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张嫣回到封乐,将带回来的物证交给刑房的人拿去验证指纹,得出结果后又去了关押着柳鄂的大牢。
王三如影子一般跟随。
进了牢房,见到柳鄂,张嫣开门见山问道“柳先生能否告诉我你前日去封平县下洼村的真实意图”
柳鄂看着眼前的女人,答非所问道“我没杀人”
“想证明你没杀人,至少得交代你为什么去下洼村吧,当然,你也可以不说,但我们最后也只能把你交给孟县令,落到他的手里,我想你应该知道自己会是怎样的下场”
柳鄂闻言,脸上肥厚的肉脸微微抽搐了一下。
但最后咬了咬牙说道“确实是为了石寡妇而去,但我没杀人。”
张嫣轻笑,并不看他,只是在牢房门口走了个来回,语气淡淡道,“都说柳鄂贪财好色,娶了六房姨太,如今就算被放逐岭南,妻妾也都在身侧,却舍近求远,跑到隔壁县去找一个风评不好的寡妇,这个理由,你说谁会信”
柳鄂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男人的那点心思并没有什么稀奇,除了金钱和权力,还不就剩肚皮上那点事,试问天下哪个男人能对着家里的黄脸婆从一而终”
张嫣没有说话,毕竟她就遭遇过一次,虽说是因为她无所出,可到底还是男人的贪婪和花心作祟。
更有东宫那位,前有太子妃,后又有侍妾数名,可还不是跑到宫外和孟元洲的妻子暗通款曲。
一旁的王三听到这话,再看着张嫣微微皱起的眉头,面色一沉,冲着柳鄂喝道“别把人都想得跟你一样龌龊,家中妻妾成群尚不知足,还跑去外头偷吃,你算什么男人。”
柳鄂盯着他看了一眼,轻哼道“你怕是连女人的滋味都没尝过吧。”
王三顿时羞恼上心头,上前就要动手,却被张嫣给拦住了,道“做什么呢”
“既然他不怕死,又不说真话,我看不如把他交给孟元洲算了。”
柳鄂这时候眼底才闪过一丝慌乱,道“都说秋大人断案如神,从不办一个冤案,我没杀人,你们把我交给孟元洲,就等于送我去死,秋大人不会让你们做这种事的。”
王三恶狠狠道“既然想活命,为何不交代清楚你去下洼村的目的”
“我为什么不能去下洼村,我去跟一个寡妇睡觉,你情我愿,这又何错之有”
“你”王三再次被柳鄂给搞无语了。
张嫣看着柳鄂一脸的顽固,眼底若有所思,随即道“既然你不愿意说为何只身前往下洼村,那我问你,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有杀人,你为何手持凶器”
“我一进屋,她人就被杀死了,我怕那凶手没走,要对我下手,恰巧门边柜子上就有一把菜刀,于是我顺手拿起菜刀打算自卫保命,却不想村民闻讯前来闯入房间,我来不及丢掉,就被指认成了凶手”
张嫣听完,若有所思。
随即又问了另外几个问题
,这才出了牢房转而去苏韵和秋梦期那里汇报工作。
王三没有跟着去,一则今天的案子由张嫣负责,看样子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有他没他区别不大。
二则每次跟她们三人一起,让他总觉得有种违和感,倘若只是和大人在一起,倒也没什么,可若是三人一起,她们仨都是娇贵矜持的公子小姐,自己一介武夫糙汉子,总让他觉得格格不入。
而且几人在一起,每次被两位小姐各种智商碾压,这两女气场都很强大,也不知道秋大人每次和她们二人相处的时候是怎么顶住压力。
“现在足以证明柳鄂并非杀害石寡妇的凶手,证据有五,首先,石寡妇脖子上的刀口整齐,一刀毙命,柳鄂一个文人,身体肥胖,协调方面尚且做不齐,谈何能砍出如此丝滑利落的刀口;其次,有人证称两人是在床上动的手,但石寡妇的床榻破旧,床腿很细摇摇欲坠,若是柳鄂在床上杀的人,这张床必定负担不起这两人的体重,早已坍塌,可见柳鄂只到门口就发现死者已经被害;第三”
苏韵听着她一一分析,又逐一查看了证据,点头道“嫣姐姐所分析极是,凶手并非柳鄂,柳鄂应该是被引到了石寡妇家,被下了套,这些人也知道咱们利用指纹办案的手段,设法让柳鄂拿了凶器,把指纹印在上面,单单上面那几点,就已经能证明柳鄂清白。”
张嫣点头“只是目前的证据仅能证明凶手不是柳鄂,具体是何人所为,还不得而知。”
苏韵道“如此便已足矣,柳鄂无罪,封平的案子就跟封乐没有关系,既然是发生在封平下辖区域内的事,就该由该县县令负责,我们无须再担心,当然,倘若封平县县令无能,找不出凶手,那我们可以代劳,至于那位尸位素餐的县令就可弹劾让他辞官走人。”
其实到了这一步,就可以知道,这个局就是孟元洲布下的,而杀害石寡妇的,就是他安排的杀手,既是杀手所为,再查下去就没意义了,倒不如把案子推给孟元洲,毕竟谁制造出来的麻烦,谁来解决。
只是可惜了一条人命。
苏韵翻着桌面张嫣带来的供词,道“其实柳鄂去往下洼村的真实目的,并不难猜。”
秋梦期惊讶地转头看她“这你也能猜得出”
“开海在即,柳鄂比谁都要珍惜这次机会,能不能翻身就靠这一次了,所以他不可能为了里那点事私自出了配所冒险前往另外一个县份,除非是跟性命或者宝藏有关,才能迫使他走那么远的路。”
张嫣听了她的话深以为然,“柳鄂手握藏宝图,深得六皇子器重,派石巍前去协助他,石巍也专门留了人守在登村,倘若他有什么事要去下洼村,只需吩咐一声,就有人驾着马车送他过去,但他这次却没惊动石巍的人,只身走了两个多时辰的脚程去到下洼村,这对一向养尊处优的他来说,非常不合理,特地走路去找石寡妇,更是无稽之谈。”
苏韵笑道“嫣姐姐想法和我不谋而合,所以我猜测,柳鄂此次前往会面的人,不能让石巍知道
,
确切地说,
不能让六皇子这一边的人知道,那么大概可以分析出来,他要见的人,应该是和六皇子不合的,或者说是利益有冲突的。”
张嫣立即明白苏韵的意思,笑着接过话头道“和六皇子有冲突的,其实就是这次夺宝的另外几个势力,太子这一边的可以排除,毕竟孟元洲处心积虑要搞死他。而根据柳鄂如此谨慎姿态和重视程度,这方势力应该同样也可以许他高官厚禄重甚至更高地位。如此说来,剩下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辛宰,辛宰已经决定起兵造反,他有这个实力夸下这个海口许柳鄂财富和地位,但辛宰被发配岭南已有数年之久,他的人手遍布整个沥州,不需要柳鄂大老远跑去下洼村与他联络,那么柳鄂如此匆忙又神秘要去见的这个人”
张嫣说到这儿,忍不住卖了个关子。
苏韵早已经知道谜底,笑而不语,好整以暇地看着秋梦期。
“喂喂喂,不带这样的,哪有你们这样,欺负我堂堂郡守大人,不过不说我也知道,如今朝堂之上,能有胆量和实力,与太子六皇子抗衡的,就只剩七皇子了。”
秋梦期终于聪明了一回,可把她神气得不行。
张嫣笑了,道“虽说我们可以猜测出来柳鄂是为了七皇子而去,但事实上,传信让柳鄂去的,却未必是七皇子的人。”
秋梦期点点头“柳鄂眼下被下了大狱,分明就是跳进别人设下的陷阱,那就说明是别人利用七皇子的名头把柳鄂给约出来,不用说,此人就是太子的人孟元洲了。”
苏韵道“不算其他势力在内,三个皇子之间的博弈,太子有皇后撑腰,又是储君身份,天生优越;而六皇子打着贤德的名义,拉拢不少人,尤其是安王,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官,他的实力算是最强的;七皇子的人手却最少,但如今其母贵为皇帝宠妃,他也最得皇帝宠爱,如今皇帝修建的地宫和九重塔都是扶风道人督造,仙丹也是扶风炼制,而这位道人当初正是皇贵妃推荐进宫,以皇帝如今对长生之道如此丧心病狂的追捧,哪一天他能把储君换成七皇子也不奇怪。”
秋梦期问道“既然六皇子势利最强,柳鄂本来也是站在六皇子一边,他为何又得陇望蜀,私下还去七皇子那儿晃悠呢”
张嫣笑了“人心不足蛇吞象,六皇子手下能人多,柳鄂排不上号,就算他找到宝藏,可最多也只能喝汤吃不上什么大肉,但是跟着七皇子不一样,七皇子手下本来就没什么人手,见他如此忠心,给他封个国公当也不是不可能。”
通过这么一分析,秋梦期这才恍然大悟,道“柳鄂这一动身,却直接被你们两给分析了个透彻,简直就成了透明人了都。”
张嫣摇了摇头道“本来我也没想那么远,是韵儿妹妹给提示了,这才想到了这一茬。”
“嫣姐姐太谦虚了,我不过是抛砖引玉罢了。”
“别别别,你们两不需要相互谦让了,都厉害,好吧,哎呀,那我以后还愁什么,我直接可以躺平了。”
苏韵道“躺
平什么,
今天嫣姐姐已经把调查结果都给你带回来了,
明天堂审你好好控场,不许偷懒。”
秋梦期笑道“是是是,谨遵两位小姐之命。”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秋梦期升堂审理了该案子,张嫣当堂列举了数个证据,证明杀害罗氏的凶手并非柳鄂,而是另有其人。
随行的封平县县尉及刑房的主事和典史,竟找不到任何的证据和理由来反驳她,一时间全部转头看着孟元洲,等他表态。
孟元洲此时背后的衣衫早已是汗津津,对于张嫣提出来的证据和分析结论,他自己同样没有反驳的地方,更遑论这群人了。
眼看着辛辛苦苦设计的陷阱竟让猎物给逃脱了,众目睽睽之下,孟元洲脑子里一片空白,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尽。
秋梦期拍着醒木道“孟县令,既然眼下所有证据都证明凶手另有其人,这次回去后上点心,尽快把真正的凶手给找出来,将其绳之以法,以告慰死者在天之灵。”
“下次垮县拿人,记得要知会地方一声,别一声不吭就动手,此次念你是初犯,本官也不欲降罪于你,再有下次,定不轻饶。”
孟元洲派人跨县拿人,也只是声称要捉拿嫌犯回去审问,并没有说确认柳鄂就是凶手,秋梦期不好拿这个罚他,只得暂时先放他回去,待日后捉了他的把柄再作处理,最好能一击得手,让他翻不了身。
孟元洲脸色憋成了猪肝色,别提有多憋屈,可他能怎么办,只得躬身行礼道“是,下官多谢大人不追究之恩,待回去后定当抓紧时间查探,争取早日把凶手抓捕归案。”
“行了,带你的人回去吧,案子若有新的进展要第一时间和郡里汇报,不要让本官亲自去问你,明白吗”
孟元洲咬着牙,道“是,下官明白”
人群中,柳月如看着堂上一脸正色的秋梦期,觉得那么近又那么远,曾经有多熟悉,现在就有多陌生。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秋梦期,以前她对周遭一切毫不在意,骄纵、疯狂且不要命,可是现在的她,一身正气意气风发,待底层人耐心和气,不再游戏人间,将每一条人命看重,也包括柳鄂这样的人。
她很难过,因为改变秋梦期的从来都不是自己。
可也明白,十几年的光阴,她没能让秋梦期改变半分,再给几十年,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五味杂陈充斥着心头,直至听到堂上宣布柳鄂无罪,但私自离开配所前往隔壁县份,触犯发配条例,罚银一百两。
她认命上前,将准备好的银子交上去,进行登记,把柳鄂领了出来。
柳鄂因与人通奸卷入凶杀案,这让他的妻妾子女蒙羞,故而今日堂审,柳家人除了柳月如外竟再无一人出现,这银子还是石千户遣人给她送来以备不时之需,如今果然用上了。
柳鄂之所以宁愿扛下通奸的名头也不愿招供密会七皇子的人,确实如苏韵和张嫣所说的那样,但这事又不能透出去,尤其不能让石千户等六皇子这边的势力知道。
一身事两主,此乃大忌。
柳鄂也只能咽下了这个哑巴亏。
那日他避开石千户的人赶往下洼村,按照约定进入村头第一个院子,当见到屋内状况的时候他就知道到中计了,这才下意识握刀自卫,后来又慌乱夺门而出,好在刚好路边绑着一匹马,他夺了马不顾一切往封乐的方向狂奔。
他知道,一旦在下洼村被绑,没人能救得了他,他将殒命当晚。
没想到还真让他给逃回了登村,但孟元洲派出来的人也紧追不舍,一路跟到了柳家。
柳鄂顾不得其他,在衙役冲进屋之前,命着女儿立即前往封乐县衙门找秋梦期搬救兵,以至于当天晚上秋梦期和苏韵吃饭的时候频频被打扰。
好在,一切都刚好来得及。
柳月如扶着柳鄂上了停在路衙门外的马车,她撩开门帘从窗口看向衙门的方向,眼里一片黯然。
父女二人就这样静默无声地坐着马车回到家中,几位姨太看着柳鄂眼里充满鄙夷。
二姨太最气,更是破口大骂“家中妻妾六人,每人一个月陪你五天你都睡不完,居然还大老远跑去下洼村找乡下的野鸡,也不看看你这肥肉能不能把人压死”
柳鄂没理她,进了屋后一把门关上,转身冲柳月如道“东西呢”
柳月如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打开荷包,拿出一粒黄豆大小的油纸团子。
柳鄂迫不及待地将纸团子一把夺过来,小心翼翼展开,看着眼前的地图,和先前一样完好无损,一直吊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将那纸团子又卷起来,揉成刚才黄豆大小,接着伸出大拇指,将上面的指甲盖揭开,露出一个刚好容纳黄豆的格子,将油纸团塞进去后,再恢复原样。
看上去,毫无破绽。
这就是柳鄂的秘密,让他从下狱到流放,逃过了一轮又一轮的搜查。
若不是那天孟元洲的追兵抵达,他预料自己怕是回不来了,这才将纸团子抠出来塞给了柳月如。
如今捡回了一条命,纸团子当然得要回去。
柳月如看着他这一番动作,紧抿着唇,低眉顺眼地退了出去。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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