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 54 章

    楚旻往后摸了摸腰间,拇指一挑腰带扣,带着的金缠丝嵌宝戒指几不可查地咔嚓一声,寒光闪闪的尖刺蹭地弹了出来。

    她胆子也大,又仗着这殿前人声鼎沸,往前走了几步,低声喝道“谁在那里出来,再不出来,仔细我嚷了”

    殿后一片寂静,楚旻几乎忍不住要过去时,才见着一点忽闪忽闪的烛火慢慢挪了出来。楚旻眯了眯眼睛,借着烛火总算是看清了人影,“二皇子”

    黑处慢慢走出一人来,可不正是钟渊么

    楚旻放松下来,手上尖刺悄悄收了回去,一挑眉,“这黑灯影儿里,二殿下做什么呢”

    钟渊手内擎着一盏玻璃九龙灯,下头鹅黄色穗子随着脚步晃来晃去的,慢吞吞地从暗处走出来,也是一挑眉,“殿下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呢。”

    楚旻不禁笑了,大度地想,美人怼人也是美人嘛,对长得漂亮的小哥哥,我还是很宽容的,“殿内热闹太过,我出来透透气。”

    她往前踢了踢灯笼,好心替钟渊照着脚下的路,“还不曾谢你适才席上替我说话。”

    钟渊一愣,似是没想到方才尖锐的楚旻这样好说话,紧绷的手悄悄放松下来,九龙灯也垂至腰间,他摇了摇头,“不值得一提。即便我不说话,钟净也说不过你。”他盯了楚旻一眼,“你比她强多了。”

    楚旻笑了,“我可不是什么会客气的这话我就笑纳了。可不管你说的是不是自己妹子。”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钟渊的腰间,九龙灯照处,不由一愣,仔细看了两眼才若无其事地转开,拍了拍阑干,“不如一齐赏月”

    钟渊歪着头好奇地看了看她,宫内的公主们从来都是矜持的,还不曾见过楚旻这样大大方方毫不遮掩。他却也不从反驳,顺从地走到楚旻身边,学着她的样子在台阶上一坐,凉气透过衣衫沁到肉上,钟渊不由嘶了一声。

    “你也太怕凉。”楚旻笑他,“跟我妹子似的,她也怕凉,偏又爱秋风。一有残荷红叶,就巴巴儿瞅着你,非要你带去看不可。”

    钟渊嗯了一声,“我没有妹妹,不曾有过你说的这样情形。但瞧着你跟你妹妹,应当情分上是极好的。”

    “你怎没有妹妹。”楚旻扬手指着身后,“适才跟我吵起来的,不是你妹妹我记得她是要比你小些的。”

    钟渊脸上神情平淡,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跟楚旻一吐为快,许久不曾与人言的话都倒了出来,“那不是我妹妹。母后止生长姐与我二人。长姐大我七岁,当年母后体虚,长姐便交由忠慎亲王夫妇抚育。忠慎亲王府世子无后,太皇太妃又疼我姐姐,皇祖父便做主把长姐过继给了慎府。”

    楚旻想起来了,天德帝还有一位公主的,应当是与自己大姐姐楚星同年,成亲时天德帝还未登基,当初太上皇便封了公主,却是嫁去了蒙古卓索图盟土默特部,成国公固穆之子纳逊。安定王妃曾蒙忠慎亲王府上老太妃照料,当年成亲时,张绵还曾打点过随礼。

    “我想起来了,是去了蒙古的不是”楚旻扭头看着钟渊,“这回秋狝,她怎么不曾来”

    “老成国公早年征战,身子落下了病根儿,前几十年便住到京中了。初时纳逊也在京中的,但土默特部不能无主,只好搬回蒙古。这回纳逊却是来了,可惜我长姐有孕,经不得奔波。”

    “你闷得慌就是为了这个”楚旻笑眯眯的,那还真有几分孩子心性儿。

    钟渊眼角余光瞧见楚旻的笑,不解其意,但还是摇了摇头,“我固然思念长姐,可她有孕,不来倒是好事。只是我本就不喜欢那宴上虚委罢了,能躲就躲了。”

    “殿下”台阶下忽然传来那侍女的声音,“您在上头不在”

    楚旻对钟渊嘘了一声,方扬声道“不是说了不必过来么就在下头站住了”

    唬得宫人一怔,忙从台阶下站住了,赔笑道“不是旁的事,只是前头二皇子殿下久没过去了,皇后娘娘忙着叫出来寻。奴婢瞧着您这儿有光亮,还当是二殿下呢,既是公主在这里,那奴婢就过去回话了。”

    是来找钟渊的,楚旻看了他一眼,钟渊微微地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不想回去。”

    声音软软的,楚旻心头一颤,好惹人怜爱

    她忙扬声道“也不必跟人说我在这里,问起来只说没看见就是。我等会子自己回去了。至于二皇子,你去花园子里瞧瞧,我似乎见着男宾处有人影儿过去。”

    楚旻随手摘下身上一个荷包往下一抛,“赏你的。”

    宫人喜不自胜,千恩万谢地拿了,满口答应下来,“奴婢知道了,适才您更衣过便送回殿门口了。再叫他们去花园子里找去。”

    楚旻只摆手让她走,“就这么说罢。”

    待人走了,钟渊方开口谢道“多谢你安定公主。”

    楚旻笑眯眯的,“生分了,叫我楚旻就是,不然家里人也叫我旻儿,你若是不嫌,跟着叫也成。”

    隔着黑暗,钟渊似乎深深地看了楚旻一眼,半晌才道“谢了,旻儿。”

    楚旻心头一酥,啧,声音也好听

    “若说谢,却当不得。正经算起来,该是我谢你才是。”

    钟渊不解,一双星眸直直地看过来,楚旻指了指他腰间绿松石珠串,笑吟吟地从自己荷包中掏了藿香找到的那颗来,凑过去比了比,大小正好,颜色一样。

    “喏,物归原主。”

    钟渊两根手指小心地去捏,抽回来时却还是蹭到了楚旻的掌心,钟渊顿了顿,忙去看楚旻神色,却见对面容貌昳丽的姑娘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竟有些慌张,迅速收回了手,低声道谢,“还是要谢你。这是长姐留给我的,我戴了数十年了。丢了一颗,原还以为是路上不留神掉了,不想竟被旻儿捡去。”

    楚旻托腮,仍是笑眯眯地点头,嘴上却道“原是这样我还以为殿下大手大脚惯了,扔个什么东西提醒,也不在乎,什么玉玦珠串都是随手的事儿。”

    钟渊疑惑看向楚旻,“这是哪儿的话这珠串也还罢了,玉玦更不知哪儿来的了。”

    楚旻一笑,“既是你不愿认,那就罢了。可别怪我白拿了人情。”

    “算不上什么人情,还该是我谢你。”

    楚旻见他不认,索性也不紧绷着,只是大笑了几声,一撑栏杆便蹿起了身子,“不跟你争执这些,只管记着,我欠你一个人情就是。”

    她顺手拿了钟渊的九龙灯,敏捷地跃下几级台阶,遥遥一举手中灯火,映着烛光笑颜蛊惑人心,钟渊一时看得入神,只觉她连说出话都那么叫人叫人她说什么来着

    “下回殿下再做好事不留名,记着回头衣裳换了,不然叫您身边人补一补金线,好收个尾啊”

    金线钟渊下意识往自己袍角一看,江崖海水纹水脚上那鳞状排列的平水,边沿金线竟有几丝勾了,拉出一截儿短短的金线头来,随着夜间微凉的寒风晃来晃去

    像是适才安定公主头上那支琥珀兰花步摇坠下来的细碎流苏。

    钟渊攥紧了手中那枚绿松石。

    前头宴席还在继续,楚旻躲了半日,知道再躲不成样子,只得先往席上去了,幸而宴席已至尾声。楚旻到时,四公主忙上前问道“怎么去了这许久,可是有什么事情”

    楚旻笑道“没什么,不过后头耽误了会子。”

    大皇子钟澄含笑道“还当是安定妹妹跟二弟同出去躲席了,倒叫我们好生羡慕。”

    楚旻喝了杯酒,摇头道“这却不曾”她似是才看见对面空了一人,讶然道“怎么二皇子也不在”

    钟澄笑道“二弟素来洒脱不羁,最不爱俗世规矩。向来这样宴席是不肯尽席的。”他摇了摇头,半是羡慕半是顽笑,“若是我似他一般就好了,可惜到底我是长兄,还要给诸位兄弟们做个表率,更要顾着宴席上大大小小的事情,只好坐在这里照顾周全,却不能这样潇洒了。”

    楚旻听着他这话名为羡慕,实则是给钟渊下绊子,是说他不守规矩,不敬尊长,还暗自不经意地摆摆自己是大哥的谱儿。

    撇开钟渊长得实在合楚旻心意不说,就是看在他帮忙揪出钟凌,楚旻也不能干听着有人挤兑他。

    楚旻垂头挟了筷子菜,漫不经心地道“我在家中也常这样,母妃顾虑周全,并不要我做什么。哥哥虽为世子,这样宴会母妃处处妥当,竟不必他忙着。”

    楚旻冲钟澄一笑,“今儿才知道,原来宴席竟有这样多的讲究,竟是我孤陋寡闻。”

    钟澄脸上登时不好看了,这话是在暗说皇后能力不行,连个宴会都不能周全,还是在说自己多管闲事,自作多情

    不管是哪一个意思,钟澄都忍不了,他为皇帝长子,后来母亲又成了皇后,自觉居嫡居长,很把自己跟兄弟们看得不一样,架子摆的足足的,最爱说教,显摆自己身份。

    今日楚旻连讥带讽,处处戳在他痛点上,钟澄怎么受得住

    他脸色一黑,酒杯墩在桌上,张口就要回击,不想皇后在上首重重一咳,抢先开口,“宫内的宴席就是这样,人多,时候也长。堂姐在家里就能干,早先曾祖就常称赞的,不怨旻儿眼光高了。”

    她慈爱地笑了笑,哄小孩子似的道“旻儿累了罢再有一会子,便叫你们歇着去。”

    钟澄心内再不甘,皇后开口了,他也不敢再说甚么,重重哼了一声,泄愤似的连饮了三杯,身后内侍伺候不及,忙劝道“殿下,少饮些酒罢。”

    “闭嘴你是个什么东西,却也敢来说我”钟澄狠狠瞪了一眼,“满上”

    内侍叫苦不迭,皇后是不许大皇子多饮酒的,偏大皇子根本不听劝,回回醉了,皇后却又要迁怒他们这些奴才不劝着。

    楚旻没理他,坐了不多会子,那里便有人来奏时辰到了,众人谢过皇后,慢慢都散了。楚旻忙叫过藿香来,“过去咱们找玉儿去,瞧瞧她可别饮多了酒。”

    藿香忙应下,“奴婢适才进来时见着林姑娘了,想来去殿外等您了。公主放心,奴婢瞧过了,林姑娘并没有吃几杯,模样儿竟是好好儿的。”

    楚旻点了点头,“那就好,她近几日咳嗽,不能多饮酒。”

    说完,方扶着藿香慢慢出去了。

    热闹了一整晚的山青水碧院内渐渐静了下来,有宫人来禀皇后,“外头东西都撤了,别的都归了库。唯有两块猩猩毡,一卷白地浅黄花的,一卷大红的,因太大了,一时不好搬,便放在了外头。等明儿人齐了再搬。”

    皇后倦怠地扶着额头,“知道了,你下去罢皇上前头可了了”

    “了了。”宫人低垂着头,“宫正司来递彤史,去了王贵妃处。”

    皇后点了点头,便摆手叫人下去,叹了口气才看向坐在那里面色还不好看的钟澄,招手叫他过来,“澄儿,你近前来。我有话跟你说。”

    钟澄依言近前,“母后。”

    皇后又叹了口气,“澄儿,你素来懂事,我原是不想说你的。可今儿你的忍量都到哪儿去了我特意把公主们安顿在这一队,又故意的叫她先来,你也见了。就是为了让你近前,跟楚旻熟悉熟悉,最好讨讨她的欢心安定亲王有多疼女儿你不知道我没跟你说只管你哄住了那个丫头片子,这事儿就算是稳了。”

    钟澄唇角抿成一线,没回皇后的话。

    皇后犹自絮絮道“她才几岁,你哄着她,她又能懂什么这样年纪女孩子,尤其念过几年书识几个字的,谁不巴望着有个郎君缠缠绵绵,恩恩爱爱。她心甘情愿跟着你,连你父皇都要高看你一眼如今就连你父皇,待楚家也是安抚加恩。”

    “你今年十六了,去岁就有人上书说你的婚事,你父皇来问,我冷眼看着京中没一个合适的,好容易才拖到今日,又有这么一个天大的机会在眼前,你怎么就不使尽了心思去抓住”

    钟澄忍了又忍,皇后还在说,他不由愤愤道“忍忍忍,母后总说叫我忍着、哄着对钟渊要忍,要让,对钟沐钟济也要忍”

    “当年有元后在,就叫我忍,那时候钟渊是嫡子,风光无限,太上皇皇上都高看他,我忍了。后来好容易元后崩逝,又有一个王贵妃蹦出来,家世显赫,还有两个儿子,您叫我忍,我也忍了。”

    “可如今您都是中宫皇后了,我是嫡子、长子这些人谁又比得过我您还叫我忍还叫我去哄一个跋扈不知好歹的女子,指望着父皇高看我一眼凭什么”

    “凭什么当年钟渊理所应当地比众兄弟都高一等,都说这是应当的。他什么都不做,太上皇皇上都高看他一眼。”

    “凭什么一个亲王之女罢了,父皇指婚难道不是先指给我这个长子却还要我哄着她她不给您面子,您还要赔小心夸安定王妃。”

    钟澄气冲脑门,一时口不择言,“母后也太过懦弱没胆了谁都怕,谁都忍王贵妃也怕,安定王妃也怕”

    “你放屁”皇后勃然大怒,戴着硕大南珠戒指的手掌重重拍在桌上,“我是中宫皇后她们又是什么,却也能跟我比尊贵”

    钟澄被她扭曲的脸唬得后退几步,忽地泛上一股子胆怯来,“母、母后”

    皇后胸膛起伏,重重喘息几口方平复下来,失望透顶地看了钟澄一眼,她今日实在太累,没力气长篇大论了,半晌方道“我没力气同你掰开了揉碎了讲道理了,只管自己回去想罢。”

    看着钟澄无措的样子,皇后心又软了,到底是她未来的依靠,还是说了几句,“你真当楚旻是什么宫人侍女站在那里等着你宠幸难道不曾看见钟凝他们三人也上赶着找话钟沐十五,钟济十四,王贵妃打的难道不是这个主意”

    “你这会子拿着,若是不然,过了年你父皇挑着什么民间女子、什么小官儿家女儿亦或是什么花架子公侯家姑娘,给你指了王妃那时候你就是哭,也来不及了”

    钟澄张了张嘴,想要说甚么,皇后却已经叫了人来送他出去,钟澄一时颓然,讷讷行了礼,跟着宫人退了出去。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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