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顾春和的平静,张泽兰显得有点激动和急切,“什么你们我们我怎么了我是,我是落魄了,我是上门打秋风来了,你不乐意帮我就算,何必羞辱人”
顾春和静静听着,待她发泄完,慢条斯理说“你穿着简朴,鞋子上也满是泥,乍一看,的确像是遭了不少罪,可茶点就在你手边,为什么不吃”
张泽兰眼珠微转,“那几块点心值什么当然是留着肚子吃更好的。”
“当时我并不信你,你怎么知道我会请你”顾春和微微一笑,“你吃了两口就再也未动,可是饿了很久的人,见了吃的不应该狼吞虎咽么靖远斋离得不近,马车至少要走半个时辰,就是普通人也会垫垫肚子再走。”
“你在东宫日子过得太好,早就忘记了饥饿的滋味。”顾春和长长叹出口气,“大老远从京城跑来演这出戏,不是为了吃饭叙旧吧”
张泽兰手指头绞着发白,眼神躲躲闪闪的,朝左看看,朝车帘瞅瞅,又偷偷瞄了瞄顾春和。
车厢里很静,静得能听见风摇树梢的沙沙声,一声惨厉的鸦啼骤然响起,吓得她浑身一激灵。
“你真有点当家主母的气度了。”张泽兰忽而苦涩一笑,“我竟然从你身上瞧见了太子妃的影子,假如当初进东宫的人是你,也不知道王氏的太子妃还能不能保住。”
顾春和皱皱眉头,语气变得有些生硬,“王爷有个极为擅长刑讯的手下,既然你不愿意和我说,那就和王爷说去。萱草”
车帘唰地从外掀开,萱草应声而至,此时张泽兰才发现,车夫早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影儿,而外面无声无息多了十数个侍卫。
萱草伸手就去抓她,硬生生把她拖出车外。
张泽兰很慌张,却没有过多的惶恐,拍拍身上的土,“你猜的没错,我的确是太子派来的,叫我把你骗到两院大牢,他在那里安排了人手,只等你一到,掳了你就走。”
好不要脸
顾春和气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强忍着没有发作,只暗暗冲旁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两名侍卫悄悄退了下去。
张泽兰全神贯注盯着顾春和,没注意旁人的动向,“凭你的脾气,肯定不愿意服侍他,我担心你来个玉石俱焚,就想把你骗走,先逃过一劫再说。”
千里迢迢只为贪恋她的美色,抓她进东宫这个理由也太牵强了。
顾春和逼问道“不对,太子是想用我威胁王爷吧,他到底要干什么”
张泽兰一摊手,“我算哪个牌面上的人物,殿下会告诉我那么机密的事太子逼我,我不敢不从。可你帮过我很多,我就是看在咱们往日的情分上,跑来给你报信儿。”
顾春和失笑,“你倒仗义,就不怕事后太子责罚你”
张泽兰骄傲地一挺小腹,“不怕,实话告诉你,我有了”
原来是母凭子贵,她现在有了依仗。
如此想来似乎合理了。
谢景明忙于赈灾,无暇顾及其他,于是太子趁机把自己掳走,一是可以威胁谢景明。二来么,听她话里的意思,太子还心心念念想着把自己弄进后宅。
张泽兰或许对自己还有几分情谊在,但绝不会放在荣华富贵之上,她应是害怕自己去东宫会分去太子的宠爱,威胁她的地位,才把自己引到别处。
她有了孩子,不出意外的话,以后混个“夫人”的封号是妥妥的。太子看重子嗣,之前李夫人天天作死,都没舍得发落,这事应给了张泽兰信心,让她有勇气违背太子的命令。
仅此而已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如今滦州城遍布边防军,俨然是谢景明的地盘,太子在京城都没敢动手,在滦州就敢
张泽兰明目张胆找她,不用查都知道是东宫在捣鬼,如此巨大的漏洞,太子就不怕谢景明疯狂的报复
不对,不对
除非
除非太子笃定,谢景明没有能力报复他。
仿佛一道极亮的光闪过,顾春和只觉一股冷气从脚底往上冲谢景明有危险
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厉声喝道“萱草,快向王爷预警”
刺耳的鸣镝声唿哨而起,拖着长长的红色尾翼,直直冲向蔚蓝的天际。
顾春和强压着乱跳不已的心,吩咐萱草,“把她绑起来,交给许远审问”
张泽兰大惊,“你真行,一点情面不讲啊,我可是救了你。”
咔嚓,萱草一拳打断手臂粗细的木桩子,“再废话,我先撅了你的胳膊。”
张泽兰明显向后缩了下,可怜巴巴地望着顾春和,“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顾春和脸上挂了层霜似的,眼神冰冷,“还不动手”
萱草拖着人就往山下走。
张泽兰眼中终于露出了恐惧,边挣扎边叫“放开我,放开我,我不下山顾春和我真没害你,不能下山啊”
顾春和敏锐捕捉到她话语的关键之处,“为什么不能下山”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他就告诉我,一定要在酉时前抵达两院大牢。”
张泽兰兀自挣扎着,“别把我交给王爷,我都没把你交给太子,我真不知道他的打算,你就是打死我也没用哇放了我,你快放了我,顾春和你心真狠,郑行简都快被你整死了,现在又要害我”
下一刻就被萱草堵了嘴,绑的粽子似的扔进马车里。
离山脚越近,张泽兰的眼神越惊恐,她浑身乱扭,头摇得拨浪鼓一般,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顾春和耐心地等着,直到她几近崩溃,才让她开口说话。
“不能再往前走了,你会害死我,害死所有人的”张泽兰嘶哑着嗓音喊道,“酉时前一定要离开这里,若是到不了两院大牢,就找个高岗等着。这是太子原话,我对我爹娘的在天之灵发誓,我没有任何隐瞒,没有骗你”
顾春和极力从她的话里理出线索。
高岗,为什么要找高岗靖远寺所在的山,是滦州城最高的地方,就是堰塞湖溃堤了也淹不到那里。
堰塞湖
顾春和呆住了,一刹那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炸堤
不可能的吧,太子再丧心病狂,也不会拿十数万老百姓的身家性命不当回事吧
可如果是真的,以堰塞湖的水量,一旦决堤,瞬间倾泻而下的湖水足以淹没滦州县城。
谢景明必死无疑。
“萱草”她颤着声音说,“太子可能要炸堤,酉时,酉时,快去告诉王爷”
已有侍卫闪电般向滦州县城的方向飞奔而去。
萱草命马车停下,“姑娘,无论消息真假,咱们都不能继续往前走了,应该立刻掉头,去高处。”
张泽兰死命点头,“对对对,下山就是自寻死路。”
顾春和不同意,“还是要通知镇子上的人,早点逃命,多活一个是一个。”
“姑娘确定太子要炸堤如果猜错了呢如果是这女的故意误导你呢”萱草低低道,“事关太子,国本之争,一言不慎,后面就有无数污水往王爷身上泼,还是谨慎些好。现在距离酉时还有半个时辰,王爷还有时间查证。”
你该相信王爷。
顾春和痛苦地闭上眼睛,挣扎了好半晌,才微微点了点头。
萱草轻轻吁口气,其实她也倾向姑娘的猜测是真的,所以才不能让姑娘去冒险他日王爷没事,姑娘却遭了难,那才叫个惨
滦河的水日夜不停奔流着,源源不断汇入那片堰塞湖。
从谢景明的角度俯视过去,一眼望不到头的湖水静静横在下面,水色碧绿,夏阳照在上面,波光粼粼的,如一匹巨大的锦缎铺在山间。
盈盈的湖水荡漾在岸边,又缓缓地后退回去,接着又扑上来,一遍一遍重复着。
远远望着,宛若一位母亲轻轻拍打着怀抱里的婴儿,温柔而宁静。
可只有站在岸边,才能感觉到湖水的汹涌澎湃,浪花狠狠撞击堤岸,卷起千层万浪,就像无数匹脱缰的野马,嘶吼着飞奔而来。
当这些野马奔驰到下面的平原时,绝对是不输于地动的另一场大灾难。
谢景明深深叹息一声,泄洪渠马上就能修好,再坚持两天就可以。
远处的群山,突然划过一道红色的焰火,在蔚蓝的天空下特别显眼。
这是边防军特有的示警信号危险,快撤
看方向是春和那边。
谢景明的神经瞬间绷紧,吩咐许远“先回营,你去看看什么情况。”
刚走到山腰,就收到顾春和传的消息。
“炸堤”谢景明脑子嗡的一响,心里是又惊又疑,但摄政王毕竟是摄政王,很快冷静下来。
滦州城早封了城门,堰塞湖周围除了巡防的边防军,就只有开渠的河工,太子的人想混进边防军是绝对不可能的,那他们只有假扮成河工
“让所有河工下山,集中搜身,未查明之前不可放走一人。彻查堰塞湖周边,一旦发现可疑人等,直接卸了他们的膀子。再紧急调沙袋麻袋上山,做好随时堵决口的准备。”
谢景明微微眯起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谢元佑,赌一把,看这次是你命大,还是我命大。”
谁赌对了,谁就赢了天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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