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祸世血脉作祟, 楚佑圈叶非折的动作, 就像是凶兽圈自己最宝贵的地盘猎物一样,恨不得整个地圈起来,藏起来, 甚至带着几分迫不可耐。
楚佑是祸世, 也是个活生生的人。
他略带几分蛮不讲理的动作, 在按到叶非折腰的时候忽地止住了。
许是那截腰太纤瘦,带着修竹一样的劲挺,也有柳条一样的细软,楚佑掌上力气竟从十分慢慢减到了三分。
他收了力气,扫过那一项霜白如雪的脖颈。
越美好的事情总是越脆弱。
楚佑看第一眼时,唯一一个念头竟是担心那捧晶莹雪化了, 那抹脆琉璃碎了。
他被唤起最后的一丝温情,手下动作放轻放缓, 耐心轻柔得如同抱着什么不世出的宝贝。
看不出方才半点凶兽对自己狩猎来的猎物的。
楚佑说“你不许想千岁忧。”
叶非折又是好笑,又是无奈“那是我本命剑。”
抱他的人手上顿时更用力, 压得更紧, 连最后的一份温情脉脉也所剩无多。
叶非折五感素来敏锐,楚佑隐瞒得再好,那份全然的侵略气息也很难真正瞒过他耳目。
叶非折一时不知该气他连一把剑都要斤斤计较, 还是该笑他连一把剑都斤斤计较。
脾性再温和的, 也很难忍受自己被人这样牢牢抱紧圈牢, 对把剑都要指手画脚。
更不用说叶非折脾气离好, 离温和, 大概是一个天一个地,一个云一个泥的差别。
他最恨被别人管,也最恨受限于他人。
若是换了一个人敢对叶非折这样做,怕是坟头都该草长莺飞。
唯独对楚佑,叶非折有说不出来的包容。
算了,叶非折想。
楚佑身上祸世的一堆破事一大半都是因为自己惹出来,他自作自受不冤枉。
叶非折只能在心里默默向远在天边的千岁忧说了声抱歉,答应到道“好,我不想。”
楚佑说“也不许想不平事。”
叶非折这回道歉得毫无心理负担“好,不想。”
楚佑“还有四方宗主。”
叶非折“不想。”
楚佑“温愧云和阮秋辞。”
叶非折“都不想。”
他生怕楚佑给他列一张名单出来,上至千岁忧,下至楚府里洒扫的无一不全,但是一个个应答过去也够累了于是赶紧描补道
“只想你。”
祸世浑身上下躁动的气息终于被叶非折安抚下来。
楚佑安安静静趴在他项边,低垂俊美眉眼,没有了平常无时不刻不压在眉梢的冷峻戾气,看上去居然也是出奇的赏心悦目。
皮相真是掩盖本质最好用,也最不费力气的东西了。
这时候谁敢说楚佑不是那些天之骄子,翩翩少年,谁敢说他是恶名远扬的祸世
叶非折见他如此,这才放下心来。
他大约对楚佑的情况有些了解。
楚佑是因为他激发的祸世,心结症根全落在叶非折那儿了。
如今楚佑被祸世同化得不深,叶非折有心能拉,还是能拉得回来的。
叶非折一边想着,一边闭上眼睛打算略作休息。
楚佑的怀抱并不逼仄闷人,反而是他可以放心闭眼,放心交托后背的地方。
叶非折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相依相偎,互相取暖的信赖了。
偶尔一次,感觉也不算很差。
次日睁眼醒来时,叶非折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他很快明白了那种不对劲来自哪里。
抱着他的人身体姿态,是僵硬的。
叶非折抬眼往上一看,看见楚佑一样僵硬的脸。
若说他往常是五官生得冷,这回便是五官冷得僵,前者不过是不爱亲近,后者却是心里有鬼。
叶非折什么都明白了。
他刚睡醒的声音含着一丝刻意拖长的慵懒,戏谑道“那我们来算算昨天晚上你干了什么”
楚佑实则一直没睡过。
后半夜时,祸世煞气的影响渐渐消退,他理智逐渐恢复。
楚佑看见了自己怀里的叶非折。
红衣依旧鲜艳,却被自己揉得皱巴巴的,像是在地上散落一地的牡丹花瓣。
漆黑头发散乱,一缕缕搭在额前颊边,哪怕没有那双眼睛的点睛之笔,映着乌浓眉睫,也已经足够动人。
楚佑不敢乱动,怕惊醒叶非折,就着雕塑般的姿态在风里思考了几个时辰的人生。
等叶非折醒转时,他替叶非折抚平衣角的褶皱,理好散乱的鬓发,声音发紧“你说。”
楚佑其实知道昨天晚上自己干了什么。
他是失了神智,又不是失了智,也不是失忆,哪里会一无所知
但总是要给叶非折一个发泄的出口的。
昨天叶非折愿意陪自己好声好气,万般耐心地折腾到那么晚,怎样都是应该的。
叶非折便一样样地数“先让我滚,再不听我解释,最后逼着我不想千岁忧。”
他轻飘飘含笑瞥楚佑一眼,眼里的笑意像是凤鸟的羽毛,没多大重量,却华艳生光,挠得人日夜不忘
“行啊楚佑,能耐了”
恰好楚佑替他抿完最后一缕鬓发。
做了太久雕塑的人手总会有点麻,有点抖,楚佑却全然不一样,手很稳,力道很轻。
做完后,他站起来,若无其事道“这里既是临平萧家所在的地方,不如我们去萧家一探究竟。”
他母亲与萧家那些旧怨,还没落得个真正圆满的收场。
叶非折在他身后笑,指着全然相反的一处方向道“你走错方向了。”
当时哄楚佑归哄楚佑,叶非折不是一点脾气都没有的。
他比绝大多数人脾气都坏,都高傲。
叶非折原来觉得楚佑有点无理取闹。
天下喜欢他的人多了去,凭什么楚佑喜欢他,就也要叶非折一样喜欢自己
凭什么楚佑喜欢他,就拦着千岁忧都不让想
叶非折本是想和楚佑好好翻一翻昨晚那笔账的。
但他现在突然又不想翻了。
楚佑一贯冷漠自持,是怒是笑心里自有明秤在,一丝不苟得近乎不近人情,从没有超过限度的喜和怒。
或者说他根本没有过喜和怒更合适些。
今天早上的那点尴尬失态,大约是楚佑从一身冷骨头冷心冷肺里面挤出来的唯一一点真。
叶非折意识到这点时,自己先缄口了。
再说话时,是轻声问楚佑“以后还会受煞气侵扰吗”
楚佑依然绷得很紧,带着无处容身的警觉回答他“应是会的。”
谁会想和一个频受煞气侵扰的怪物待在一起呢
楚佑不在乎叶非折会不会,走不走,他只在意一件事情
自己不能对叶非折说假话。
“如我自身情绪动摇,或伤势过重弹压不住煞气时,煞气便会侵体。”
叶非折说“即使这样,我还是得说实话。”
好像老的少的,美的丑的在他这里一样待遇,不会看你惨就放你一马,也不会因为你顺风顺水就多加思阻挠。
高高在上得让人恨得牙痒痒时,也会近乎神性的悲悯
“千岁忧、不平事、四方宗主我都会想,他们对我来说都重要,都各自有各自的意义。”
“但楚佑,以后我们坦诚相待,我不会再故弄玄虚,也不再说假话。”
楚佑不是不想知道,叶非折所说多少真多少假,也屡屡竭力忍耐过自己想要诘问叶非折的冲动。
再等等。
楚佑对自己说。
叶非折不愿意告诉自己,自己总能等待叶非折愿意的那一天。
他等到了。
他深深看了叶非折一眼。
一眼胜过千言万语。
楚佑最后说了一个“好”字。
不是不想说更多,但是怕轻薄,怕冒犯,怕叶非折多想,这一重重枷锁套下来,也只能说得出一个好字。
说完楚佑又欲盖弥彰一般道“那我们去萧家”
“去萧家我没意见。”
叶非折在他后面悠悠地笑,很操心一样叹了口气
“但是你首先得把路找对,两次说要去萧家,两次都选错不同方向。你是想把东南西北全走个遍吗”
他们最后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休养几天,确定楚佑的伤势已无大碍后,才启程去的临平城。
临平城远远比他们想得热闹。
车水马龙在临平城门口九曲十八弯地排起长队,剑修飞剑一层叠一层,法修灵光熠耀,几乎要排成一道道七色彩虹,至于其他珍禽异兽,飞舟宝船,更是不一一而足。
叫人疑心是不是有人把整个仙道都搬来了临平城。
长得好就是占便宜。
还没等叶非折发问,他身边七嘴八舌准备排队入城的修士就把萧家的老底抖了个遍
“道友有所不知,临平城萧家此番是办大事,帖子但凡是修仙界有头有脸一些的,都发了个遍。”
“不错,这还要从旧事说起。二三十年前,那位萧家大小姐也是响当当的一位风云人物,年纪轻轻就入了大乘,大伙儿谁不觉得她飞升有望可惜天妒英才,萧家大小姐在十七年前一次出外历练中出了意外,就连尸骨,也是如今才找回的。”
“萧家家主心头憋着一口气,好不容易找回爱女尸骨,自是要给她风光大葬的。索性用家主之礼葬了这位大小姐,再广邀天下宾客过来哀悼。”
叶非折听着,忍不住弯了一下唇角。
他早知道那位萧家家主不要脸。
没想到能不要脸到去刨楚家墓地,再用萧姚做噱头来广邀天下的地步。
事情发展成这样,要是再想不到萧家家主是为了逼楚佑现身,叶非折也就白活了几百年了。
“我无事。”
楚佑倒远要来得淡然。
他有祸世血脉,又从来没少见过世态险恶,早练出一副风霜刀刃不能动的铁石心肠
“我猜到萧家会这样做。”
“旁的倒也罢了,只是阿娘她至死不愿意告诉我她姓名家世,宁愿死在楚家也要和萧家划清界限。她最后一个遗愿,我不能坐视不理,让她葬入萧家祖坟。”
叶非折说“我陪你。”
他又想起宿不平的话
想要修为,就去萧家。
纵然叶非折没把修为看得太重,也不禁会好奇萧家究竟是何方圣地,能如此包治百病。
既然做了决定,叶非折便向热心路人道了声谢。
“不必客气。”
路人挥了挥手,说到兴头上神采飞扬
“其实那么多人,也不是都为了送萧大小姐一程去的。更是为了来萧家的人,不仅仅四方宗主、魔道圣尊均会亲自前来,就是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魔道新立魔尊,传说中的祸世,都和萧大小姐有旧交,在萧府那边待着呢。据说妖族这趟还特意来了人想接回祸世。”
叶非折“”
你说新立魔尊和祸世与萧大小姐有旧交他信。
其他的
他和楚佑还在这里好好排着队等入城呢,梦里的在萧府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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