过、恐怖骇人的景象。
黑色的天空之上,横着枝枝蔓蔓、红色的巨大疤痕。
仿佛无间地狱开,无数沉沦了百年的鬼魅从里面四散逃逸、奔涌人间。而在安沐城外不远、风水葬地平山之上,此刻阴火森森,百鬼夜行。
无数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尸僵,正大批量向安沐城下汇集,侵袭散居在城外的村落、百姓。用他们白骨森森的腐烂手齿,残忍地抓住活人啃食。有些更已经到了城下,正在往城上爬
洛州守军就算打过仗,又有谁见过这等景象
到处惊
慌失措、纷乱一片。
城上,传来邵明月稚嫩的声音“大家结阵紧靠,从东南攻击,不要慌僵尸不懂兵法”
城下,钱奎和小黑兔各自拎着铜锤武器,已在跟那些尸体鬼魅大战三百回合
哭喊尖叫,空气中到处浓重的尸臭鱼血腥味
这样恐怖至极的场景中,南栀,不在。
阿寒,也不在。
邵霄凌“”
他只能靠自己想点什么办法。他是洛州侯,他有责任回护一方。不能慌耽误一刻,城下就又有人死。得立刻想出什么办法才行
可是,能有什么办法
他并不熟读兵法,亦没有捉鬼道法。当洛州侯的日常,也就是围观洛南栀和慕广寒有多厉害。而自己那点少得可怜的功绩,无非也就今年治水、当年战时去西凉当人质,还有
还有当年在火祭塔,烧掉西凉二十万大军。
“”
“用火烧火攻”
对啊阿寒说过,遇事不决就火烧。而且,以前西凉王都遭遇尸将,燕王也是用火烧的
肯定有用,僵尸被砍手脚还能动作,但烧完就只剩灰了
西凉守军接了洛州侯命令,一时间,城下烽火四起。火光之中厉鬼嚎叫、焦黑,很快就被火焰吞噬殆尽。
邵霄凌“太好了”
他拎着战斧,翻身下城墙,迅速与小黑兔配合起来。
引导百姓疏散,并不断将僵尸合围在火场之中。眼见着鬼叫声渐熄,战况一切向好,却忽然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絮絮簌簌,落在他肩上、头上。
雪。
下雪
他抬起头。隆冬,天裂。安沐城天降大雪。
雪如鹅毛,安安静静,纷纷扬扬,漫天漫地,却是一下子就这么湮灭了明火。一时间,可怖的鬼叫再度此起彼伏、四面八方令人遍体生寒。无尽黑夜中,僵尸潮水般包围而来,很快将邵霄凌同小黑兔包围其中。
邵霄凌只能与小黑兔贴着背,奋力抵挡着四面八方的攻击。
渐渐,他能感受到自己握着斧子的手指颤抖,亦能感受到那个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西凉小鬼,此刻也是强弩之末、毛骨悚然。
城楼之上,邵明月一脸焦急喊着“小叔阿燕”
他看得清楚,包围圈外,钱奎等人铜锤挥舞,已砍翻了无数僵尸,腥臭污血溅了好远,却死活进不了包围圈救不了二人。
而周遭僵尸,还在源源不断涌来。
谁能
谁能来救救小叔、救救燕扑朔
包围圈中,厉鬼弓身尖叫着,利爪一把打掉了邵霄凌的长斧。眼见着下一刻,洛州侯的脑袋就要被那利爪戳个窟窿。
电光火石之间,邵霄凌很是不甘算命的明明都说,他这辈子福大命大、气运滔天。
他的结局,又怎能是这样
太不精彩了
,他不能认
就在那一瞬,一道力量拉着他往后一坠。
随即,他落入一个怀抱。那人一袭月白祗服、广袖飘飘。清眸锐利,清雅霜寒。在此刻黑红的天空之下,只有他身上有清透的月色,如雪如诗
“南栀舅舅”邵明月惊喜地喊道。
洛南栀并非一个人赶来,在他身后还有一支整齐划一的军队,全队雁麾白服、装备严整。原来南越火祭塔本就在洛州和乌恒两城交界之处,他感受到洛州出事,竟是特意调了文隽将军的乌恒守军同来救援
“南栀”
那一刻,邵霄凌心里想的明明是哈哈哈我有救了。可一张嘴,却是“呜呜呜呜呜”像是找到了依靠般,一头撞进洛南栀微凉的怀抱。
他们不常拥抱。
邵霄凌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其实蛮喜欢抱人,慕广寒、拓跋星雨,甚至才认识没多久的师远廖,他都常爱动手动脚。
但唯独南栀
明明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最好。他却很少伸手“亵渎”他。
洛南栀也不习惯这样拥抱,微微僵硬,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安抚道“不哭。”
“不哭,你做得很好。”
“别怕,我来了。没事了。我保护你。”
我会保护你,直到最后。
乌恒兵马严整有素,清理僵尸。耳边却又有人惊叫“看天,天”
洛南栀浅色的眸子望向天空。
只见远处夜空,缓缓升腾起一道巨大、旋转的月光色符阵。那符咒冲破黑云,几乎将黑夜照成白昼,道道金光与巨大猩红的苍穹裂口辉映,那画面震颤人心。
随即,一声雷鸣巨响。
那裂口骤然撕裂成七八块,整个天空几乎都在滴血。情状骇人,令人悚然
水月幻境之中。
藤蔓之下,慕广寒血流满地,染红了身下的土地。整个胸腔也被彻底穿透。
然而,这种几近粉身碎骨的惨状,却并非是天雷继续击打所致,而是他自己主动攻击幻境全力以反噬的结果。
因为总不能一直在此,被邪阵吸取月华。
与其被狠狠榨取,还不如直接死回月华城。可谁成想,当反噬的火光穿过身体,剧痛传遍四肢百骸后,他却还是没有死成。
是,还不够么
他咬牙,又死撑着试了几次,却仍旧无法摆脱现世束缚。
为什么连死都死不掉
一片冰冷的茫然中,有什么可怕的、深入灵魂又不愿回想的痛楚记忆,悄悄窜上脊背。类似的事情好在哪里发生过,他痛得不想活,无尽反复的折磨,却无论如何也求死不得。
可他想不起。
那段记忆彻底空缺了,无论怎么拼命回忆,都想不起。同样,“浮屠之阵”的名字,也莫名熟悉。
是不是曾经,在什么时候
他也
是这样虚弱万分,被摁在法阵里,无情萃取月华。于是本应该是守护天下万民的月华城主,却成了万恶阵法的养分,无尽痛苦折磨、挣脱不得。
血水再度涌上喉咙。
慕广寒挣扎着,用仅剩的一丝丝力气,颤抖掐住自己的脖子。
死。
他必须死。
才能阻止这一切,否则
燕止
我好痛。
无尽的折磨中,慕广寒鼻腔忍不住一阵发酸。犹记以前每到满月之日,他总是也会这样痛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后来,在满月的西凉水祭塔中,燕王拖着重伤的身子,一直温柔抱着他安慰,陪他度过了最难熬的苦痛。
后来的许多个满月之夜,他很少再那么痛。
一直以为,是燕王偷偷为他做了什么。
他一直,都还没来得及问他。
好在。
鲜血从口中不断呕出,痛苦难当中,慕广寒微微勾起唇角。
好在,就算他死了,也能在月华城中再度复生,到时候到时,他再去问燕止就是了,问他为什么可以让他不痛。
然而耳边,姜郁时狰狞的声音有如鬼魅“别尝试了,你是回不去月华城的。”
慕广寒的心脏如遭重击,狠狠跳了一下。
为什么。
为什么姜郁时,连月华城主不会死的秘密知道慕广寒的脑海中一片混乱,他是从哪里得知的
似乎是看出他所想。姜郁时眼里是一片沉静的疯狂。
“奇怪我怎么知道你不会死”
“奇怪我用何种方法将你束缚在这里哈,那当然是因为曾经,我就这样把你绑在阵中,一点点折磨过”
“可是。”
“可是,你这个人啊,即使是把你凌迟、剔得几乎只剩白骨,你竟然也没有疯。”
“还在想着,回到那个人的身边。”
“哈,哈哈哈。”
“可真是个情种。所以,想让你疯掉其实也非常容易不是伤害你的,而是毁了你的心。月华城主不会死,只有将他逼得彻底崩溃、绝望、疯掉,只有毁了他的心,才能彻底毁了他”
“后来,你果然还是疯掉了哈,哈,疯了,变得和我一样,坏掉了。”
他说着,形容疯癫地抬起暗紫色衣袖。一团白雾聚在他身侧,里面透出法阵之外的景象暗红的天际之下,一只海东青影子穿破长空。
燕王披风黑马,一路穿林而来。
同时,阿铃,与何常祺带着队伍,亦从同一条路对面而去。
按说不出片刻,两队人马就能在星月之下相遇。
但偏偏,只差一个路口李钩铃转向左侧,何常祺转向右侧。三路人马就在路口错过
“看啊,你心上人的运气,好像每次都是这样。”
“只差一点。”
“”
人人都说,西凉燕王所向披靡,没人杀得了他。15”
“但若是让他在水月幻境里,自己杀了他自己呢”
“不知道城主,会不会因为他,再心碎癫狂、崩溃绝望一回”
“”
姜郁时戏谑阴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而滋生的藤蔓,亦同时再度穿透慕广寒残破的身子,将他整个人穿骨吊起,捂住他的嘴,让他动弹不得、发不出一丝声音。
燕止
慕广寒口鼻血流不止,周身仿佛寸寸分筋错骨,胸口更好像压着千钧巨石喘息不得。痛到意识模糊之间,耳边始终是姜郁时的大笑,可笑着笑着,那声音忽远忽近,竟似乎又有了些类似哽咽的低泣。
“凭什么啊”
声音低沉绝望,满是痛苦不甘。不知是记忆、幻境,还是现实。
“你这一世,明明什么都同我当初一模一样。一样的丑陋,一样的遭受不公,一样的被欺凌、被孤立磋磨。一样的不被人喜爱,一样的疯掉,坏掉。你,活该如此,我就是要你跟我遭受一样的苦楚”
“可凭什么,你事到如今,竟还是一点没有变。”
“凭什么啊。”
“我要的,是你和我一样,永世沉沦,看不到半点希望”
“可你明明都疯了,为什么还能好为什么还能无忧无虑、活蹦乱跳”
这些话语是什么意思,慕广寒已经无力去思考。他的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可就在即将陷入黑暗的那一刻,却听到了结界外燕王的声音。
白雾之中,流淌着淡淡月色,水月幻境之外燕王下马。
西凉王一向比常人敏锐,似乎注意到了环境有异,微微皱眉。慕广寒心力交瘁,血水流下来,流到眼眶里。
别过来
燕止。
别来,快走。
这么多年,他们那么多次,总是心有灵犀。
“别过来”
结界外一阵鸦鸣,燕王忽然歪了歪头,后退了一步。
走。
然而下一刻,就如同当年祭塔一跃而下一般,他手执法杖毫不犹豫踏入了幻境。淡淡月色将他银发照成了浅金,仿佛月的碎片。
慕广寒喉间却猛地涌上一大口腥甜,同时血泪满眶。
是啊,可他是燕止。
他当然会进来,不顾一切艰难险阻。
那一刻,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有一件事,他其实一直没有忘记月华城主注定命不长,跟心上人成婚其实就是耽误人家。很是不负责任。
但他还是一己私欲,高高兴兴结婚了。
然后安慰自己,反正燕王的命灯也不长,他其实也并不会把西凉大兔子撇下太久。甚至说不定,燕止会比他早走。到时他心态平静地,先替燕王送终。完美。
可是。
一切不过只是自欺欺人。
“平静接受”根本就不可能。
他们在一起幸福的日子,才那么短。所以,倘若燕王真的死在这个幻境,他想他绝对会立刻变成厉鬼,永生永世变成怨魂缠着姜郁时复仇。
不死不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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