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94章

    “王爷很爱他的兵。”一直沉默的萱草突然说道,“他不是不把士兵不当人看的将军,更不是白填人命换取功劳的人”

    “我知道。”顾春和的声音在发抖,“人们对他有太多的误解,他既不暴戾,也不嗜血,他很好,很好很好”

    这个人,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亲手送他的兵踏上这条险之又险的路

    雨点不停歇地飘洒着,打在脸上,淌下来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很好地掩饰了人的悲痛。

    顾春和深深吸了口气,和萱草两人相互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回到大帐。她原想找个认识的王府主事,却在这里看到了父亲。

    顾庭云也是刚到,同样很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我有点事找王爷。”顾春和把孩子们的话转述一遍,“灾民们很惶恐,如果要撤离,我觉得还是要和他们说清楚,尽量稳定他们的情绪。”

    顾庭云深以为然,“你考虑得很是,与其不明不白让老百姓们瞎猜,民心浮动,流言四起,不如好好和他们解释清楚。”

    “我来也为问问王爷的意思,回去好安安那些灾民的心。看现在的情况,多半要撤离,就是不知道官差们有没有制定应对之法。”

    雨越下越大,天黑得锅底似的,顾庭云看看天,劝女儿赶紧回去,“这里太危险,没事你少来,王爷身边好多人了,你来了也帮不上忙,王爷还得分出人照顾你,添乱。往后见面机会有的是。”

    “爹”顾春和脸皮微烫,“我才不是因为想见他才来,我有正经事”

    “行行,你的正经事,老父亲代为转达,赶紧走,天黑了路上更难走。”顾庭云连哄带赶,好歹把女儿送出城。

    他预料的没错,谢景明的确准备下撤离的命令,但堰塞湖威胁的不止是灾民,还有下游和低洼之处的乡镇,波及的范围太大。故土难离,莫说这些人愿不愿意走,就是走,也根本没有这么大的地方容纳他们。

    更没有多余的赈济粮啊

    处置不好,就会凭空再多出数万流民,这个责任谁也承担不起。

    便有人劝谢景明再等等看已在周边州县大量招募青壮年劳力,只要分流渠早日挖成,一切困难迎刃而解。

    考虑再三,谢景明圈了几处最危险的地方,让这部分人先往高处撤离。

    “粥棚从一日两顿改为一日一顿,”他吩咐下头的官员,“不要让他们吃饱,也不要让他们饿着,明白了”

    “是。”

    “顾先生有条建议挺好,让灾民自己选若干个德高望重的族长乡绅,有问题让他们从中斡旋,不要直接和灾民们起冲突。我知道你们有些人,素来吆五喝六的把灾民们当乞丐,他们没有做错任何事,是我大周的子民,不是大周的累赘,明白了”

    官员们唯唯是诺,有几人头低得更深。

    “下去罢。”谢景明疲惫地揉揉眉心,接连几日连轴转,饶是铁打的身体也有点熬不住了。

    帐内清静下来,少倾,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许远挑帘走进来,犹豫了下,转身蹑手蹑手地往回走。

    “什么事”身后突然传来郎主的声音。

    许远答道“我哥那边传信,沿海也有收鱼鳔胶的,人员很杂,查了很久也没有查出后面的头头。那些胶最后全出了海,推测应是流入海盗手中。”

    谢景明半躺在凉椅上,仍没有睁眼,“近十年可有成气候的海盗”

    若是许清在,定会马上明白郎主的意思,但许远擅长的是刑讯,对局势的把控和情报的收集不如他哥,一时答不出来。

    谢景明睁开眼睛,“秘密收购鱼鳔胶至少有十年了,得有多少海盗才能用得了这么多的胶近年来,大周与北辽冲突不断,但海路还是比较安全的,偶有几小股海盗,也不足为患。”

    许远恍然大悟,又为难,“但是我们的优势在于骑兵,在于陆地,还没延伸出海。”

    怎样查呢

    谢景明失笑,“对手也不一定是海上的人物。传信你哥,安排人混进去,不需太多,三四个就可以,最好是沿海的渔民唉,咱们的人大多是骑兵步兵出身的斥候,一时半会不太好找。让他不要着急,慢慢放长线。”

    好容易天晴了,滦州城登时步入了另一个极端,炎炎的烈日直射大地,道上的积水不到一日就晒干了,所有的水好像一骨脑塞进空气里,闷得人喘不过气。

    这样的天气,略动一动就是一身的汗。

    顾春和怕冷又怕热,身上难受极了,可心里却着实松了口气雨少一分,堰塞湖崩溃的危险就少一分。

    谢景明可是一直在滦州城里呆着呢

    摄政王在最危险的地方,下头的官儿怎敢躲安逸一个个战战兢兢,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生怕这尊大佛出个万一。

    如此一来,修渠的工程倒进展飞快,十来天过去,一条快要修通,另一条修了一半,过不了多久,就可缓解堰塞湖的险情。

    不过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允许灾民回滦州城了。

    这几天镇上的人明显多了不少,大多是从附近州县招募的青壮年劳力,随着人口的流入,小商小贩也逐渐多了起来,看着倒比之前还要繁荣。

    没想到其中还有熟人

    顾春和看着蹲在自家门口的张泽兰,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一身葛布粗衣,通身上下钗环皆无,脚上布鞋满是泥泞,脸上也被太阳晒得红彤彤的。

    “我被太子赶出来了。”她苦笑道,“原本想和咱析津县的乡亲们一起老家的,路上听说这里的官府招工,寻思着过来讨口饭吃,没成想人家只要男人,不要女人。”

    “刚来就听说,多亏好心的顾娘子筹了五百石粮食,才让大伙捱过了饥荒。我一猜就是你,一路打听着寻过来,还真的是你”

    张泽兰一摊手,“春和,我都快饿死了,赏口饭吃好不啦”

    顾春和摇头,“我不信你。”

    一句话把张泽兰堵得直翻白眼,“不能说摄政王和太子是对头,你就看东宫的人都是坏人吧再说了,要不是因为你的关系,太子也不会迁怒我。你仔细想想,我害过你没有”

    顾春和思索一番,好像还真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

    张泽兰重重叹了口气,“当初太子马车上那事,是,我是有私心,我是想傍上太子大富大贵,但那也是因你而起的啊”

    “郑行简的事我也听说了,我知道你心里拧了疙瘩,可我从始至终,都没有起过害你的心思。春和,在东宫待的这段时间,我算是彻底看清楚了,我张泽兰,其实什么也不是。”

    她仰起头,把眼眶的泪水逼了回去,“有时候想想,在析津县那段日子是我最快乐的时候,爹娘在,姐姐和弟弟也在,过得也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还有几个闲钱买零嘴我想回家,春和,我真想回家。”

    析津县收回来了,可是,家却永远不在了。

    顾春和强硬地别过头,好一会儿才转回来,“你和谁一起来的”

    “张大娘,还有刘叔他们。”张泽兰揉揉鼻子,瓮声瓮气地说,“他们都在南街口桥下等活儿,不信你去瞧。”

    那个地方都是散工揽活的地方,和雇主直接谈,好节省中人的费用。

    顾春和看了萱草一眼,萱草会意,马上去查证。

    “那边有个茶摊,喝点水歇歇脚。”顾春和仍没有请她进门的意思。

    张泽兰一边跟着她走,一边唠叨个不停,“这才多久没见,你的戒心也忒高了好吧好吧,你说啥就是啥,以后飞黄腾达了,好歹顾念咱们往日的情分,手指头缝里漏点,就够我吃一辈子的喽。”

    顾春和给她点了碗香饮子并几样茶点,不知道是不是吃惯了东宫的精细点心,张泽兰吃了几口就不吃了。

    不多时,萱草回来了,与顾春和耳语道“查了,的确是析津县的户籍,姓氏也对得上。”

    张泽兰已大声嚷嚷,“是吧,是吧,我说的没错吧看你疑神疑鬼的,真是还不快带我吃点好吃的,饿死我了快,还要你们这里最好的馆子。”

    顾春和沉吟片刻,忽一笑,“好,算我给你赔礼,你想吃什么都行。”

    “这可是你说的”张泽兰乐得合不拢嘴,一指远处青山,“这个破小镇能有什么好吃,听说山上靖远寺的素斋整个河北路都有名,咱们吃那个。”

    “好。”顾春和很痛快答应了,一转身,却暗暗给萱草使个眼色。

    萱草略一点头,随便指了个由头走了。

    因靖远寺有点脚程,顾春和雇了辆马车,摇摇晃晃踏上了山路。

    张泽兰似乎非常心急,一个劲儿催车夫快点。然而拉车的马是匹老马,根本跑不快,任凭张泽兰如何催,还是慢悠悠地走不快。

    张泽兰逐渐变得忐忑不宁,一劲儿向外张望,就好像有什么洪水猛兽在后追赶她。

    行至一处僻静的地方,顾春和命车夫停下,望向张泽兰的眼神异常平静,无波无澜,“无缘无故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这回你们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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