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已是深秋时节。
沥州地处东南沿海地区,这个天气的体感却是最舒服,然而沥州九郡却已经分裂成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以辛宰为代表的士绅豪强分子所控制的西四郡,而另外五郡则是由李泰为代表的东五郡,两边之间暗流涌动。
辛宰一直对起兵的时间犹豫不定,主要原因皆是出于对军需费用的考虑。
早些年汉王造反,他因拥护汉王而被抄家流放,却幸运地得到了汉王留下来的财富,陆陆续续地拉了个万人左右的队伍。
但要养活这么多人绝易事,在苍梧郡,辛宰的土地也是最多的,这些年就靠着这些土地养活这群人。
但土地产出低,单靠这个不是办法,一旦队伍壮大,他们需要更多的军费粮草。
这才把主意打到封乐,但如今对封乐出手几次,皆是铩羽而归,让他颇为挫败。
他不是不想马上行动,但又怕万一失利,届时军需跟不上,腹背受敌。
数日来辗转反侧。
这日午间,却听到手下匆忙来报“主公,大事不好了”
辛宰此时正是烦扰,不悦喝道“何事慌张”
那小兵手里握着厚厚一叠小纸条,双手呈了上来,“主公,属下等人在四郡各地大街小巷,市集村落等处,看到有人在发放这样的纸条。”
辛宰接过纸张,粗略地扫了一眼上边的字,瞬间脸色一变,随即又凝眸仔细看了一遍,只见上边写着“拥护辛宰者将无田无地,为奴为婢耕种世代;追随秋植者耕者有其田,农奴翻身当家做主。辛宰消亡之日便是沥州土地均分之时,免人丁税,仅征地税一成”
辛宰念完,顿时大怒。
“这纸张是在哪里发现的”
小兵战战兢兢道“哪里都有,无处不在,甚至还有商家拿来包裹食物出售,这纸张如此精美,只印了一面,不渗墨不透墨,另外一面洁白无瑕,更有家贫者专门收集这些纸张回去给家里的孩子练字”
“岂有此理,这秋植,真是欺人太甚了”
“主公,这可如何是好,街上的人到处都在议论纷纷,说租地主的地,还要交七八成的租子,可要是跟了秋植,免费分地不说,还只收一成地税,大伙儿都纷纷表示要去投靠秋植去。”
辛宰火气上涌,大骂道“还等什么,现在立即派人出去,把这些纸张全都收回来,通通给烧了。”
小兵欲言又止,这些纸张到处都是,收了旧的又来新的,没完没了。
但此时辛宰正在气头上,他哪敢去触这个霉头,也只得领命退下。
然而小兵刚出去就又有人来报,说始兴和始安两郡郡守求见。
辛宰大概也知道这两人定是为了刚刚那事而来,心中烦不胜烦,可如今他得和这些官绅士族相互依附方能立足,眼下又岂能轻易得罪,只得让人把他们给请进来。
绅指旧时地方上有势力、有名望
的人,
,
同是土地兼并的利益方之一。
果然这两人见到他,大老远就抱怨道“主公,这可了不得了,那个秋植仗着封乐有发达的造纸术和印刷术,居然印了这么多的纸张,像雪花一样分发到东边四郡,如今村村落落,每个城池的大街小巷,皆是这漫天的造谣的纸张,百姓全都被蛊惑了去,照这么下去你说谁还愿意跟咱们一起起事啊”
辛宰压着胸口的火气道“我已经派人去将这些纸张给收起来烧掉了,两位郡守大人不必担心。”
“你说这怎么能不担心,如今各地疯抢封乐的白纸,他们倒好,这些纸像是不要钱似的,到处撒。”
石郡守嫉妒得眼都红了“若是那些纸坊落入咱们的手中,还怕没有银子没有军饷吗。”
另一旁的张郡守附和道“正是,单是那印刷术,都能够咱们吃上一辈子,更遑论那些什么胭脂香水,对,还有那船坊,只要那个船坊到手,养几万兵马都不成问题。”
两人贪婪的眼神,如出一辙。
辛宰咬了咬牙,道“两位大人有何高见”
“不如尽快起事,免得底下百姓被秋植这一波谣言给动了军心,到时候手下的人全跑了,谁帮我们打仗,早些拿下也能早些拿到那些作坊。”石郡守舔着唇道,对那纸坊已是势在必得的模样。
而让此时辛宰手忙脚乱的,正是张嫣等人按照苏韵先前所安排的,先用舆论战打的第一仗所致。
娄曲的纸坊近期的纸张都主要用于对沥州四郡的舆论攻击,主要以攻陷老百姓的心理防线为主。
西四郡的老百姓这些年日子并不好过,租着地主的田地,交着沉重的租子,原以为出了个辛宰能帮他们出头,可到头来此人居然还是联合着那些士绅地主一起奴役他们,可他们能怎么办,不加入他们的队伍就没饭吃,为了不饿着肚子,只能把家里的儿郎送去给辛宰当兵,家里的女人去给地主家种地,如此还能讨点活路。
可现在不一样了,听说新会郡,尤其是封乐那边,百姓都有自己的地,也不用交人头税也没有其他的苛捐杂税要收,只需交一成的地税即可。
一成,那才多少。
他们如今种着地主的地,最少也要交六七成的地租。
如此一对比,高下立见。
百姓都蠢蠢欲动,想逃往封乐投奔秋植去。
辛宰只能竭力制止,想方设法切断这些言论的源头,把纸烧掉。
可这些言论一旦被人们所接受,就开始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渐渐地深入人心。
于是乎,短短一个月之内,辛宰手下原本一万士兵,跑得只剩六千人,其他四郡的乡绅,召集的两万名壮丁,也仅剩一万人。
这让辛宰和官绅们越发觉得心惊胆战,秋植仅凭几百两银子的纸张和宣传人手,就直接分化掉了他们一万多人马,几乎不费一兵一卒
,对他们来说是史上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
辛宰已然不敢再赌下去,他赌不起。
他相信再过一个月,西四郡的兵能再掉几千人。
于是在十月底,便点兵准备起事。
秋梦期早在九月份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应战的思想准备,并按照苏韵的意思前往沥州请示李泰,要和节度使申请调兵前往西四郡镇压反贼辛宰。
李泰也第一时间快马上疏,申请调兵。
然而上面迟迟才回复,却是让许牧通率兵前往闽州镇压水匪,沥州境内发生的叛乱,皆是因为李泰治理不当才引起的民变,由其自行负责,倘若压不下去,让李泰自行提头去见。
没了李牧通的大军,仅有台山卫所的一千二百名士兵。
李泰没有办法,只得传书秋梦期,询问她办法。
奔波了数日的张阁老终于进入封乐境内。
随行的老管家与他一同坐在车内,还没到封乐乐城,就早早地撩开帘子朝外张望。
“老爷,比起其他县份,封乐县的路果然也好上了许多,没那么跳了。”
张老探出花白的脑袋看着车窗外,点了点头“无一分土地荒芜,百姓皆在田间劳作,那沉甸甸的果实,看着就让人心情舒畅。”
“荆州和沥州不过相隔两州,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境况,那边荒芜一片,地里稀稀疏疏,也不知道能收几斤粮食”
张老叹了一口气,道“天下大乱流寇四起,种出来了也要被人抢了去,就算没有流寇,上面收取的赋税和地租哪个不堪比流寇,有些流寇至少还留了些许口粮给百姓,倒是朝廷和官绅却不愿给下头的百姓活路啊。”
“如此说来,李泰和秋植能做到这般地步,也实属不易了。”
张老点了点头,“不过眼下沥州西边四郡情况也不容乐观,我倒想看看秋植会怎么把他们给拿下。”
“看来老爷对秋大人还是信心满满。”
张老笑道“何以见得”
“您刚刚可是说了,要看着秋大人如何将辛宰等人拿下。”
张老笑着捋了捋胡子,没再回复这个话题,“若是正常情况下,辛宰起兵,秋植和李泰应是向岭南节度使许牧通调兵,但这次不出意外的话,他们调不到兵。”
管家忙问道“这是为何”
“因为有人想坐山观虎斗,看他们两败俱伤,好坐收渔翁之利。”
“老爷是说六皇子”
“不管是太子还是六皇子,都存在这份心思,但是太子的手伸不到沥州。”
“老爷觉得六皇子会如何阻拦许牧通向秋植调兵”
“无非是在另外地方制造混乱,如此一来,许牧通不得不带兵前往镇压,秋植和李泰两人调不到兵,就只能自己想办法。”
管家听了,忍不住有些担心“这可如何是好,秋大人手上没有兵马,辛宰好歹在北疆担任过游击将军,又被封为神策大
将军,多少还是会有一些旧部,再加上各郡官绅为他筹集兵马,依老奴看少少也得有两三万人,倘若秋大人借不到兵,手下又没有人手,岂不要糟。”
张老“所以我刚刚才说,要看他如何应付。”
“看着老爷如此胸有成竹的样子,莫非是已经找到了破敌的办法。”
张老笑而不语,说话间车子就已经到了城门口,张嫣姐妹和秋梦期妻妻二人已在城门口等候。
早在张老进入沥州和封乐地界的时候,就已经被王三的人得到消息并快马报到衙门,几人算着时间差不多,早早前来迎接。
张嫣和张冉两人见到阔别数月的张老,喜不自胜,赶紧上前将其搀扶下马车。
张老一路颠簸,疲惫自不用说,不过这会儿下了车,踩在踏实的土地上,看着周边欣欣向荣之象,身上倦色也跟着一扫而空,精神也稍微好了些。
秋梦期赶紧上前,撩袍下跪,口中道“学生秋植,拜见张老。”
“昔日皇家宴会上秋植被众人为难,幸有张老为我说话,免我难堪,植铭记于心,感激不尽。”
张老在京都听说了秋梦期不少的事情,自家孙女也没少跟他说封乐这边的事,对她印象一直很好,如今再见到她人,模样变化倒不大,不过看着似乎比以前还更有活力,心中不免欢喜,赶紧将她扶起道“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别放在心上,如今老夫已经不再是官身,不兴这些虚礼,你既然和嫣儿冉儿是朋友,就当我是个寻常家的老头子,无须客气。”
秋梦期这才起身,并将身边的心上人引荐给了张老道“这位是内子苏氏,唤作卿韵。”
苏韵盈盈屈膝见过张老。
张老眼睛盯着她,看得甚是仔细,但见眼前女子身姿挺拔不卑不亢,眼神明亮但透露着几分犀利和果断,既能洞悉世事,又能包容万象。
半晌,才笑眯眯道“苏学林家的闺女,新制盐法、水车,都是你想出来的点子罢,也是个好孩子,回头等老夫歇息好了,去找你爹喝茶去。”
苏韵道“父亲如今在乡下种地,怎敢劳您大驾,届时让父亲前来见您才是。”
“乡下好啊,老夫正想去乡下走走,就这么说定了。”
秋梦期还想着要设宴为他接风洗尘,张老却拒绝了。
“老夫这次来就是找我孙女儿颐养天年,可不能耽误了你们的事。”
秋梦期只得冲着张嫣道“如此嫣姐姐这两日便好好照顾张老先生罢,衙门的事,倒不着急。”
张嫣点头,这才搀着张老上车离去。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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