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莲房上上下下将聂仓打量了一番,说“看起来二少过得似乎并不是很好呀难道本宫的待客之道不够周到吗”
聂仓恨得咬牙切齿,若是可以,他真想扑上去啃啮眼前女子身上的血肉,将她剥皮拆骨,挫骨扬灰他心眼极小,谁若是惹了他,或是让他瞧不顺眼,那是想尽办法都要让对方吃苦头的,可谁知今日踢着了铁板,原以为贺莲房这柔柔弱弱的美人很好对付,却又怎知自己会栽在她手上这对心高气傲鼻孔长在头顶上的聂仓来说,真是世上最大的惩罚,比要了他的命还叫他难受
而贺莲房,明显对他的弱点很清楚,知道要怎么讽刺,怎么讥嘲才能叫他痛苦,尤其是她脸上的笑容柔若春风,眼神却充满鄙夷。这种鄙夷的表情聂仓很熟悉,因为平时这样的表情都是出现在他脸上的,瞧不起旁人、不屑比他卑贱的人,那都是他们聂家人的权力。这种表情出现在聂仓及他自己家人身上时,他觉得很正常,他们聂家人个个都是人中龙凤,跟这些俗人都是不一样的,他们就该这样高高在上。可当这种表情出现在旁人脸上,并且是对着他的时候,聂仓完全不能接受。
但他不会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对,他的反感,完完全全是因为贺莲房不配用这种眼神看他。如果今日的情势反过来,贺莲房是阶下囚,那么他决不会认为自己的眼神不够好。
他想对着贺莲房怒吼,想扑上去撕打贺莲房,可惜隔着牢房,他只能看着贺莲房优雅地走到自己面前,高贵地俯瞰着他,说一些会令他痛苦到死的话。
不该是这样的,此刻的他应该春风得意的接受燕凉高门子弟的讨好与谄媚,应该深得皇上的信赖与宠信,所有的人包括贺莲房,都应该向他俯首低头,这才是他聂仓应该得到的
他恨得要命,也悔得要命。悔自己不该如此冲动的来寻贺莲房的麻烦,也悔自己在面对贺莲房这毒妇的时候太过大意,更悔自己没有听父亲的叮嘱,回到燕凉一定要韬光养晦,不与人起事端。现在可好,即便有朝一日他能重见天日,可是已经废掉的武功和哑掉的嗓子,还能回来吗现在的自己,还是那个叱咤风云令敌人闻风丧胆的英勇小将吗
“一代英雄沦为阶下囚,可悲,可叹。”贺莲房很是惋惜的摇摇头,眼里充满同情。她这装模作样的同情在聂仓看来根本就是鳄鱼的眼泪,她面上这样,其实心底早就高兴的不得了了吧这个贱人、贱人
聂仓的眼神实在是太激动了,即便他发不出声音,贺莲房也知道他想说什么。所以,她不吝于再气气他。上前一步,与聂仓的距离仅有半寸,天璇在后头惊呼一声“公主小心”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谁都不能保证聂仓是不是百分百的安全。
贺莲房回头看了她一眼,示意她无需担心,然后弯下腰,蹲下去,让自己的视线与趴在地上昂着头的聂仓持平,柔声道“二少莫要发怒呀,不如让本宫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听说得知二少回京后杳无音讯的消息,信阳候已经八百里加急向皇上递上奏折,想要请求回京呢到时候,你说,你们父子或是兄弟,有没有机会再见”
闻言,聂仓表情杂乱,他又想骂贺莲房,又担心父兄的安危,于是他的面部表情变得非常奇怪,担忧愤怒怨恨兼而有之,贺莲房瞧了,不觉莞尔,“若是日后信阳候府没落了,本宫觉得二少还是可以活下去的,比如说做个伶人什么的,想必会比当将军的时候受人欢迎。说不定得了某位贵夫人的眼,还能成为入幕之宾呢”
聂仓遭此侮辱,肝胆俱裂,真是想要生食贺莲房的血肉,可惜看得着摸不着,他只能瞪着一双眼睛,眼珠子都要因为极度的愤怒凸显出来,样子极为吓人,和数日前那玉树临风俊美无比的样子,差的何止千百倍
看着一个玉面小郎君变成这样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贺莲房深觉有趣,她声音更为轻柔“二少请放心吧,若是信阳候或是二少的其他兄弟回来,本宫一定会好好尽尽地主之谊的。”说完,起身离开,徒留聂仓一个人待在牢房里,用着毫无力气的身子去撞牢房的门。
那一点点阳光,又迅速被黑暗吞没,他重新生活在了无边的黑暗之中孤独的,永久的。
虽然从探子处得知信阳候近日会回京,但贺莲房没想过会这么快。聂家人对家人的重视果然不同一般,在他们心中,忠君爱国都要排在家人的后面,聂仓的失踪在极大意义上让风头正盛的聂家人察觉到了危险,他们觉得,是不是有人盯上了聂家,或是聂家的秘密被人所知,所以聂仓才会出事。怀抱这种想法,信阳候着急着要赶回燕凉。
可惜他一人独守一疆,皇上并不准许。信阳候万般无奈,便又写了折子求皇上开恩,让信阳候府的四子聂航回来代为寻找。皇上拒绝了信阳候的请求,本来心底就有些愧疚。人家为了大颂朝的边境安全,全家男儿都远在边疆,数年间未曾回京,徒留信阳候府的女眷。他们想回来,也是人之常情。所以,既然拒绝了信阳候,皇上是决计不会再拒绝聂航回京的请求了。
聂航回京不像是聂仓这样嚣张,不过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聂仓此人,爱面子,有虚荣心,意图高高在上俯瞰世人。但聂航并不,聂航是个武痴,他醉心于学武,其他的什么都不在乎。什么女人、权势、富贵在他眼里,还不如一把宝刀来的有价值。所以甫回京,他先是去见了皇上,得了皇上的恩准可以协同燕凉府尹魏怀民一同查找聂仓下落后,便单枪匹马杀去了国子监。
国子监分为文武两院,大颂朝不少名将,少年时便在这里学习。当年的聂航亦然,他在的时候,便觉得国子监内人才济济,当时与他同期的,都不是他的对手,没人打得过他,这也造成了他独孤求败的寂寞。所以聂航想再来国子监,看看是否有人能做自己的对手。
当日贺莲房进宫陪伴太后,贺家只有贺茉回坐镇。现在的她已经能够熟练的处理府中大小事务,贺莲房搬去公主府后,贺家中馈便是由她执掌,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落了每日的功课。琴棋书画,她样样刻苦,贺兰潜亦是如此。
只是,中午的时候,贺兰潜该放课回家的时间,贺茉回却怎么也等不到他回来。
她实在是太担心了,便换了外出的衣裙,坐了贺家的马车朝国子监而去。
刚到国子监门口,还没来得及下车,贺兰潜身边的小书童三金便哭哭啼啼地从里头跑了出来,幸好姚黄眼尖,一把将三金攫住,“你去哪儿”
贺茉回直觉感到有事情不妙,当下厉声问道“大少爷呢他在哪儿你哭什么”
三金是贺莲房挑选在贺兰潜身边的,其机灵,反应迅速自是不必多说,平日更是油嘴滑舌,整个贺府上下的婢子婆子,就没有不喜欢他的,到哪儿都吃得开。像是这样的惊慌失措,贺茉回还是头一次见。所以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潜儿出事了
三金见是二小姐,当下嚎啕大哭“二小姐坏事了坏事了有个彪悍的小将,不知是何来历,兀自闯入国子监的武院,看见人便说要单挑,一连伤了十数个学生,大少爷见他如此嚣张,看不过去,便要应战,两人打得不可开交,大少爷都吐血了”
贺茉回闻言,惊骇不已,她迅速跳下马车,提起裙摆便朝里头奔去。国子监她是来过的,所以径直奔着武院而去,刚到门口便看见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姚黄魏紫与三金奋力将人群扒开,瞬间看见贺兰潜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手上仍握着一柄长枪,嘴角也有血迹。
“潜儿”
眼见对方的大刀要砍向贺兰潜,贺茉回觉得自己的心都要那一瞬间破碎了,她发狂的吼道“住手”也不管是否会伤到自己,奋不顾身的扑了过去,挡在了贺兰潜身前。
大刀在距离她鼻尖发丝那样薄的距离停了下来,那个穿着一身淡蓝色战衣的男人不觉皱了下眉“你让开,我不杀女人。”
“给我把你的刀拿开”贺茉回毫不示弱,她如同一只护崽的母兽,凶狠的盯着男人。“然后给我滚开”
男人眉头皱的更紧,不明白她突然冲出来是做什么“战场上刀剑无眼,是生是死都怪不得旁人,你一个弱女子,冲出来做什么难道是要逞英雄吗”
贺茉回狠狠地瞪着他,她的手因为抱着贺兰潜沾染了鲜血,可这完全不影响她惊人的美貌。男人看着看着,不由得有点出神,别的女人在他眼里,跟鸭子长得差不多,但眼前这个女子似乎是只很好看的鸭子呀
“三金,立刻进宫通知大姐”
三金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转身向外狂奔而去。
男人不再硬要与贺兰潜对敌了,他似乎对贺茉回有了兴趣“你叫什么名字,是谁家姑娘”
贺茉回理都不理他,她见男人放下大刀,便将对方当做了空气,抱着贺兰潜,瞬间泪如雨下。心中对男人的仇恨不由得汹涌起来,她的潜儿,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他们姐弟三人说好今天开始,要去平原公主府一起住一阵子的,可这才几个时辰光景,他就闭起了眼睛,连她的声音都听不到
两人的打斗引来了不少人,先前受伤的人也都被抬入房间内一一治疗,可受伤的人实在太多,根本就轮不到贺兰潜。偏偏男人仍在贺茉回身边不住地问她叫什么,是谁家的姑娘,今年多大了,跟这个快死的少年是什么关系前几个问题,贺茉回根本不理会,可当男人问她跟快死的少年是什么关系的时候,贺茉回猛地抬头看他,那嗜杀的眼神,凶狠至极“若是他死了,我定杀你全家为他陪葬”
被这样狠狠威胁的男人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从心底升起一股异样的情潮。这姑娘太够味儿了跟那些矫揉造作的女人完全不一样他顿时露出笑容,很奇怪,这样一个粗犷的男人,笑起来的时候竟然有一种奇怪的天真,宛若纯洁的孩童般不解世事。
正在贺茉回一筹莫测,落泪不已的时候,贺莲房终于来了。
比起哭泣的妹妹,贺莲房明显冷静许多,但她的双手却一直在颤抖,在来时路上,她已经派人将陈太医一起带了来,刚入武院,下人们便迅速将贺兰潜抬到屋内开始诊治。陈太医面色凝重的进屋了,贺茉回傻傻地看着自己满身的鲜血,顿时泪流满面的扑进贺莲房的怀里“大姐、大姐”
“乖,莫哭、莫哭。”嘴上安慰着妹妹,眼神却凝视着对面长得与聂仓有七分相似的男人。
他生得很是俊美,聂家人同样有一副颠倒众生的皮相,想必眼前这个,就是信阳候府四子聂航了。他看起来跟聂仓长得很像,只是要更加粗犷一些,身材也更加高大,但却没有聂仓那么讨人厌的高傲气质。
大概过了有几秒钟,聂航突然出声道“你长得也很好看。”然后他指了指贺莲房怀里的贺茉回。“不过我更喜欢她。”
贺莲房也有一瞬间的怔住,她怎么也没想到,这聂四会是这么个类似愣头青的人物。不过短短片刻,她的大脑已经开始飞速旋转。一根筋的人最好利用和掌控,说不定她能从聂航的嘴里探得什么。不过在这之前她微微一笑,看似温和,却有着说不出的冷意“聂四,若是本宫的弟弟有丝毫不测,本宫定要你聂家满门覆灭。”
她这话说得极轻,所以除了她们姐妹和聂航本人,并无人听见。聂航似乎也很惊讶这貌若天仙的姑娘说话竟然如此凶狠,顿时愣了下,然后挠挠头,有点憨厚地解释道“我没想杀他的,只是武院的人都太没用了,就这个小子能跟我过几招。过两年,他一定能跟我酣畅淋漓的打一场。不过现在他太小了。你们放心吧,他身上虽然很多血,但并不是致命伤。不会有事的,就是看起来有点吓人罢了。”说完,他有点委屈地撸起自己的衣袖,露出伤痕累累的胳膊。“这小子忒地狡诈,你们瞧,我也受了很多伤呀,你们怎么不为我讨公道”
这话说的简直有点傻,贺莲房不由得怀疑此人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和心机深沉却内秀于外的聂仓比起来,除了外貌,他们可真不像亲兄弟。
贺莲房低头柔声安抚贺茉回,然后领着她朝屋里走,把聂航晾在那儿,聂航被这么一冷落,有点心里不平衡,便追了上去。
围观群众都表示有点风中凌乱,这个男人胡乱冲进武院就到处找人比武,把人给打趴下了就再换一个,现在还敢这样跟平原公主说话,此人的脑子多半有问题。输给个疯子,嗯他们也不算亏,毕竟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明显这傻子就属于最后一种嘛
跟在贺家姐妹身边的聂航,终于得知贺莲房就是传说中大名鼎鼎的平原公主,他面露惊讶之色,嘴巴也张成了圆形,指着贺莲房说“你看起来这么温柔,一点都不像个公主”
他这是真心话,不像聂仓充满讽刺。贺莲房也不同他一般见识,在不能确定潜儿没事之前,她没法给聂航一点好脸色,也没法去算计他。
好在最后,陈太医一脸如释重负的出来了,果然,贺兰潜身上的血只是看着吓人,但伤其实并不致命。只要好好调养,很快就会恢复的。半大少年长势很好,很快就又能活蹦乱跳了。
贺莲房决定将贺兰潜带回平原公主府,她不能信任徐氏好好照顾潜儿,只有她亲眼看着,亲自照顾,才能放下心。
在得知聂航一时冲动将国子监搅得一团乱后,才给了他不少恩准的皇上险些气歪了胡子,他给这小子金牌,那是找聂仓用的,不是让他擅闯国子监的对于贺兰潜受伤,皇上未免有些愧疚,就以探病的名义赏赐了一大堆好东西,太医也整日朝平原公主府里头送。皇上已经知道贺莲房是自家皇弟看中的未来正妃,也就是说,是一家人嘛这亲疏远近自然是要分清楚的,信阳候府再亲,也不是皇家人哪
金牌被收走后,聂航感到做什么都束手束脚的。先前有这畅通无阻的金牌,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都不敢拦他。他心中还想着那日闯国子监找人打架时,那个勇敢又漂亮的姑娘,朝思暮想,夜不能寐。可是皇上把金牌收回去了,他没法用特权去闯平原公主府聂航虽然单纯,但并不是个傻子,他也知道自己的行为代表了信阳候府,不过一碰到“武”,他就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了
于是,为了见到那天的漂亮姑娘,聂航真可谓是想尽了办法,也要混进平原公主府。
第一次,他想翻墙。可平原公主府高手如云,而且陷阱重重,刚跳下墙他就掉到了粪坑里;第二次,他想从后门进,结果刚进门,一条鱼骨网从天而降,把他给罩了个严严实实。
聂航认识到硬闯是不可能的。于是他改变了策略。
他先是搞来了一套侍卫装,想着混进去,谁知每个侍卫都有编号,他的衣服一掀起来,一没公主府令牌,二没编号,想当然就是个冒牌货。然后他打昏了一名侍卫,脱了对方的衣服,抢了对方的令牌跟编号,谁知道居然还有接头暗号想当然他又失败了。
也就是说,装成公主府的人,也是不可行的。
这一次聂仓化成了个送菜的。
他贴了假胡子,穿着一套破烂的衣服,脚踏一双露脚趾头的黑布鞋。
这一次,总不会再被识破了吧
聂航信心满满地推着独轮车,公主府门前有台阶,两名侍卫正要上前帮忙把车子扶上去,聂航摆摆手“不用,俺自己来,俺行”他觉得自己这次伪装的真是太像了,连那卖菜的口音都学了,谁要是还能拆穿他,他就把这破鞋吃到肚子里去
结果刚把菜车拎上去,聂航一只脚还没来得及踩进公主府的门槛,侍卫们的长剑就已经抵住了他的脖子“聂四少爷,请离开公主府”
我操
聂航想破口大骂,这他妈居然也被识破了
他瞪着铜铃一般的牛眼,愤愤不平“你们怎么看出来的”
“首先,公主府送菜的菜农是固定的,其次,他力气虽然大,但每次上台阶时,都是我们兄弟二人搭把手,才能将车弄上来。最后,菜农身上有股泥土味,而四少你身上什么味道都没有。”
“我操”这回聂航是真的骂了出来。“这公主府的侍卫都他妈成精了”
说完,骂骂咧咧的走了,还不忘继续学那菜农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势。
侍卫们在他背后憋得脸都红了,实在是太想笑了公主真是神机妙算,连聂四少混进公主府的办法都猜得到,早早叫他们在门口注意今天要来府中送菜的菜农。
“四少请留步”
一听侍卫喊了自己,聂航惊喜不已,立马回头“是不是公主答应见我是不是二小姐就在府里是不是要让我进去”
侍卫的脸因为憋笑,红得像猴子屁股“不是,我家公主吩咐,请四少务必把菜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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