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实中,似乎大多数时候,好人都是没有好报的,甚至有些好人,反而会被自己自己救下的人倒打一耙。
唐誉再次降临小世界时,这个世界的原身跟他讲了一个故事。
在临江县,曾经有个好县令,自上任以来,兢兢业业,力肃不正之风,令百姓安居乐业,令作奸犯科之辈闻风丧胆,让江都城一度达到了路不拾遗的程度。
他的府邸之朴素,甚至还比不上县里的地主豪强,其本人除了官府以外,亦没有一件像样的正装,甚至身体都还很瘦弱,因为他的俸禄,能拿给穷人的,都舍弃给了穷人。
因为此,明明是一县之尊,甚至没人愿意将女儿嫁过去受苦。
对一个官员来说,这是很难得的。
临江县的百姓,也很信任他尊敬他,孩子在山上玩乐时,会将摘下的野果送与他,上山砍柴的樵夫,回家时会专门留下一捆柴火放在他的府邸下,打鱼的渔民,如果当天收获有所盈余,也会留下一两条放在他的府邸门口。
虽然这一切都是不值钱的东西,但县令知道,百姓已经将他们能打得出的东西,都送给了他,所以县令心里是满足的,也更加用心的帮他们主持公道。
直到有一天,一个小民求到了他头上。
他的女儿由于长得貌美,被方家的纨绔子看上,但由于其以嫁作人妇,便誓死不从,挣扎时,还不小心伤了那个纨绔子。
恼怒之下,纨绔子给妇人灌下了i药,扔进了勾栏之地,妇人承受不住这种欺辱,投江自杀。
县令彻查此事,便扣下了这纨绔子,确认小民所言非虚后,便将此事上报,只等秋后问斩。
谁知纨绔子其姊嫁给了京城太傅之子作小妾,在方家救助之后,这事便被压了下来。
县令愤怒于高层的结党营私,也不忍小民希望落空,更不愿恶人逍遥,便先斩后奏,在众目睽睽之下斩杀了纨绔子。
在县令想来,此事过后,大不了官途困难,亦或者是丢了这官帽,不管如何,总比放纨绔子接着祸害人为好。
毕竟如果这次被放了出来,纨绔子必然会更有底气,作恶更加不会再考虑后果。
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县令本以为,上官就是不满,明面上也不会对他做什么。
可惜,人心向私,尽管有官吏公正廉明也无法海晏河清。
纨绔子是方家这一代唯一的独苗苗,因此其姊知道后,立马便向丈夫吹了耳边风,太傅之子也恼县令不给自己面子。
但县令身为朝廷官员,在没有罪责的情况下,哪怕是他也无法轻易定罪,就算定罪了,也未必会死。
于是这太傅之子想了个毒计。
他让上官收了县令的官印,将他囚在府邸中避免他求援,然后以钱财买通了临江县的百姓,让他们在一张请命书上按下血手印,让他治下的百姓,请命杀他。
这一招不可谓不毒,县令曾以山高路远消息闭塞为由,在官吏将消息传来之前斩杀纨绔子,他也以同样的理由让县令无法向外界求援,被羁押于此,在没有人为他走动的前提下,万民书被呈上了京城,出现在了皇帝面前。
圣上当即震怒,下令斩杀县令。
县令得知此事,心如死灰,杀死他的不是方家,也不是太傅之子,而是他心心念念,整个临江县的百姓。
他一生兢兢业业,对百姓不曾有丝毫懈怠之处,自以为守护了一方百姓,哪怕是死,也是死得其所。
但只不过是几钱,甚至连一两银子都没有,便让他真心爱护的百姓全部背叛了他,承认了方家泼在他身上的脏水,万民请杀,无需会审,便被下令问斩,以平民愤。
这样的百姓,又有何让人守护的价值
原身像是在问唐誉,又像是在问自己。
唐誉问“你就是那个县令”
原身摇头,他的身形瘦弱,脸颊凹陷,脸色蜡黄,连背也佝偻着,似哭似笑“我是他治下的百姓。”
唐誉沉默下来。
原身看着唐誉道“你是神仙,你一定能救他是不是”
唐誉掐算了一下,答道“他怨气太重,我回不去。”
当一个人的怨恨足够大时,是能干扰到时空的,也就是说,没有人能赶在悲剧发生前去救他,哪怕是真仙。
真仙不能过分干涉人间的法则,唐誉是能强行降临到那个时间段,但并不能抹消他的执念,更甚者,因为他的强行降临,反而会引爆县令的怨气,让他提前回忆起这一切。
临江县已死。
头七之时,县令从地狱爬了出来,杀死了临江的所有百姓,将临江县拖入了地狱,又一路北上,杀死了小妾,杀死了太傅之子,杀死了所有参与此事的官员,也杀死了皇上。
他以一己之力,将所有人都拖入了地狱,也因此,功德抵不过业力,永生永世不得超生,怨恨之意始终徘徊在临江县,让其变作了一座再无人踏足的死城,之后再有皇帝登基,也没能将临江县纳入版图,所有进入的人,都逃不过一死,成了名副其实的死城。
原身听不懂唐誉的话,只听懂了怨气太重这四个字,不断朝唐誉磕头“求你救救他,求你救救他”
唐誉没有说话,他翻看了一下原身的记忆,在签下万民书时,原身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且因为身染重病,一直未曾上过学,根本不识字。
不过在人给钱让他签字时,他还是机警地问了一句,这是干什么的。
原身听过,有些人牙子专门蒙骗那些不懂事的孩子,让他们签下卖身契,然后人牙子就能名正言顺的将他们送给别人做奴隶。
那人说,这是请命书,只要签的人足够多,苏县令便能升官。
原身信了。
在又能得到治病的钱财,又能报答苏县令的前提下,他自然是毫不犹豫的签了。
等来的,却是苏县令问斩的消息。
百姓哗然,甚至准备去劫法场,官兵却拿着那万民书说事,说如果他们动了,那就证明这万民书上的罪状乃是假的,但这万民书已经被呈到了圣上面前,如果他们否认了,那有罪的就是他们了。
欺君之罪,当灭九族。
在这个前提下,百姓们沉默了,亲眼看着铡刀落下,鲜血飞溅。
原身当时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又病了,等他知道事情始末时,苏县令已经被杀了。
愧疚、后悔这些情绪无时无刻都在折磨着他,以至于在得了钱财本来有望治好的病症也越发严重,不过还没等他病死,便因承受不住苏县令回城时的怨气而亡。
不过在此刻,他心情却是放松的。
直到死去的百姓,也开始同样恨起了苏县令。
他们不知始末,在有钱拿的情况下,不过是举手之劳,他们为何不做就算有罪,也罪不至死,他们可以为了县令而死,可诛九族啊他们上有老,下有妻儿,难道他们能为了他一人,便放弃了全家人的性命吗
就算有罪,但这难道不是情有可原吗
可苏县令还是恨,恨这满城的百姓,而含冤而死的百姓也怨,怨他不分青红皂白便杀了这满县城的人,稚子何辜不识字的老人何辜
他们互相怨恨着,让这临江县生生成了一片鬼狱,里头的人,没有一人能超脱,都被永远困在了其中无论是道士还是和尚,都没能消弭其中的怨恨,反倒是他们死了不少。
于是从此以后,哪怕是偶然路过的游商,也离这临江县远远的。
原身分辨不出这其中谁对谁错,他只知道,他对不起县令,他想救他,县令生前那么好,他一定不愿意自己死后变成这样,永世不得超生,这是多严重的后果啊他本不该承受这些,他死后,应当有人建祠立庙,应当被鬼所敬,应当投生到富贵人家。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终日沉浸在仇恨当中,永远也无法走不出来。
没有报仇的快乐,也不想放手,只与这满城的百姓互相折磨着。
唐誉觉得,原身的这个要求,有点难。
或许县令一开始没想明白,但他后来难道不知道很多百姓都不识字吗他是知道的,可他依旧恨。
恨那些知情却保持沉默的,恨在刑场上,威胁之下,竟无一人敢反抗。
真的不是不能吗
只是他们觉得,没必要为他付出代价而已。
那他算什么他为他们所做的一切,又算什么
他难道没有父母吗他在家中尚有老母的前提下,不依然敢冒险为他们谋福利,为什么他们就不能
苏县令只觉得可笑,他觉得自己生前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个笑话。
人心皆向私,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向公
他不结党营私,不同流合污,也许反而是个错误,一群背信弃义之人,该杀当杀
苏县令无法释怀这一切,随着时间流逝,这种怨恨反而越来越重,越来越浓,因为这群人,竟然还恨他。
多可笑,明明是他们害死了他,却反而怨他死得不够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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