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智想拒绝, 但秦禛前两个案子都破得很漂亮,他没有拒绝的底气。
他搓了搓下巴上的短须,说道“事情是这样的, 河湾里的破烂对有钱人来说是破烂, 对穷人来说就是宝贝, 那一带天天有人去捞,这两具尸体就是捡破烂的发现的”
话说到这里,他忽然说不下去了。
秦禛把两件衣裳拎在手里,起了身, “看来周伍长明白了,那我就不用多说了吧。”
周智摆了摆手, “不用不用,我明白了。”
既然有人捡破烂, 那么, 发现尸体的地方应该没有类似的绸缎衣物才对。
现在有了, 而且很新, 显然是捡破烂的人没来得及捡就发现了尸首。
所以,这两件衣裳属于死者所有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他和冯师爷只想到其一, 而忘了其二,犯了大忌。
周智尴尬地笑笑,“我们要不要跟冯师爷说一声”
秦禛道“这是你的事,你做决定。”
周智摇摇头,“还是算了吧, 万一查不到线索, 说了也是白说。”
秦禛表示赞同报上去,打的是冯师爷的脸,如果查不到线索就反手打了自己的脸, 太不划算。
周智来了精神头,叫上其他三个,雇一辆板车,一起往西城去了。
西城丰安大街,是距月牙湾最近最繁华的商业街。
周智等人下车后,直奔明月绣坊。
听说这里是画舫上的姑娘最常光顾的一家。
五人一进门,就把里面的绣娘惊着了,赶紧把一个男管事叫了出来。
周智说明来意,管事不免面露难色。
但官府办案,他不配合也得配合,只好求周智把衣裳拿到后院的空地上。
秦禛刚把衣裳铺平,一干绣娘就从二楼来了。
“听说是死人的衣裳,真晦气。”
“少说两句,关系着人命呢。”
“对,要是能帮上忙,我们也是功德无量。”
“这是今年的新款,光我一个人就做了好几件了。”
“对,渐变色襦裙,我做过两件红的。”
“这种紫色做的比较多,领子和袖口上的纹样还不错,但绣法简单,没有特殊记号,还真是不好分辨呢。”
一干绣娘站了一圈,议论纷纷。
秦禛想了想,拿起男子外衫的腰带,指着腰带头的部位,“这里绣了三朵大小不同的宝相花纹样。”
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道“这是补花绣,月半弯的绣娘高娘子喜欢在腰带上加这个,一是做记号,二是好看,增加腰带垂感。”
“对对对,我也听说过,她也不嫌麻烦。”
“当然嫌麻烦,所以高娘子不给一般人缝,只给才子佳人缝。人家也算做出口碑来了,去月半弯的一般都找她。”
秦禛打断众绣娘的议论,“诸位姐姐,我还想打听个事儿。船上的姑娘最近有从良的吗,或者私奔的。”
一个绣娘说道“这些日子倒是没听说。但上个月和大上个月都有。”
秦禛又问,“有和琴师从良,或者私奔的吗”
那绣娘摇摇头,“没听说这里有琴师的事儿,都是有钱人家的老爷和少爷。”她向身边的绣娘,“你们听说过吗”
其他绣娘纷纷摇头。
秦禛拱手道“劳烦姐姐们,把你们听到的从良、私奔、或者赎身的姑娘说一说。”
这种桃色新闻在市井中流传甚广,绣娘们年纪不大,记性都不错,一桩一件说得头头是道。
一个月前,牡丹坊的柳笛姑娘被一个四十左右的富商范老爷买走,做小妾去了。
两个半月前,清风画舫的芍药姑娘在正式接客那天,被京城富商楚家的大公子买走,同样做了小妾。
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三月画舫的花魁青青,她在年初时用多年的积蓄自赎自身,嫁了一个进京赶考的中年举人,举人考中进士后,她跟着做官太太去了。
时间再往前推一年半,三月画舫的寒月姑娘与人私奔,对象不知是谁,至今下落不明。
从来没有与琴师私奔的姑娘,管事的倒是认识两个琴师,但都有了年纪,与死者年龄不相符。
从明月绣坊出来,大赵说道“小猫问这些干嘛,你觉得女死者是赎身的某个妓子还有琴师,死者会是琴师吗”
他是个捣蛋的,半天还没过完,房慈和秦禛都有了绰号。
猫有九条命,而且与刘小毛略有区别,不容易穿帮,秦禛不反对他叫,默认了。
她说道“男死者的手上有茧子,此乃经常操琴之故。我只是觉得有这种可能,所以事先考虑进来,省得来第二次。”
粱显佩服地说道“小猫虽然是新人,但办案比有些老人还要老道。”
秦禛道“平时喜欢动脑子,难免多想一些。”
大赵手一伸,要攀秦禛的肩膀,周智伸手一扒拉,把他挡了回去,“大赵也来好几个月了吧,多学着点儿。”
大赵笑嘻嘻,“比起那些干几天就跑了的,兄弟已经很不错了。”
月半弯和明月离得不远,一射之地,是家小绣坊,坊里的确有一个高娘子。
但高娘子不在坊里做活,而是领活计回家去做。
管事翻出高娘子的账本,找到男子外衫的账目料子不是在绣坊买的,制衣单价一两,登记日期七月十一,取货日期在八月十日。
这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绣坊生意不错,负责接待的小丫头对定制衣裳的人没有任何印象。
秦禛旧话重提,再次问及前面提出的问题,这里的绣娘给出的答案与明月绣坊一模一样。
但关于琴师,他们有不同的答案。
他们这里有三个琴师是常客。
其中三月画舫上的琴师李子昂,外衫尺寸和男衫的身量差不多。
于是一干人又赶到北城的高娘子家。
他们运气不错,高娘子在家。
周智怕人家忌讳,没敢进门,就在大门口把事情说了一下。
高娘子没那么讲究,认真看了两件衣裳,“这两件都是我做的,女衫没走绣坊,所以钱都给我了”
她说,定制衣裳的是个十五六的小丫头,葵州口音,长得很一般,脸型较长,五官没有明显特点,扔人堆里找不着的那种,尺寸是她拿过来的,高娘子没见过两件衣裳的主人。
周智道“你不是在月半弯接活吗她是怎么找到你的”
高娘子道“小丫头挺精明,在铺子外面等奴家来着。”
大赵问“她认识你”
高娘子摇头,“那就不知道了,但她就算不认识奴家,也认识自家包料子的包袱。直接找奴家,就省了绣坊分去的银钱,她自己能得点儿,奴家也能多赚点儿。”
秦禛道“听说你只给才子佳人绣宝相花纹,是这样吗”
高娘子笑了,“大概是这样,有时也看时间,要得紧就没有,时间宽裕我就绣绣。”
“哦”秦禛又问,“这件女子的衣裳为何没有绣,只给男子绣了呢,你知道他们的身份”
高娘子道“那丫头找我就是为了绣宝相花,女衫也让绣了,但奴家当时手头另有两件衣裳正在做,有点赶,奴家就拒绝了。”
周智插了一句,“你不是说给才子佳人绣吗”
高娘子“啧”了一声,“一开始奴家是那么想的,后来只要有时间就都绣了,也算搏个名头。”
秦禛问“你觉得那丫头可能是船上的婢女吗”
高娘子想了一会儿,“不好说。但在月半弯做衣裳的一般都是画舫上的姑娘。”
秦禛又问“以那丫头的身量,能穿得上这件女衫吗”
高娘子道“只怕不能,那丫头瘦得很,撑不起来这件衣裳。”
从高娘子家出来就已经是中午了。
周智在附近找一家小酒馆,叫上几个小菜,欢迎秦禛和房慈加入他的队伍。
一番推杯换盏后,大家完成了自我介绍、以及对本职工作的唾骂,又重新回到了案情上。
大赵道“问了半天,有用的消息几乎没有,接下来怎么办”
周智夹了颗花生米,“怎会没有有用的消息呢几个赎身了的妓子,葵州口音的女子,李琴师,这些不都可以继续往下查吗”
“啊”大赵有些傻眼,“葵州口音的丫鬟可多了,前几年葵州总发水,被发卖的小丫头不少呢。”
粱显道“挨家牙行打听,看看有没有卖到画舫的,根据年龄,身形查,怎么着也能问出个一二来。”
秦禛捏着小酒盅,“人大多有自己的特征,一时让人想不起来长什么样的姑娘只怕也不多。”
“小猫这话没错。”房慈在秦禛的杯子上撞了一下,“比如我,一般人都知道我长了一双小眼睛,大赵眉毛上长了一颗痣,梁哥就是不大起眼那种,不好形容。”
周智偷偷看了秦禛一眼,见她对外号无动于衷,神色一松,说道“下午咱们分开走,我去找琴师,你们分头去牙行,务必把葵州口音的丫鬟捋一遍。”
“好嘞。”大赵痛快地应下来,又问,“小猫不是说死者可能是赎身的妓子吗,什么时候查他们”
“这”周智思索着,“最近的一对也过去一个月了,不好找,还要去画舫问一问。”
“真的”大赵美了,“我去我去。”
周智道“明天下午吧,大家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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