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有心将这事按下去。却也觉得还得从司桓肃那里讨个说法,心说他们若不声不响的,倒显得好欺负了。
她先与顾永昌通了个气。
两人在书房内说话。
老太太讲“他便是天子近臣,是那稽查司风头无两的指挥使,也万没有坏女儿家闺誉不用负责的道理。告到御前,都是我们占礼。”
顾永昌听了只道“偏偏我们现在就算知道司桓肃那小儿扯了谎,却依旧不能叫去戳穿这个谎。”
老太太如何不明白,这也正是叫她心气不顺的原因。
“我哪里不知道,戳穿了司桓肃,就是间接打了皇上的脸。多年来,梧州成了皇上的一块心病,司桓肃那小儿为皇帝做事,是皇帝手上的刀,他指向哪儿,那都是天子的意思。老大在梧州,那个位置上,还谈什么置身事外,只怕圣上眼睛早看着。司桓肃使了这样的下乘手段,将我们顾家拉到了他的船上,固然可恶,但这恐怕正是圣上乐意看见的,我们若大张旗鼓辨别,怕是要出事。”
顾永昌叹“道理你都知道,我也不多说了。”
老太太剜了顾丰城一眼,“可叫我们九儿怎么办,这么着不上不下晾着以后还说不说亲他倒是利用完九儿得了利,又不碍着他什么,他以后自去娶好的去。”
顾永昌手下动作不停,雕着手中的木制小剑,时而吹一口气,那木屑渣子沾得满胡子都是,这模样哪里是外人面前威风堂堂说一不二的顾老太爷,说是乡下间的村人都有人信。
他用手把木屑打掉,道“你且不知道姓司那小子心里是怎么想的,你要讨个说法也简单,只管把人叫过来,就问他一句,说他坏了阿拙的闺誉,问他可愿意负责。”
老太太震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着实是愣了好一会儿。
方问“你这意思,竟是要把假的坐实成真的”
顾永昌说“你觉得如何”
老太太却说“他那样的人物,你倒是敢的,不怕九儿拿不住,将来吃亏。”
顾永昌捋了捋胡须“上回与打人过一次交道,此子手腕心计颇深,人品却并不差,非是外头传闻那样心狠手辣,冷血弑杀。”
老太太想了想,先是皱眉,而后又长长叹息一声“要认真说起来他来,本来算是我本家一族子弟,我原比老爷你还要知道得多些,皆因他身上背着弑父的血债,名声就不好。你看京中哪一个家族待见,从小遭受的非议不知凡几。更有后来那些听风是雨的,连他弑父的原因都不知道,就在背后亦是批斗狠骂。别人砸着石头欺辱他打压他,他都爬到现在这个位置上,心性手段可见一斑,只是这样的性情,比之一般人更要冷厉一百倍。若嫁了她,可是要生受外人的唾沫星子和流言蜚语。”
顾永昌洗了手,坐下来,“这些倒不是事,冷厉那也是对外人的,我看司桓肃心里有血性,这样的人,别的方面先不说,有一点好处,经得住事,护得住人。你可看看大丫头,那是我这
辈子做得最错的一件事,替她择了一个那样软弱无能之人为夫婿。咱们家两个丫头,大丫头和阿拙,与一般的姑娘格外有些不同,若换成五丫头,七丫头等这话我提也不会提,她们连见司桓肃这个人都怕,别说知道他弑过父,只怕连因结亲带来的闲言碎语都经受不住。这就是各人天生的性格。”
说着说着竟然噌一声笑了,“但你可见过阿拙为外人的声音闲话困扰过都说我偏爱与她,见识过这丫头为人的,也难保不偏心。”
老太太心内无不认同,回忆起来,“二房里这么多姑娘,只大丫头是从文氏肚子里爬出来的,我记得九儿还不大的那会儿,她的奶妈妈不准她亲近周姨娘,劝她说,那会让太太不高兴,说要讨太太开心,便是要远着姨娘,九儿捂着耳朵不肯听,当天就告诉了我,说不要奶妈妈,说自己是周姨娘所生,为什么不能亲近,她不亲近了,难道别人就不知她是谁生了,还说自己才不管嫡出庶出,她不需要被外人高看一眼。当时也不过五六岁,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我就知道她那心呐,里头比谁都大,非是会被嫡庶二字束缚住的。”
顾永昌“所以说婚事这东西,有时真是玄之又玄,定是要两个性情适合的人在一处方才好。你操心阿拙名声给司桓肃坏了日后难说亲,果真如我说的,先看看司桓肃怎么说。”
老太太依旧犹豫,“我再考虑考虑,那人到底坚冷危险了些,在那个位子上,旁人又怕又记恨的,到底少了些安稳。”
这也是事实。老太太疼爱顾运,当然是想替她选个处处都好的亲事。
不过因为顾永昌这一通话,日思夜想的,到底按捺不住,不过日,就下了决定,写了张帖子,叫人往司桓肃府上送去。
且这日还特地把顾运支离开,是叫顾永昌带几个孙女去京郊的庄子里放风去了。
其实也是顾存珠近来身体转好,老太太看她屋子里憋了一个冬天,小小年纪成了个闷闷的性子,怪不落忍的,正又有顾运这一桩,索性就让她们都出去玩。
连文氏都也未在,单只有老太太见司桓肃。
司桓肃不燥不急,也不似出公案时带着一身的冷酷之势。
今日竟显得有几分平易近人的意味。
老太太暗暗打量这人形容样貌,这一点倒是不得不夸一句,却是龙凤之资,一等的俊朗相貌。
司桓肃倒先给老太太请了个安。
这原本也属应当,他们毕竟是本家一族出身,且就算不论这个,老太太这般年纪,难道还受不得人的一礼
却不想,接着司桓肃还主动提起二人的关系来。
见他略略抬眸,开口说“要论起来,辈分上,我还算是老太太的重侄孙呢。”
老太太眉眼就眯笑了,“你若要论,我就托些大,也不叫你司大人,便叫你一句桓小子,可使得。”
“老太太随意。”
他这样不卑不亢,老太太也省得藏着掖着,直接开口说起今天请他来的目的。
“此番下帖子请你来也不为别的,只为一桩,你心里可有数”
司桓肃端起手里的茶盏,轻轻晃动了一圈,慢声开口除了我扯出来的与你们府九姑娘那桩假婚约,怕也没别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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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见他脸色寻常淡定,一未有愧疚二未有慌张,一时料不定他这是心里已有应对的主意还是单纯没放在心上。
却不等她先发问,司桓肃却出乎意料认了错,他道“此事的确是我一手操纵,老太太心中不忿也实属应当,若是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既欠了你们一回,也能补偿。”
老太太也是愣了一住,心说,果然老头子说得有几分道理,此子做事虽乖戾,惯用手段,却也不嚣张目中无人。他若果真狠辣无情,万般因果不放在眼里,一句话不用说,他们也只能吃了这个暗亏。
只是说的这些话,也并不叫老太太满意。
便意有所指缓缓开口“你倒不是欠了我们一回,而是害了九儿。你可知,名声对一个女子来说有多么重要”
司桓肃微微皱起眉来。
老太太继续开口“我说句不好听的,今遭我们把这桩假婚事认下,想着待过得两年,再说已经毁了与你的婚约,那也得有不少人会嫌弃九儿你知不知道这世间对女子就是这般苛刻,你要说大概不是每个人都心眼针尖大,总有那些不计较的。可是,我却要问一句,九儿做错了什么,要经历这些千难万难,任由别人讨论猜度”
司桓肃抬眉,看向老太太,出声“老太太心中已经有了主意的话,但说无妨。”
老太太眯了眯眼睛,“老身的确想了法子,就不知道你肯不肯。”
“说来一听。”
老太太“九丫头再过得两年,便到及笄之年,可以开始说亲了,期间,我若看中合心意的人家,自会去相看说和。可,真要因为那桩假婚约多生波折,致使不顺,你需得答应我。”
“亲自为九儿兜底。”
那一最后句话,似一记重雷,重重在他耳边锤响。
为顾运兜底
对方这意思是让他娶顾运
司桓肃从未想过事情会有这样的发展,这完全在他都意料之外。听到后,心都瞬间生出一种荒谬感,平静地想,顾家老太太莫不是疯了。
这使得他眼神瞬间锋利的几分。
“怎么,你不愿意”老太太说,
几秒钟后,司桓肃却倏然一笑,“老太太是认真的我司桓肃是个什么的人,想来京中无人不知,您更不会不知,既知道,何以就敢轻易许下婚约。”
“我心中自有考量,如今只问你答应不答应,答应,就与我签约下一份只你我二人知道的协议,在九儿未婚配之前,你亦不可婚配,若他日有那般的运气得觅良人,这纸协议就作废,你也再不受约束。倘或没有那个命,这便是婚约之书,你便要娶了九儿。若不肯同意,我就只当今日并未请你过来,你也并不知道这件事。”
老太太直视司桓肃的眼睛,盯着他。
良久,司桓肃站了起来,沉声说了一句“好,我答应。”
老太太方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来,随即,从案桌上抽出一张契约纸,递给司桓肃,“签下字,这便作了数。”
司桓肃连半分犹豫都没有,从桌上笔搁处捏起一只笔,笔走龙蛇,写下自己的名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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